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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少年击剑更吹箫 第一百四十三章 名花幽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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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西岗至介桥村大抵是平畴旷野,夏历十月,稻谷早已收割归仓,种上的是冬小麦,麦苗还只几寸长,冷风无遮无拦地从麦田上空呼啸而过,吹得曾渔缩着脖子伏在马背上,蒙古马黑豆以为主人催它快跑,便撒开四蹄,在田陇间的道路奔驰

    暮色沉沉,无星无月,赶到枫树湾已是戌时初,曾渔觉得自己都快冻僵了,跳下马活动了一下手脚,牵马进到林中,枫林深处那一点灯火温暖而亲切,林中小屋静谧温馨,待他系马独木桥头,林中小屋就有了动静,一个少女身影出现在竹篱边,手里提着一盏绘着蝴蝶的灯笼,陆妙想手极巧,这些灯笼都是她自己手绘并糊制的,灯光透出,蝴蝶栩栩如生

    曾先生

    少女婴姿的嗓音空灵剔透,不含杂质,极是悦耳。

    曾渔应道:是我,刚从寄畅园那边来。一边说话,一边扶着毛竹桥栏小心翼翼过桥。

    婴姿提着灯笼快步走到溪边,关切道:曾先生小心些。

    曾渔从桥头跃到岸边,问道:婴姿小姐用过晚饭了没有

    婴姿知道下午曾渔去了寄畅园,说道:吃过了,曾先生是不是还没用饭

    曾渔道:在园子里用过了。

    婴姿噢的一声,提着灯笼在前照路,问:那位裴娘子腿伤好了没有

    曾渔笑道:好了,药到病除对了,你姨娘的烫伤痊愈了没有

    陆妙想烫伤已半个多月,曾渔前几天也当面问过陆妙想,陆妙想当然不肯再让曾渔看她的小腿,只说已痊愈

    婴姿道:已经脱痂,有两处斑痕,说着叹了口气。

    曾渔忙问:还有哪里不好吗

    婴姿道:就是白璧微瑕啊,看着好可惜曾先生笑什么

    曾渔道:没什么,我今日过来是想与你姨娘商议一件事。

    婴姿心道:又商议事啊,什么事呢曾渔不说,她当然不好意思问,她姨娘陆妙想已经候在屋檐下了。

    曾渔和陆妙想见礼,进到西屋,见书案上摆着一副棋具,棋枰上疏疏布着数十枚黑白棋子,曾渔笑道:陆娘子和婴姿小姐还会围棋吗,我很想领教一下。

    婴姿睁大美眸道:曾先生也会围棋吗,从没听曾先生说起过。

    曾渔笑道:难道我好与严绍庆他们下围棋游戏吗,方塘先生会说我耽误了严氏子弟的学业。

    婴姿嘻嘻笑,跃跃欲试道:我能与曾先生对弈一局吗

    曾渔道:等一下,让我看看这局棋,猜猜是谁的白子谁的黑子。

    婴姿和陆妙想都含笑看着曾渔,曾渔凝神看棋盘上的黑白子,片刻后即道:若我料得不错,黑棋是婴姿小姐下的,白棋当然就是陆娘子的了。

    陆妙想微笑不语,婴姿却是一脸的诧异,问:曾先生是如何知道的

    曾渔笑道:我知道婴姿小姐读书识字都是你姨娘教的,这围棋肯定也不例外,婴姿小姐的棋艺尚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所以我能分辨出来。

    婴姿讶然道:这才下了三十来着棋,曾先生就看出我黑棋下得不好了

    曾渔笑道:不是婴姿小姐下得不好,而是陆娘子下得更好。

    婴姿兴致勃勃道:那曾先生与我娘先下一局,我观棋。

    能与陆妙想在西窗下秉烛对弈,当然是赏心乐事,曾渔很期待。

    陆妙想不想与曾渔纹枰对弈,那应是闺中之趣,她一个女尼如何好与年轻男子对坐下棋,说道:小姿,曾先生来此应该有事要说,等下再让曾先生指导你下一局吧。

    婴姿看看姨娘,又看看曾渔,说道:那我去给曾先生烹茶。冲曾渔甜甜一笑,出屋去了。

    陆妙想目视曾渔:曾先生有话请讲。

    曾渔取过案头的一卷书帖展看,一边向陆妙想说了裴琳摔下秋千架医治的事,末了道:当日在寄畅园后山泉边,多亏陆娘子解围,不然让那些妇人缠上,就不妙了。

    陆妙想低着头笑,半晌才止笑道:曾先生来此就是说这些吗

    这时婴姿端了茶盏过来,温婉道:曾先生请用茶。

    曾渔道:婴姿小姐也请坐陆娘子,小生说这些不是聊博一笑,是想到陆娘子也可以假借患病要求回金溪,不知陆娘子意下如何

    陆妙想秀眉微蹙,说道:金溪青田虽是贫尼的家乡,却并无关心贫尼的亲人,回去也是寄人篱下,只怕还没有这边清静曾先生,贫尼对自身归宿并不担心,只是对小姿放心不下,而且严世蕃不在这里,无人能作主让贫尼离开此间倒是有一种可能,就是把身患重病的贫尼送回青田,而让小姿留在这里。

    啊。坐在一边的婴姿叫了起来:不行,我决不一个人留在这里,我要和我娘在一起。说着起身走到姨娘陆妙想身边,挽住陆妙想的左臂,好象怕有人把她二人分开似的。

    陆妙想伸手搂住婴姿的腰,看着曾渔道:曾公子,明年是乡试之年,曾公子若能高中,那时来提亲,贫尼以为好事一定能成,就算未能中式,严世蕃在遭到言官弹劾自感前程堪虞之际,还是很有可能答应这门亲事的贫尼盼曾公子能三媒六聘迎娶我家小姿,不要委屈了她

    陆妙想说这番话时,婴姿小脸羞得通红,侧着头不敢面对曾渔,她把脸埋在姨娘陆妙想的肩窝里,只听姨娘又说道:待小姿与曾公子完婚,贫尼心愿已了,可以真正出家为尼了。

    婴姿抬起头道:娘,你怎么又说这样的话,你知道我离不得你的,你哪里也不许去,就陪着我。

    陆妙想嘴角噙着笑,不再多说,清亮的眸子注视着曾渔。

    曾渔心中一叹,看着陆妙想清丽的面容,灯下面颊细细寒毛都能看见,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种种情感却只能深埋心底,这还真有泰戈尔世界上最遥远距离的无奈啊,移开目光看着手里文徵明八十九岁时书写的兰亭集序,字迹龙飞凤舞,完全脱去王羲之的窠臼,自由挥洒,姿态健逸

    良久,曾渔抬眼道:我会照顾好婴姿小姐的,陆娘子也不要再提出家修行的事了,莫让婴姿小姐难过。

    陆妙想看到曾渔眼里的落寞,心下愀然。

    西屋内一时安静下来,谁也没说话,唯闻寒风掠过枫林树梢。

    曾渔不想让气氛凝重,展颜笑道:让我向陆娘子或者婴姿小姐请教一局棋吧说话时肚子突然咕咕几声,饥肠辘辘啊,不禁脸现尴尬之色。

    陆妙想和婴姿对视一眼,婴姿道:曾先生没在园子用晚饭吗

    陆妙想起身道:曾先生教小姿对弈一局吧,贫尼去做汤饼,很快就好。

    曾渔也不谦辞了,尝一下陆妙想的厨艺也好,起身拱手道:有劳陆娘子,小生也真的饿了。

    陆妙想去厨下了,这边婴姿又羞又喜地收拾着棋枰上的棋子,脸儿红红问:曾先生是要白子还是黑子

    曾渔要了黑子,让婴姿白子先行,起先十余手棋婴姿下得堂堂正正,但遇到曾渔故意不按常理的试应手就有点不知变通,曾渔问她:你的棋是你姨娘教的,那你姨娘又是谁教的

    婴姿道:我娘是学的秋仙遗谱。起身去书架寻了两册书来,是嘉靖二十六年的木刻本秋仙遗谱。

    婴姿道:我幼时常见我娘一个人下棋,待我懂事了一些,就由我陪我娘下棋了。

    多么寂寞的女子啊,寂寞是腐蚀心灵的毒药,会有各种欲念横生,这需要何等坚贞的心性才能保持不堕落

    这时,陆妙想在厨房那边唤道:小姿,来帮我一把。

    婴姿应了一声,将手里的一枚棋子放回棋奁,对曾渔道:曾先生我去去就来。

    很快,陆妙想挑灯笼,婴姿端着一个大汤碗来了,满满一大碗汤饼,葱花油花,香气扑鼻,所谓汤饼其实就是面条,在大明朝,一切面食都可称饼,烧饼蒸饼笼饼

    曾渔是饿得狠了,这种重罗精面可口,陆妙想的烹调手艺又好,曾渔吃得不亦乐乎,把陆妙想和婴姿看得呆了,她们平时两个人都吃不了这一汤碗面食,曾渔一个人一汤碗似乎还不够吃

    陆妙想见曾渔把面汤都喝掉了,便道:那贫尼再去做些汤饼来。

    曾渔忙道:不用了,小生饱了,是陆娘子做的汤包实在美味,小生就现了饕餮相,吃相这般不雅让陆娘子和婴姿小姐见笑了。

    三人皆笑,其乐融融,这时远处的介桥村传来打更的梆子声,已经是二更天了。

    曾渔起身道:小生要回去了,多谢陆娘子的汤饼。

    陆妙想让婴姿挑着灯笼送曾渔到独木桥边,婴姿立在桥头尽力伸长手臂给走上独木桥的曾渔照亮

    曾渔过了桥,解开缰绳,牵马而行,向隔岸的婴姿挥手道:婴姿小姐回去吧。

    出了枫林,曾渔回头望,那一点灯火隐隐约约还在独木桥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