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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皇后离开皇宫,前往明因寺静养的事很快朝野皆知,一片震惊。
众人都等着禄安帝的反应,可等了又等,却始终没等到明旨说明这位皇后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赵家一夕之间倾倒,赵太后与赵妃被驱赶至偏远的宫殿圈禁,终身不得随意出入。
后宫一下失去两位能主事的人,凤印空悬,惹人垂涎。
六月底,楚贵妃主动请求过继赵妃独女,三公主苏婉夕,表示愿意尽心竭力抚养。
禄安帝准奏。
此后,群臣纷纷上奏,赞扬楚氏贵妃仁厚贤德、慈爱宽容,颇有中宫之风。
禄安帝压下议论,不予理会。
七月初,半数朝臣忽然联本上奏,措辞激烈,称后宫无主则天下无序,陈皇后既然已主动卸下凤印,那至少要另寻一位德才兼备的后妃代掌中宫。
后宫之中唯剩楚贵妃,又育有皇子公主,正是不二人选。
接连三日,群臣沸然。
禄安帝忍无可忍,撕毁奏折,拂袖而去。
又罢朝三日,情势稍平,内廷突发诏书,称陛下龙体欠佳,着太子苏涟代为掌政。
此后禄安帝不理政务、行踪不定,立后一事只能暂时搁置。
他们实在是不得不搁置,因为他们很快便发觉,这位年纪尚浅的太子殿下,与他父亲全然不是一类人,行事之手腕、心志之果决,很难相信只有二十三岁。
……
京城外百里,一片绿意盎然。
道路两旁丛生着繁杂草木,路上有碎石与坑洼,比不得官道平整开阔。
苏蕉儿每年初三都要来一趟,倒也不算陌生。
只是每回陪她来的都是陈皇后等人,她看向身旁闭目养神的男人:“温将军,我们要到了。”
温疏水却不曾睁开眼,只是从喉咙里极淡地嗯了一声。
他往后靠在马车壁上,面容在阴影之中显得不甚明朗,随着车轮颠簸,便将眉头皱得更深。
苏蕉儿不吭声,只是静静地看着。
这样的情况似乎有几日了,温将军总是这样心不在焉的模样,似乎心事重重。
马车缓缓停在棵枝繁叶茂的老树下,过去明因寺还要步行一段路。
温疏水率先下车,已经走出去两步,才回过神来牵苏蕉儿的手。
苏蕉儿把手放进他手心,慢慢道:“温将军,你是不是不开心?你可以不陪我过来的,这里太远了。”
温疏水开口,嗓音里带着点久未说话的哑意:“走吧,还要赶在天黑之前回去。”
苏蕉儿只好哦了一声,走到明因寺正门前,两个小沙弥正在洒扫。
只是他们还未走近,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禄安帝灰溜溜地走了出来,穿着便服,身边只跟着一个宫人。
“陛下,这……这国舅爷也太不讲理了!”宫人气愤道。
禄安帝摆摆手,连着来了几日了,拢共也只远远见到陈雅容一次,心里头正烦闷,自然不愿与他讲话,
“父皇。”苏蕉儿喊他。
禄安帝倏地转头,才吃完闭门羹就冷不丁看到女儿,当下还有些尴尬:“……来看你母后?”
苏蕉儿点头,好奇地问:“父皇也是?”
禄安帝手握成拳放在嘴边:“咳,是啊。”
“那你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呀?”
听见小女儿的问话,禄安帝面上不免露出些狼狈之色,生硬地岔开话题:“你在公主府也住了许久了,打算何时回宫来?”
苏蕉儿老实道:“母后说我可以一直住在公主府,不必搬回去了。我也觉得还是宫外有趣。”
禄安帝一怔,妻子与他决绝,大儿子和大女儿早就出宫建府,如今连小女儿也要离他而去?
他面色似乎又灰败了几分,叹口气离开。
见到陈皇后,苏蕉儿还将这事与她说了,她瞧着母亲的神色,原本还想问问她是否仍在生父皇的气,只是想到温将军的话,便又咽了回去。
陈皇后精神已经好了许多,离开皇宫那等压抑的地方,面容竟隐隐焕发出生机,可见这个地方当真适合她静养。
母女二人说了会儿话,温疏水留在外间喝茶。
“路途颠簸,你也不必总是过来。”依誮
苏蕉儿将脑袋靠在她身上,笑盈盈道:“可是我过来,母后分明很高兴呀。”
陈皇后一笑,余光瞥向外间的身影,温疏水正撑着额头坐在小桌边,合着眼,手里缓缓转动一只素色的茶杯。
虽不知兄长做了什么,但似乎对这位还是满意的。
陈皇后也明白,无论是她还是谁,都无法真正地照顾苏蕉儿一辈子,是该寻一位值得托付的良人。
至于温疏水究竟算不算得上“良人”二字,外人又哪里能看得清楚。
她放低声音:“蕉儿,你觉得温将军如何?”
苏蕉儿抓着自己的一绺头发,轻轻眨了眨眼:“什么?”
“母后是说,你喜欢温将军吗?”
“喜欢呀。”她毫不迟疑地道,小千岁总爱往手指上缠些东西,有时是裙带,有时是柳条,这会儿正缠着头发,慢吞吞地补充道,“我还喜欢母后、喜欢姐姐、喜欢皇兄、喜欢父皇、还有向云……”
陈皇后无奈地叹口气:“这怎么是一样的呢?”
“有什么不一样呢?”她缓缓睁大眼,确实是不明白。
陈皇后扶额:“既然没有分明白,怎么还说要与他定亲?”
苏蕉儿想了一会儿:“可是不定亲就要嫁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起初不就是因为这个,她才去给温将军送糕点的吗?
“若只是因为这样,丞相府的那位许公子也可以了?”陈皇后好笑道,想来是很难三言两语与她说清楚了。
苏蕉儿严肃地摇摇头:“不可以的,许公子喜欢的是姐姐。”
听了这话,陈皇后竟一点也不意外,她与两个女儿都亲近,苏琅儿有什么事自然不会瞒她。
她捏捏女儿的脸:“你呀,温将军知道你这样没心没肺,恐怕要气死!”
外间,温疏水半睁开眼,他耳力远胜旁人,不必刻意凝神,里头母女的谈话声依然断断续续地落进耳中,囫囵听个大概。
他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是这样也够令人望而生畏的了。
小沙弥站在门口,怯生生地道:“施主,素斋已经备好了,净尘师父请你们过去。”
净尘是陈国舅的法号。
温疏水收起懒懒伸开的长腿,起身撩开薄薄的门帘,淡声道:“吃饭。”
苏蕉儿一下坐了起来,马车上颠簸,向云担心她肚子里不舒服,来时没吃太多,零嘴也没带,此刻腹中空空,正饿着。
陈皇后要换身衣裳,让二人先过去。
苏蕉儿快快地走出去,到门口时却被人骤然拉住手。
转身,转进一双漆黑深邃的凤眼,手掌也被人掐住,掌心软肉凹陷进去一些,显得弹嫩可爱。
温疏水惩罚似的捏住她的手指头,直到小姑娘从茫然中回过神,鼓起脸颊气哼哼道:“你捏我!”
他冷哼一声,听到陈皇后与春溪的脚步声,才改为牵住她的手:“走了。”
苏蕉儿气恼了一会儿,等美美地吃上新鲜热乎的素斋,便又忘了个干净,手搁在肚子上,还乐呵呵地冲他道:“原来笋子这么好吃。”
温疏水揉了揉她的脸,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回去的路上还要花些时间,二人没有在明因寺多留,不到申时便乘车离开。
苏蕉儿倒是想留下来过夜,陈皇后却瞪了她一眼:“今儿就算了,你明日难道要在寺庙里过么?”
可是明日是什么日子呢?
马车都快走到公主府门口了,她仍是迷迷糊糊的,只好问道:“温将军,你知道明日是什么日子吗?”
温疏水沉默片刻,不轻不淡道:“七月七。”
七月初七,七夕。
苏蕉儿恍然大悟。
她从前都在宫里,节日都是与家人一起过的,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
既然是个节日,应当很盛大有趣。
向云扶她下车,闻言笑得颇有深意:“小千岁,七夕可是个好日子,莲花街那边会放花灯,每年总是热热闹闹。今年有机会,不如与温将军一同去看看?”
苏蕉儿一贯喜欢热闹,眼睛亮起来:“好呀。温将军,我们……”
一直不曾接话的温疏水忽然道:“小千岁,臣不过七夕。”
她一愣,半晌乖乖道:“那、那我自己去也可以。”
“嗯。”他应了一声,看着下人将新挖的一筐笋子搬进公主府,骑马离开。
向云没了声,轻轻皱眉,见苏蕉儿似乎有些失落,只能解释道:“温将军大抵是最近心情不佳,前两日下朝时,还与户部侍郎起了冲突,将人打了。”
最后还是太子殿下从中调停,才没闹大来。
苏蕉儿一惊:“温将军受伤了吗?”
“小千岁,是温将军把别人打了。”向云无奈。
她悻悻地哦了一声,露出笑来:“向云,明日你陪我去莲花街吧。”
向云见主子这样笑着,不禁有些心疼。
莲花街两侧都是商铺,平日里便车水马龙,七夕这日,更是一片繁华热闹。
一眼望去,行人手里几乎都捧着只花灯,呼朋引伴,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七夕的花灯没有手柄,到时候是要放进不远处的河里,乞求心愿成真的。
苏蕉儿情绪一向去得快,这会儿兴冲冲地扎进人堆里,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几乎看花了眼。
只是路过某处时,她的脚步却不自觉慢下来。
那是个射水球的小摊,老板瞧着竟还有几分眼熟。
奖品里有一只莲花形底座的兔子花灯,但苏蕉儿不会射箭,便只是远远看着。
向云忙上前来,小声道:“小千岁若是喜欢,奴婢让人赢下来。”
带的人里有几个身手不俗的侍卫,虽比不上温将军,但射个水球总归不在话下。
苏蕉儿不吭声,瞧见一对年轻男女走到摊子前,要了三支箭。
第二支箭便中了,水球破裂,老板笑吟吟地与他们说话,随后取下那只兔子花灯,递给那位年轻的姑娘。
她害羞地笑着,与男子牵着手逐渐走远。
向云张了张嘴:“……奴婢方才看见那边有卖兔子花灯的,奴婢去买几只回来吧?”
苏蕉儿抓着裙摆,轻轻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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