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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鸟在防盗栏上落脚。
对它来说，这些圆柱形中规中矩的金属树枝与自然界普遍的棕褐色树枝没有本质区别。树枝的唯一作用就是供它们站立，它们毫不挑剔。
这点人类与它们可不同。人类不仅喜欢挑剔自己拥有的，还喜欢以自己优美的喉舌去指挥别人“如何更好地做出选择”，即使他们狗屁不懂。
鸟儿不关心生存之外的事，所以人类与它无关。它不会考虑自己的粪便是否会造成钢筋水泥大桥的坍塌，更不会考虑在电线上清空直肠时，底下行人的心情。
鸟儿有时候又给某些自我主义者活出一个好榜样，他们自诩活得自由洒脱，实际不过是一团滚动在社会的大屎团，污染与破坏是他们的天职，要自由而无视他人利益，要洒脱而不负任何责任。他们孜孜不倦地追求自私与无道德的天堂，直到以屎团的身份被清理出去。
暂且放下这些话，我们不应以我们的角度去评价一只鸟儿，请将注意力集中在它的行为上。这只鸟儿在防盗栏上落脚，怎么了吗?
没什么，不过是激发了红外线报警器，吵醒了Tarn，仅此而已。
手机屏幕亮起，戴着耳机的Tarn猛然睁眼。她的右手只是象征性地撑着床，弓起上身全靠腹部的爆发力，而左手已经握住了枕头下的金属物件，它可以让一个一米九的成年男子在顷刻间倒地。
她以眼镜蛇般的目光盯着窗户。
报警的是4号窗，她房间的窗户，但纱质窗帘后面没有人的影子，只有个翘尾巴的勺子在跳来跳去。
Tarn拿过手机熄了屏，又放回原处。她舒展着刚刚紧急启动的肌肉束，让床垫有足够的时间变形支撑自己。掀起被子，她盖住自己的头，在一片漆黑中闭眼。她现在很清醒，脑子不晕不沉，但她的身体没睡醒，腹部的酸痛和脊骨的松散让她不得不迁就自己。
濒海的鸟极为活跃。海港城市的鸟总和这座城市一样不安分。但Tarn丝毫不会埋怨濒海鸟多，即使这帮吵闹的家伙能让她在一个月内重复刚才的事十几次。
因为，那些都只是惊吓而已啊。
两分钟后，手机再次亮起。她掀开被子，让全身暴露在充满冷空气的室内。迁就也有限度，过分的放松不仅导致身体机能的下降，更使警惕性下降到不可原谅的地步。体能、危机感、情报，任何一项的落后与疏乎，都会要了她的命。
她非常理解她自己粗暴的起床方式，也非常理解对自己的苛刻要求，至于她的身体?
不理解也得理解。
身体冷得有些受不了，她蜷缩起身子，伸去够桌上的手机，看都不看就把闹种按掉。她开始她正常的一天，左手盲打解锁手机并打开国际新闻，右手从下至上解开自己的睡衣扣子。她脱衣服的速度比无线耳机里的嘴炮还略胜一等，播报员呱拉呱拉还没念完导语，她就将脱下的衣服推到一旁迅速下床，并将手机掷在床上。床垫发出一声闷响，闷响中混杂着金属震颤的回声。
她并不需要紧张地检查手机与床接触的位置，那不过是几根床垫弹簧的吵闹罢了。平时没人碰它，它一根根立起，趾高气扬。但只要微微按一下它就会陷下去，连着绵软的床单向你妥协。
不否认它也在反抗，且回馈的力度绝不会少，但这样扭曲的反抗，实在是太消极了。
Tarn系好腰带，自嘲地笑笑，也许自己的身体里住了两个人，在思考的时候总是含沙射影地骂自己。她不喜欢听，更不想听。因此她调大了耳机声音，开门前去洗漱。
异响。混在一堆国际鸡毛中。
Tarn刁着牙刷抬起头，目光移到I声源方位。当然，她没有透视眼，不能穿过卫生间的墙壁看见昔然的房间。她笑自己智商下降，边刷牙边走出来，只看到一扇关紧的门。
果然这个懒虫是不会主动起床的。作为未完全进化的哺乳动物，昔然保持着很多爬行动物的特性，如体温随季节变化，以及可以睡很长时间不头疼。
Tarn有“重任”在身，6点半得叫昔然起床。这可真是一件奇怪事。往常的星期天，她可是要一觉到八九点的。
此人还振振有词：“我的生物钟是定在六点三十才起床，而现在每天六点起！一周六天，欠了我三个小时！不补都对不起我自己！”
这就是我起床出门跑完步，洗完澡挂完衣服做好早餐，你还关在床上的理由?
冷水沾上皮肤，手指的反应远比脸颊要大。她擦干手，稍稍握拳让手暖起来，随后毫不犹豫地切了鸡飞狗跳的中东新闻。
人总是喜爱自己所没有的，厌恶自己所富余的。现在她最不需要的就是动乱。至今她能依旧爱着小提琴，是因为她够它能给她所需要的。简单点说，她想要平静的葬礼。至少不要被拖出来辱尸。
撇去这些，国际新闻也没什么值得听的，不是炫耀、骂街就是演戏，国际关系与人际关系设什么区制，只是更加可怜、可笑、可耻。
至于她“一直想关注”的祖国？抱歉，它只是个不足四十万平方千米的安分国家，不会真的和别人挑起战争，也不会有恐怖袭击和连环杀手，只有多得要死的石油、木材、矿产，多得要死的旅游资源和多得要死的毒虫。国民幸福指数世界第一高，因为“多得要死”的自然资源查和“多得要死”的旅游资源会给你“多得要死”的钞票，这支持你努力奋斗或混吃到死。
在那活不好的大概就两种人，剩下的那个“多得要死”以及相关人员。自独立以来这两种人相较总人口都“少得要死”，而政客们恰好都是不拘小节的人，他们自然先考虑或只考虑大部分人的需求。
她调出一首很嗨皮的歌曲，偶尔跟着哼两句。她发散的思维绕了几圈又指向了昔然。为什么她一天到晚都这样欢脱？Tarn想不出来什么样的事能让她失落，如果真有她心情低落的一天，那一定是立法禁止高兴的那一天。
很好，二十一分钟后叫醒一个睡得智商下降的人。
她的思绪又往昔然身上探深了一点。昔然是要去办正事吗？还是和朋友去玩?她还想到一种可能，但她尽量不去想，否则这趟濒海之旅就非常可笑了。
昔然是否需要一套正装?昔然从没有在她面前穿过正装，连公司发的制服都没有，似乎真没有这种衣服。Tam每天都会早她一小时起床，除了晨跑和准备早餐，她还负责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挂起来。然而她从来没有发现除了卖乖和装皮以外的衣服。
Tarn抬腕看表，还有十八分钟。昨天她忘了问昔然吃不吃早餐，她不知道她是否赶时间。
冰箱被打开，贮存空间还剩三分之二。但冰箱内残余的大量互相渗透的气体分子告诉她，这曾经塞满各种生熟食材和剩菜，东西多到有青菜曾在箱壁被挤碎，留下一条无法清除的长条污渍。
这可以看出冰箱的新主人对吃不太上心，对明天和紧急情况缺乏思考。Tarn至今记得她刚搬进来，第一次进入昔然的“厨房”，那种惊讶的心情。当时厨房里唯一正在工作的物体就是冰箱，里面也只有两瓶饮料，以及一个闲置的冰棍模具。
Tarn将四个鸡蛋、一颗生菜，一小块猪肉放到菜篮里，关好冰箱门，她敲开鸡蛋，搅拌成蛋液，又倒油热锅，将蛋液铺在锅中，煎成两张蛋饼。生菜用水一烫，切碎，猪肉切块，炒香，与生莱搅拌均匀。最后将生菜和肉填入折好的蛋饼，并淋上浓缩的酱汁。
她将两个蛋饼盛到碟子里，反扣一个大碗保温，将一次性手套盒摆在桌上，如果昔然有需要，可以直接装走。新型一次性手套环保可降解，但易穿漏，在强度和防渗透方面有待改进。
她没给自己准备，因为叫完懒虫起床后她要晨跑，肚子里装着东西跑步对胃十分不在好。重要的是时间已经流逝了十六分钟，她不能把注意力放到别的事情上。
这件事很重要?
Tarn抬腕，秒针匆匆掠过。
这件事不重要，但……
Tarn抽去一张纸擦去手心的濡湿。自从她坐上飞往濒海的航班，这种莫名的紧张感就开始频繁地上涌，和过去一样，频繁地侵占她清醒和非清醒的时间。
因为自己太习惯独处了？
不，答案你一直都知道。
Tarn将左耳中的无线耳机塞得更稳了一点，手搭上门把，轻轻压下。
深呼吸，Tarn。
她进入了她的世界。
今天昔然的房间出奇地整齐。每天早上她进出阳台时都会向这个房间——杂物间——废品回收区送去一瞬的目光，永远都给不出一个体面的评价。
是的，家具不多，昔然算个极简主义者。一柜两桌一椅一床。
但柜子永远处于半开状态，衣服卷成布料纤维能承受的极限，堆积成一座斜坡，扭曲的卷衣方式，垃圾堆的叠加方法。
一件外套右肩已跨出柜子，剩下半截身子卡在柜门门缝中，进退不是。曾经她忍无可忍地越界把它塞回去，很好，下次是一件棉裤，被卡住了裆部。
柜子旁的桌子有六个抽屉，通常两个全拉出来，三个半拉。桌上的零碎东西均匀地摆满桌子，跟摆摊一样。
和桌子配套的椅子总是挂着衣服，有时挂多了，椅子向后倒去，椅背磕在床上，与地面呈45度角。
床……
昔然的床可以放除了垃圾和鞋以外的所有物体，包括抽屉。没事，没问题，只要她不把玩偶卷在被子里，做得像奸杀现场就好。Tarn有被吓到过，几只鸟在昔然窗台拉屎拉尿时，Tarn进来清理，被卷在被窝里的布偶吓了一跳。
被眼前的实景惊到的Tarn险些忘了正事，她低头看着，看着……
“你……”
昔然坏笑，亲了一口拱起的被子：“我藏了个女朋友在里面，你要掀被子捉奸吗？”
昔然的迷惑行为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一大早抓她消遣，昔然也是心大。
“不，没兴趣。”
Tarn看见昔然脸上疑似“煨茅不按套路出牌”的表情。她扳住被风吹得往回转的门，把它按定到门边的吸铁球上。
“醒了就起来吧，你不是有正事吗？”
“这就是正事啊！”
Tarn回头，和一束花撞了个满怀，她定住目光，只看见身着公司给化学分析师定制的制服的昔然，以及一整束艳红的鲜花。
一身正装的昔然望着她，深褐色的眼眸吸住了她的目光，紧张感涌上候咙。Tarn低头，低头看着手中的花。
昔然缓缓开口，平静却坚定。
“我以助理化学分析师的身份向你告白。Tarn，我喜欢你。”
几片花瓣沾到Tarn的衣服上，她正要去摘，此言一出，她的手凝固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