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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论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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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如此赤裸裸的威胁,章武表示只能忍气吞声,自己一着不慎,让人拿住了软肋,而今若跟桂仲武硬扛下去,说不得这家伙就能给自己颜色看。桂管境内忠于黄氏的蛮人不在少数,只有稍微放出点风声,桂州城破只在旦夕之间,那时候不管自己的家眷不可保,自己的乌纱帽也怕是保不住。

    身为经略使无诏令出征离境已经是冒险了,若再把守地丢了,就等着挨参,等着罢官杀头吧。看到章武心气平和了,桂仲武又笑着安慰道:“你也不必垂头丧气的,我派去协助你守城的那几个都是饱经战阵的大将,应该是不会有闪失的。你既然来了,就且安下心来,助我打好眼下这一仗,全歼黄家残部,若是成功了,你此番主动出击的功劳是大大地有。”

    章武心里叫苦,自己这真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家里好好的不待,跑来给人家当炮灰,炮灰还是个受气的炮灰,天理何在呐。

    被捏住了命根子的桂军彻底消停了,成了顺州城外各军中军纪最好的一支。桂大帅有能力摆平由经略使统带的桂军,其他各军也只有静候被摆布的命运了,因为他们中官职最高的统军使不过是一州司马,不论资历、阅历和无耻狠辣的手段比之桂大帅都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内部摆平了,剩下的就是迎战从黔州方向归来的三万黄家军了。顺州城破,老族长被俘,家眷尽皆陷入唐军之手,窝在大山里操练,准备突袭黔州的三万黄洞兵哪里还能沉住气,他们烧毁营帐,在黄少卿胞弟黄少工,二子黄昌淦,四子黄昌湄,九子黄昌济,以及侄儿黄昌泡,大将那哈也呀、段真效的统领下浩浩荡荡杀奔顺州报仇来了。

    很显然这是一支准备过来拼命的军队,全军只带十日粮草,只带随身兵刃、弓箭和二十支箭,连轻便的藤甲都弃之不顾,完全是取飞蛾扑火之势。

    桂仲武邀请章武、齐达言及各军统军使集会,商议应对之策,永州团练副使卢胜认为敌哀兵而来,取玉碎瓦全之势,哀兵必胜,士气正旺,难以正面迎敌,不如暂避锋芒撤出顺州,待其气焰消退再回身决战不迟。

    章武赞同这个看法,他可不愿意把临时募集来的五千桂州健儿丢在这群当自己已经死了的蛮兵手里。齐达言不大懂兵,又很有自知自明,遂不言语。

    桂仲武目光扫过诸位统军使,笑着问道:“诸位都是这个看法吗?”众人纷纷点头附和,一片主退之声,端州军统军使州司马胡路捻着胡须摇头晃脑地说:“敌当士气正旺,不可正面撄其锋也,不若退避三舍,待其气衰,翻身扑之如虎,必一击杀之,则大事可成也。”

    老司马摇头晃脑之际,忽有一人“噗哧”一笑,统军使有十几位,众人的心思又全在胡路的身上,一时没主意是谁在笑。

    桂仲武却叫了起来:“****使你笑什么,你不赞同卢军使和胡军使的见解吗?”

    见点到了自己的名,李煦便排众而出,向桂仲武、章武、齐达言各敬一礼,昂首说道:“胡军使之论纯属书生之见,迂腐不可闻。”

    胡路大怒,指着李煦的脸道:“你你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李煦朝他拱拱手,说道:“我说‘胡军使之论纯属书生之见,迂腐不可闻’。我说错了吗?胡军使诗词文章做的好,官做的也很好,可是治军不是做文章,讲什么起承转合,雕琢词句,治军得懂军,懂军就得懂人性,何为人性?敌焚烧营帐,丢弃衣甲,只带十日粮,除随身短刀外,只带弓箭,那箭还只有二十支,这是干什么来了?这是做一锤子买卖来了,退避三舍,你往哪退?各军抢了这么多战利品,你以为能退多快?能跑的过来拼命的黄洞兵?兵败如山倒,跑不了就是个死!不要问我为什么这样的幼稚问题,你若听不懂我说的什么意思,你这个统军使就当的不合格!”

    “我……你……”胡路气的胡子乱抖,浑身打颤,老脸瞬间煞白瞬间又酱紫。

    一屋子统军使个个摇头,李煦说的这话他们谁不明白,聚集在顺州城下的这支唐军没有一支堪称精锐,说是一群乌合之众也很恰当,乌合之众和精锐百战之师的差别在顺势时还不是很明显,风卷残云追歼残敌时他们跑的很快,攻势也很猛,抢夺战利品时其勇猛程度可能比之百战之师还稍胜一筹,毕竟百战之师军纪严明,军官士卒的心里多少对军法还有些畏惧,而乌合之师则完全没有这种心理负担,抢夺起来没有底线,比之土匪也不遑让。

    但在遭遇挫折时,百战精兵纪律严明,虽然战败,却不会慌乱,更不会溃散,他们会根据战场形势理性地选择生存自保之策,将损失降低到最小。胜败兵家常事,世上没有长胜不败之师,真正的精锐百战之兵并不追求每战必胜,他们会追求败而不溃,败而不亡,败了还能东山再起。

    至于乌合之师,一旦遭遇失败,或溃散或灭亡,没有理性选择东山再起的自觉。

    眼看胡军使气的要吐血,齐达言咳嗽了一声,两个护兵走进大帐,要扶胡军使出去休息,胡路枯硬的手指点指着李煦的鼻子,从牙缝里基础几个字:“……道歉,向我道歉……”

    老头子真有意思,都这样了,还不忘要面子,众人心里皆莞尔一笑,却见李煦弯腰向胡路鞠了一躬,郑重地道歉说:“在下言语唐突,请胡军使见谅。”

    李煦郑重其事地道了歉,胡路一腔怒气突然憋在心里发不出来,脸黑的能拧出墨汁来。桂仲武趁机打个哈哈解劝,胡路“咯”地发了一声怪叫出来,脸色忽变得苍白,身子一挺,竟昏死了过去。

    “嗨,这老儿……”

    胡路被护兵抬出营帐时不知谁说了一声,继而摇头、叹息、嘲讽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都是官场的老油子,李煦和胡路的这场交锋,让他们看清了桂大帅和齐监军的心思,他们也是主张打的。理由是不止一个人发现胡路被气晕过去时,齐监军眼中流露出了一丝鄙夷。

    再有就是谁不知道韶州军****使和桂大帅之间的特殊关系?军中有传言说桂大帅之所以挥军西进,深入蛮境击灭黄少卿,其实还是源于****使的劝说呢。

    杨赞年仅十八岁,从八品县主簿的年龄资历而统兵数千,没有桂大帅的关照,他能做到吗?没有桂大帅在后面撑腰他敢这么放肆对一位州司马出言如此尖刻吗?某种意义上,****使这是在代桂大帅说话啊。

    想通了这一节,风向立即逆转,众人纷纷改口说要给敌人以迎头痛击。连卢胜也慷慨激昂地陈辞说要与黄家军决一死战。

    战,怎么战,现在成了议事会的主题,关于怎么迎战汹涌而来的三万黄洞兵,军使们各抒己见,高谈阔论,继而吵作一团。一直冷眼旁观的监军使齐达言忽而咳嗽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像添在热水锅里的一瓢凉水,沸声顿止。

    “诸位啊,咱们都是一军统帅,不是菜市里卖菜的小贩,买菜的妇人,为了三个钱两棵菜争吵不休,大伙各有各的高见,咱们就一个个来,好不好?”

    监军说话,众人自然附和说好。齐达言目光在众军使脸上逡巡了一圈,落在李煦脸上,笑着说道:“那就从****使开始吧。”

    李煦先朝两位统帅和监军使施了一礼,又向各位军使拱拱手,咳嗽了一声,清清嗓子,这才说道:“黄少工、黄昌淦、那哈也呀、段真效这些人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此番因被哀兵胁裹不得不使出这哀兵之计,看似一锤子买卖,实则是机心独运,欲借哀伤之气一战取胜,其兵锋士气正旺,正面迎战势必伤亡惨重,胜负难料。哀兵必胜,凭借的是一股哀伤之气,哀伤不足,哀伤过度则非取胜之道。在下斗胆献破敌之策三,一为助其哀伤,令游骑兵沿途散播顺州城破后的种种惨状,将黄少工、黄昌淦等人妻妾子女头颅丢掷于道,令敌愤怒而失理智,哀伤过度而生绝望;二为疲敌之计,分兵据守青云嶂、弯曲河、大险关、野猪寨、鲜花岭、捉城,层层阻遏,消磨其锐气,消耗其粮草;三为迎头痛击,设盛兵于黄沙坪与敌决战,一举摧毁其主力!蛮人崇尚武勇,崇拜强力。此番西进,桂帅用兵如神,避实击虚,一举荡定南蛮,擒获匪首黄少卿!是为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于用兵之道,统帅堪称大家,诸军勇猛,皆可称英雄。然蛮人就是蛮人,他们不懂得智战取胜才是用兵的最高境界,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人间正道。他们崇尚强力,敬畏强力,不以强力降服他,他虽败心却不服,久后必然择机再起反叛朝廷,兵连祸结,永无消止。此战,若以强力毁其主力,灭其精锐,则蛮人魂飞胆丧,怎敢再生妄念,怎敢再与大唐朝廷为敌,则南国百姓得安宁,朝廷君王解忧愁。”

    李煦说完,军帐内悄然无声。黄沙坪地势平坦而开阔,很适宜大兵团决战,几万人在一起会战也不会显得拥挤,只是这仗能打吗?是不是太冒险了呢,这个杨赞,他是脑子进水了吗?

    一举摧毁蛮兵主力?可别让人家把你给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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