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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邵珩并未见到萧毓,因为清晨太皓师祖便以金剑发来传讯,让他去凌剑峰。
此刻,邵珩正跟着侍奉真人的童子朝太皓真人洞府行去,那童子不过十来岁年纪,虽故作老成,但一双眼睛却不甚安分,偷偷打量着这位真人亲收的徒孙弟子。
邵珩并不在意童子打量,因为他的心思早已飘回玉泉峰。
“也不知萧姑娘今日会不会来,若是她来了,发现我又不在,也不知会不会生气,她小时候脾气可有些古古怪怪的。”邵珩想到这里,想起昨夜遇见她那恍若月下仙子的模样,只觉心底砰砰一跳,忙收敛心神,静下心观察四周。
凌剑峰远看如一柄利剑耸立在玉泉峰西侧,山势极为险峻,既不像天游峰朴实大气,也不像玉泉峰风景秀丽,山上光秃秃一片,少有草木,又处于背阳,山壁潮湿,时不时有山泉从石缝间滴落。
邵珩随童子前来,一路上并未觉得有甚出奇,但山路蜿蜒曲折,不知不觉已入了山体内部,人竟是处于两片挨得极近的山壁之间,狭小之处仅能容纳一人通过,于入口看去仅能看到天空如一道蓝色细线。
童子见邵珩面上有几许惊讶,讨好道:“此处名为一线天,地上颇有几分湿滑,师叔且小心一些。”
邵珩闻言微微一笑,并不回答,他一直勤练《龙象诀》,身体强健非一般人能比,如今丹田又存有一口真气,这点障碍根本不在话下。
一线天正如其名,那童子显然是走得习惯了,脚下飞快,邵珩身轻如燕,自也无碍。唯独行至这一线天当中最为狭小之处时,邵珩只得微微侧身,方能通过。
这一侧身,邵珩便发觉面前石壁之上有些与众不同。
那石壁并不似天然形成,其上石壁光滑处如被刀斧生生劈裂一般,邵珩不由停下脚步,伸手抚摸石壁,放眼望去,心底骇然:这处一线天竟是被人生生以剑劈出来的!
他眼光扫过石壁上各个角落的痕迹,如置身于刀光剑影之中,眼前仿佛出现一个不屈的身影,持一柄利剑朝天怒吼,誓要斩破这一方天地,劈开一条通天大道。
随着邵珩手指拂过剑痕处,邵珩心中升起一股豪气,随着那不屈的身影一般,并指为剑,不由自主地向前踏去,哪知方一踏出就觉丹田真气陡然一烫,冲撞经脉,当即汗如雨下,方回过神来。
那童子见状颇觉奇怪,但邵珩脸色不对,不知他出了何事,不禁心底害怕,不住道:“师叔!师叔!你没事吧?”
邵珩扶住石壁,心底惊讶不已,回望整个一线天,这处处剑痕并非杂乱无章,竟内涵玄妙剑法,且应有一套步法相匹配,不然就算领悟剑招也容易真气逆转。幸好他修为尚低,否则方才那一步踏实了,只怕真气不受控制之下乱窜一番,他就得老老实实在榻上躺上几个月了。
邵珩回过神来,略微查探体内,并无异样,心中对太皓真人敬仰不由更是增加了几分。
太皓真人形貌虽不佳,又不似其余师长仙风道骨,邵珩虽然知道师祖是元婴真人,又被师祖晾了一个多月,心中到底有些惴惴。但此时见师祖洞府前这方剑意纵横的石壁,方能窥得师祖剑道精深之一二。
少年爱剑,多数是因侠客传记传说,邵珩此刻已踏入修真界,已知剑仙之说并非虚无缥缈,存微山本就是神州三大剑道圣地之一,他早就对此艳羡许久。
不过邵珩心知此时不是研究山壁的时候,太皓真人还等着他觐见,他见童子脸色煞白,显然是被自己方才吓住了,当即安慰了几句。
那童子见邵珩和蔼可亲,不似其他内门弟子不易亲近,见他确实无事,又喜笑颜开,放佛打开了话匣子一般,不断地同邵珩介绍。
穿过狭窄处后,邵珩加快了步伐,一线天须臾而过,眼前豁然开朗,脚下道路不过尺余,前方山崖滴下被云海弥漫,看不清山崖下深浅。
童子名唤明月,站在山崖边略微有些瑟瑟,道:“师叔,前方就是真人所在,我不能过去了。”
邵珩闻言只是好脾气的笑笑,他见脚下云雾之中牵着一条长长的铁索桥直通对面峭壁,桥上桥下茫茫云雾翻滚缭绕,几乎看不清桥面,朝下望去也令人生出几分目眩之意。
邵珩脚踏上铁索,便觉轻轻晃动之意,当即丹田一口真气流转而出,身似浮絮,足下仅仅几点,便已飘至对面山上,回首望去,已不见明月童子的身影。
对面峭壁之上仅一条小道,邵珩沿之向下行去,便见一堵山壁挡在眼前,正中有一道两人高的古朴石门,正紧闭着,同接连处的山壁浑然一体,其上刻有“紫玄”二字。若非石门上雕刻着云纹,不细看之下也未必能发现这是一处洞府门户。
邵珩轻轻掸去衣角灰尘,正了正衣服,立定于石门之前,一撩衣服下摆叩首道:“弟子邵珩,求见师祖!”
话音刚落,门上云纹一闪,厚重的石门便无风自开。邵珩并未立即起身,而是再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方才站起,走入石门内。
紫玄洞内并不似邵珩所想般光线暗淡,反而比在洞府之外更为敞亮,头顶处一颗颗明珠排列如同周天星辰,散着氤氲白光。除此之外,洞府内一桌一椅皆是石制,并无奢华之处,皆是极为简单朴实。
洞内面积并不小,邵珩沿着一扇扇洞开的门户穿梭而入,直到一处内里的静室前。
“进来。”内里太皓真人略显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
邵珩不再犹豫,推门而入,见师祖盘腿坐于静室正中蒲团之上,静室内面积不大,但头顶却空无一物,直通天穹,只能看见天空如一圆盘大小,邵珩心底不禁生出几分坐井观天的感觉。
太皓真人面前摆有一个藤木所制的蒲团,邵珩上前几步,跪在蒲团上:“弟子拜见师祖。”
“坐。”太皓真人清癯面上微微一动道,声音微哑低沉。
邵珩也不拘礼,当即跪坐坐好。
太皓真人心底微微颔首,他玉泉峰一脉向来因某种原因人丁稀少,近几十年来,座下两名弟子皆相继出事,均无收徒,他自己更是淡了收徒之心。以往的外门大考,他便如同看客一般,并无参与。
掌门太微真人知他心意,也从未强求,但此次亲自发话要他代弟子清言收徒,当着众人之面他自然不会反驳嫡亲的师兄,另外的原因却也是邵珩资质、心性皆合他意,又另有掌门师兄私下里的那一番话:“此子身负大气运,应运而生,心性、资质俱是上佳,师弟,玉泉峰一脉不能断在你我手上。”
气运之说,虚无缥缈,却又确实存在。
人人皆身负气运,有高有低,有多有少,有好有坏。气运逆天之人,打个瞌睡都有人送枕头,走在路上都能砸下天材地宝;气运不佳之人,纵然是资质逆天,也有可能某一天道途断绝乃至死于非命。
正魔两道之中,皆有秘法可转嫁修为,但气运却几乎难以转嫁,唯独几道逆天秘法方可,每一种方法皆惨无人道,且应逆天行事而会遭天谴。
邵珩于邑都中被徐鹤以血河秘法转嫁亲族之人身上的气运,皇族气运更是非同一般气运,资质本就上等,又有菁木菡萏莲子这等天地灵物在体内,可以说此后修行几乎是得天独厚,得天道垂青,只不过祸福相依,却不能一言以蔽之。
但掌门太微真人言邵珩是“应运而生”之人,却似乎不仅仅是因为他邑都所遇之事,而是另有他指。
不过太皓真人却并不在乎这些,玉泉峰一脉传承艰难,其下弟子皆多灾多难,邵珩能得掌门师兄说一句“身负大气运”,便值得太皓真人赌上一赌,不求他将玉泉一脉发扬光大,只盼他能将玉泉一脉传承下去。
太皓真人所思所想不过转瞬,当即开口道:“今日过一线天处,可有异样?”
邵珩想到方才所见,想到那层层不绝的剑痕,心头又涌过一阵激荡,答道:“弟子驽钝,无法勘透壁上剑意,一步也未曾踏出。”
太皓真人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复又隐去:“那是我玉泉峰某代掌座练剑时所留,你能看出几分,还算不差。”
太皓真人顿了一顿,眼神陡然一厉,双目中迸发出如浩瀚剑意。邵珩呼吸一窒,讶然抬头对视太皓真人双眼,只觉师祖瘦小的身躯突然微微挺立,就如同这凌剑峰一般直刺苍穹。邵珩丹田真气激荡,身体如被风吹歪的青竹,又如逆流而上的鲤鱼,迎着太皓真人身上的锋芒剑意,一点点摆正身子,凤目清亮,毫不畏惧地正视太皓真人。
太皓真人身上剑意突然一收,邵珩还未反应过来,太皓真人已双指如电疾驰点在他眉心正中。邵珩只觉眉心猛得一涨,眼前一黑,只见许多人影在脑海中持剑而动,人影闪烁,最终汇成一个人影,脚踏玄妙步伐,随着人影闪动间脚下出现一点一点如星光团,手中利剑一招一式交相呼应,皆精妙无比。
邵珩先是微惊,而后便有些如痴如醉,正要细细观察脑海中人影的步伐招式,耳中却传来太皓真人苍老的声音:“自今日起传你《玄元存微歌》和《万象幻星诀》。《万象幻星诀》精髓之处我已打入你灵台之中,凝思静气便可参悟,切记要循序渐进。你便在这静室之中参悟,一个月后再回守一殿。”
邵珩睁开眼睛,静室内已不见师祖身影,那蒲团之上独留一本小册,上书“玄元存微歌”五字,正是存微山内门亲传弟子方可学习的练气法门。
至于那万象幻星诀则是存微山内千百种剑诀之一,又是玉泉峰一脉独有剑诀,此时太皓真人传授与邵珩,却是已将他看做玉泉峰首座的继承人了。
邵珩静思:“师祖方才打断我参悟《万象幻星诀》,必然是因为我此时修为尚浅,不能完全参悟反倒容易受害。只是……为何师祖完全不问我如何破关?又要我在这凌剑峰修行一月?”不过此种疑惑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便不去管他,反倒细细研读起那《玄元存微歌》来。
此法门乃存微山上等心法,正适合养气期弟子炼精化炁之用,虽以玉篆著成,语句颇有几分艰涩,但邵珩本就沉浸此道,不由自主一一对照琢磨,却也生出自己体会。
太皓真人此举自有深意,本来内门师长传授的《玄元存微歌》多是翻成当下文字,只是玉篆文一字百意,各人理解体悟皆有所不同,传授之时多夹杂己见,或有疏漏。而弟子只依靠师尊教导,自然也心生依赖,反倒少了几分自己体悟。
太皓真人将原本玉篆法门直接传给邵珩,虽然在一开始时候,因玉篆文难以成句,所费时日良久。但一旦邵珩自己体悟全文,理解其中含义,此后修行速度便不可同日而语。而且邵珩此刻如此参悟《玄元存微歌》,此后亦可依靠自己体悟修真,如此下去,其对修行理解自然比那些完全照搬师长之人要高上数倍。
《玄元存微歌》篇幅并不长,但邵珩还是参悟了一个时辰,细细推敲之下,也只得了四句道歌:“凝心固握静思神,神思物外抱昆仑。扣齿三六鸣天鼓,二十四度摇天柱。静虚无名动天息,自有清气上泥宫。气鼓三六匀神水,化一分三下丹田。”
他想了想,这几句应已是一个小周天,当即盘膝坐好,对照着修炼起来。
邵珩丹田内那口真气徐徐运转,凝神静气双手环抱成圆置于丹田,静室上方直通凌剑峰顶,天地元气源源不断地从上方落下,随着他功法运转纷纷钻入他泥丸宫内,体内那口清莹如水的真气倏忽而上,将元气卷住,随着炼炁法门纷纷同自身精气炼化结合,去芜存菁。不多时邵珩觉得体内真气如龙行虎奔,手脚发热,丹田处暖洋洋好似熔炉,一口玉液不由自主吞咽而下,元气一分为三,从三路循序返回丹田,轰然交汇。
邵珩内视之下发觉体内已形成半口仙家真气,只需再修炼几次,便可如先前那口真气无二。养气期弟子便是要在丹田内养出多口真气,方能冲击筑元之境。真气便如柴薪于火,乃是修真之根本,养气期间丹田内真气数量越多,则修为愈发精深,不仅是与人争斗胜人一筹,乃至筑元、凝胎皆有莫大好处。
《玄元存微歌》乃是由存微山开山祖师存微真人所创,流传至今,绝非一般养气期的道歌法门可比。内门亲传弟子皆可修习此法以为根基,就算资质一般者也能于养气期炼出一十八口真气,资质越佳者越多。这便是拜入传承上千年的宗门好处了。
邵珩复又翻开那册书籍继续参悟体会,他一入养气已能辟谷数月,又逐渐体会修行《玄元存微歌》中的精妙乐趣,更是不知时日。这十数天来皆在这静室之中度过,竟完全忘了萧毓此前所约。
玉泉峰滴翠轩内,明是、明非低垂着脑袋,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二人面前立有一妙龄少女,身着藕色深衣,眉目间似嗔似喜,樱唇紧抿,面容秀如芝兰、灿若瑰蓉,不是萧毓又是哪个?
萧毓平日里弯弯的眉眼,此刻却毫无喜色,她长相本就端丽清雅,不笑的时候自然而然带着几分凛然高贵。明是、明非不过是藏精期童子罢了,哪里见识过萧毓这般人物,自然答话时前言不搭后语,磕磕绊绊地。
萧毓听闻邵珩被太皓真人唤走,心底虽有些不高兴,但也不会迁怒旁人,只是心里有些怅然,面上便流露出几分。她见两个童子在她面前畏畏缩缩,更觉无趣,当即意念生成,一道彩色剑光冲出,裹着她婀娜身躯御剑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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