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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投诚之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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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娥微微一笑:“好。”

    见她应的爽利,阿茉便也抿了嘴笑。

    这会儿太阳已升到半空,浅浅淡淡的金色辉光洒下来,映的草叶上露珠闪闪发亮。

    阿茉将花束挟到臂弯里,腾开手去搀兰娥:“娘子,路上湿滑,小心些。”

    这婢子心思纯善,想是与原来的主子相处极好。

    兰娥心下一动,顺口问:“崔嬷伤好了么?”

    众人离开晋阳时,兰娥曾派仆役往田庄送过药膏,待众人到了长安老宅,崔嬷亦托人捎过信来。

    阿茉神色微黯道:“阿嬷说会瘸。”

    世家大族最是讲究仪态仪容,崔嬷若是瘸了,怕是从此只能留在田庄做粗活。

    兰娥蹙了眉尖儿。

    主子不说话,阿茉便只低头小心看路。

    两人往下再走不多远,石上的露水便干了,两人加快了步子。青孚月晓楼本来就建在半山腰,两人这么一快步下山,不过半刻便到了岔路。

    岔路靠左有块两人高的大青石。两人刚从石后绕出来,阿苿忽然脚下一顿,低声道:“哎呀!”

    莫不是丢了什么东西?

    兰娥蹙了眉问:“怎么?”

    听她这么问,阿茉眼珠向东边斜斜一递……小声道:“娘子,遇上嫣然了。”

    嫣然?那个与裴氏斗的旗鼓相当地姬人?

    想到她进晖月阁不过十几天,便逼的裴氏“起用”贴身婢女,兰娥顿时上了兴致。

    兰娥转眸去望山下。

    此时有妇人正拾级而上,因她低头看路,兰娥便只能看见她的头顶。

    她头上梳了堕马髻,髻上无簪无钗,只发髻贴近脸颊处插了朵珠花。

    不看容貌,单看她乌发如云,又抬手擦汗时,那种宛如弱柳无依的风韵……兰娥暗暗叹了口气,裴氏虽然也是个美人儿,但是比起这位来,总是少了几分柔弱娇婉,

    兰娥正看了她感叹……

    这妇人抬了头,抬头的刹那便两眼一亮,笑吟吟道:“奴还当……”说半截儿语声一顿,就在石阶下深深施礼“奴见过娥娘子。”

    在王家老宅里,王规既是长房长子,现下又是一族之长,他的姬人见了兰娥这个小辈儿,浅浅一礼,礼到意思到,任谁都挑不了错儿。

    可她施的……是奴婢见主子时的见礼。

    兰娥眸珠由她微凸的小腹上一扫而过,不动声色笑道:“你这个样子……阿茉,快快帮帮忙。”

    嫣然身后跟了两个女婢。

    先前这两个婢子落后她三四阶,后来看见兰娥主仆,这两个婢子才快步撵上。

    听的兰娥吩咐阿茉,又小丫头真的往下跑,这两个婢子相互一使眼色,一个快手快脚搀了嫣然,另个腆脸笑道:“娥娘子不懂,妇人有了身子就该多走走。”

    不懂么?

    且不说先前留下嫣然就是为了牵制裴氏。只说方才嫣然那一礼,颇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投诚意味。

    兰娥向阿茉抬抬下巴:“领她俩编花环去,本娘子与然姬说会儿话。”

    她脸色微冷。

    阿茉便一手一个:“主子正找不到人编花环,走,那边有石凳。”

    两个婢子被她又拖又拽,眼瞅野花掉了满地,两人又慌张着弯腰去捡。

    兰娥则转身往青孚月晓楼走。

    不过片刻,嫣然果然跟了上来,兰娥听见她在身后道:“多谢娥娘子。”

    这妇人怀了身孕还爬山,出现的时机又太凑巧。要说她不是有意……兰娥眸珠一转,只管闲闲走路。

    嫣然见她没有出声,低声又道:“奴来,是因为得知大夫人要……要讨训夫人手下那两个专生儿郎的美人儿。”

    她说这句话时中间稍稍一拖。

    她是怕自己不懂这种大妇,姬人,又美人儿之间争宠夺利的关系么?

    怕还要说?

    兰娥心下转了两圈儿,头也不回地问:“你想让本娘子给李嬷传话?”

    嫣然一怔,怔仲过来便涨红了脸道:“不是,当初要不是李嬷救奴,奴早就死了。奴只是想……想……”

    想什么?无非是三房主子仁善,又李嬷武技高超手段强横,想找个靠山罢了。

    既然这妇人有“投诚”之心……

    兰娥脚下一顿,回身看了她道:“那两个美人儿,有六成可能是裴家的人。”

    六成可能裴家的人?!

    裴家送美人儿给二房?大夫人又上赶着去讨?

    哎哟!嫣然先是惊讶再是恍然,末了捂住嘴“咯咯”笑道:“奴知道了。”

    兰娥声色不露:“往后有什么事,李嬷会去找你。”

    言外的意思,不用再冒险上山。

    在深宅内院里摸滚打爬了十几年,末了又能成功“爬上主子榻”,嫣然当然不是个笨的。

    这妇人便略一层膝,施了个颇为敷衍地见礼:“奴告退。”

    石凳在下,与兰娥两人相隔二十来级石阶。先前兰娥与嫣然说话时,那两个婢子便编不两下花环,抬头看两人几眼。

    这会儿嫣然一施礼,胖婢子便站起来问:“然姬累了么?”问完了,又腆脸向兰娥解释“娥娘子,大夫人也是怕然姬有甚闪失。”

    兰娥懒得理她,只抬手招呼阿茉:“热气儿上来了,咱回去。”

    阿苿蹬蹬跑了上来。

    主仆俩径自回了花香四海。

    待两人进去院子,廊下几个婢子刹时忙起来,去厨下揣粥的揣粥,打水的打水。不一会儿兰娥便用了早食,舒舒服服坐去榻上。

    阿茉站一旁给兰娥打扇。扇不几下,外间帘坠角“叮咚”一响,有婢子道:“咦,溪茹……。”

    这婢子话没有说完,溪茹便问:“娘子可在?”

    这人向来行踪诡异,院子里几个婢子怵她几乎与李嬷同等。

    那婢子慌忙道:“娘子在内室。”

    两人在廊外一问一答,兰娥在屋里听的清清楚楚。

    兰娥便道:“且进来回话。”

    须臾,溪茹进了雕花门。

    兰娥见她穿了件窄袖短襦,只短襦与长裙接攘处鼓鼓囊囊,仿似掖着什么东西,不由心下一动,斜瞟了眼阿茉。

    阿苿放下团扇,悄没声退去了廊外。

    等外间帘坠角“叮咚”响过,溪茹这才上前施礼:“娘子近两天可好。”

    这话问的……兰娥眼珠一转,微微摇头:“不大好。”

    她本来长的粉妆玉琢,乌溜溜的眸珠看人时只让人觉得孩儿气十分。

    这会儿一皱眉一肃脸儿……溪茹嘴角抽了几抽,索性直接撂话:“奴就是为此才从裴家回来。”

    兰娥眉尖儿向上一挑,坐直了身子。

    见她眨了眼准备听下文,溪茹往前走了两步,待离矮榻近了,这才顿住脚,抬手由腰间掏了个包裹出来:“奴在裴家潜了三天,直到半个时辰前才发现异样。”

    溪茹捧了包裹,弯腰递给兰娥:“今晨裴康带了这个东西回来,奴见他对此物万分小心,便拿回来让娘子看。”

    兰娥没有接。

    先前溪茹进来时,她只注意到这妇人腰间掖了东西。及至这妇人离近了,她便闻见一种似乎石灰混合了药草,又腐臭中带有血腥气的味道。

    这个味道,在溪茹递过来包裹时尤为浓烈。

    溪茹见兰娥揣坐不动,眸光一闪,探身将包裹放了案桌上,而后就在桌前蹲下身子,抬眼问:“娘子可是要看?”

    她眸光清澈明净,然明净中隐露?狭之色。

    兰娥心下一动,掩嘴笑起来:“溪姑又要打趣,这种东西……溪姑看过了吧。”

    她话尾虽然是问,语气却平和舒缓,带有十分笃定。

    溪茹眼中笑意一闪,拍拍包裹道:“这里有个匣子,匣子里是燕王庶子首级。”

    燕王庶子的首级?

    燕地远在白登山以东,相距长安何止千里。燕王离奇身故之后,其嫡系亦被吕氏弑杀怠尽,倘若有庶子漏网,这庶子也该好好躲起来。

    裴家……

    兰娥眉尖儿一蹙。

    溪茹见她蹙眉,又叹道:“奴以为既然吕通做了燕王,此后便会……想不到吕家连庶子也不放过。”

    这妇人对燕地,对燕王倒是熟悉的很。

    兰娥心念微起,眸光已向她斜斜一扫。

    溪茹恰恰仰头望了过来。

    两人眸光刹那间一对。

    溪茹眼睫微颤,瞬间便垂了下去。

    谁人都有过往,既然不愿意透露……兰娥唇角微微一翘,垂眼去看衣袖。

    屋子里一时岑寂无声。

    过了十几息,溪茹缓缓站起身来,施礼道:“今晚裴康招集心腹幕僚议事,奴准备再去探探。特来请娘子示下。”

    这包裹必定是要送回去。而裴康既然击杀了燕王庶子,想必会拿了这个去向吕氏邀功。

    他为何不先邀功?

    兰娥心下一跳,低声道:“我今晚也去。”

    溪茹脸色一变,只一变,刹那间又恢复了常态,俯身问:“娘子是想知道裴康今晚所议何事?”

    她声调舒缓轻柔,其深处的意味……娘子在家等消息便可。

    “你先去还包裹。”吩咐了这句,兰娥回头去望窗外。

    窗外烈阳高悬,分明离晚间还早。

    兰娥心里默算了下时辰,便又转身看她:“裴康既要秘密议事,想必会过了亥时。我戍时初动身。”

    兰娥只说戍时初动身。介时裴康与幕僚在何处议事,又从现在开始至议事之前有无变化,戍时初,便是兰娥给溪茹传消息的最后期限。

    溪茹抽抽嘴角,想要说什么,终究又忍下,只皱眉苦笑道:“是,奴谨遵娘子吩咐。”探身拿了包裹,悄声退了出去。

    外厅玉坠角“叮咚”……“叮咚”两响。

    兰娥听得脚步声去远了,便在榻上坐下。她坐下来,倚了榻背阖眼思忖。

    进宫之初,就算她是薛家嫡女,她在宫里一样如履薄冰,当时为了上位,她曾熟读经史子集,更仔细研究过权倾朝野十五载的吕后。

    对于吕后的作法,她熟记于心。

    吕后扶持吕家,第一步便是破了当初高祖“非刘不王,非功不候”的白马盟誓。

    吕后追封死了八年的绛候吕泽为悼武王。投石问路之策一动,紧接着便又封了鲁元公主的夫郎张敖为鲁王。

    再然后……便是如今杀一个刘姓皇族,用腾出来的王位恩封吕氏。

    吕家已经有三个王了吧……

    兰娥正盘算……耳畔听见玉坠角又“叮咚”磕住门框,兰娥便睁开眼。

    李嬷进了内室,抬眼见兰娥闲闲望过来,便脚下一顿,规规矩矩施礼:“老奴见过娘子。”

    不久前才在山上分开,这会儿又来这些。

    兰娥有气无力地摆了小手:“嬷嬷有什么事快讲,我也有事儿正要嬷嬷做。”

    她两句话揉到一处,李嬷听了刹时挑眉。

    兰娥见这老妇人眉捎高挑,又眼里带了几分审视的味道,索性直接问:“嬷嬷,裴氏可领了那两个美人儿回去?”

    李嬷眼眉微敛道:“是,老奴见她领两个美人儿回晖月阁,便又专意出了趟府。”说到这里,李嬷语气一止,抬眼看了兰娥。

    怪不得这老妇人回来的晚些。

    兰娥点头:“嬷嬷是去核查这两个女郎的身份。”

    对于她这种见一而知三的本事,李嬷早就见怪不怪了。因此老妇人只木木点头:“这两个美人儿两月前由荥阳郡送来,先养在裴家别馆,昨晚才送去二房。”

    兰娥听了眉尖儿微挑。

    当初在长阳里青河畔时,她就起过疑心,柳铮满郡收罗女郎,绝对不会只有河畔那十几位。

    现下……兰娥眸光自李嬷脸上一扫,站起来道:“……以后,长安城里只怕还会有更多荥阳来的女郎。”

    说完了,兰娥伸了个懒腰:“溪姑想必见过嬷嬷了。”

    她前一句说的含浑不清,后句陡然一转,又问的十分之笃定。

    李嬷不由皱眉,挑眉,沉了脸色。

    既然打定主意了,兰娥哪管她脸色沉不沉,伸手扯了她袖口道:“嬷嬷可忘了前些天父亲进宫赴宴?我疑心赴宴名册上原本没有父亲,只是有人知道吕后意图,这才添了父亲与二伯父上去。”

    好在已知会了璧郎君……

    李嬷听她说完,便木木施礼:“娘子的意思老奴懂了。老奴这就准备车马。”施过礼,便退步出了内室。

    屋里静了下来。

    兰娥看看时辰还早,便喊阿茉进来铺榻。小丫头铺了榻,兰娥便上榻歇息。

    拿她一觉醒来,窗外已是暮色渐拢。

    李嬷本来就垂手站在榻尾,此时见榻帐一动,上前撩了帐缦道:“时辰正好,娘子且起榻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