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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唐煦嫣那儿呆了一夜,第二日待她去上朝后我便走了。
回宫的路上,忽然出现了一位宫女,她拦下了我,对我说了一句话,言罢,她便服毒自尽了。
我既惋惜一条年轻的生命就这样逝去,又被她所说之话给怔住,再然后便是感慨大清早的便有人死在眼前似乎有些不吉利。
那位宫女对我说:宫中有一位大人是民主派的人。
回到寝殿后,我立刻让萧玄去查了一些事,而我则独自坐在桌前多番推测。
最终在听完萧玄带回来的答案后我推断出了一个让人生寒的真相。
天上的炎日被层云遮了大半,拂面而过的微风带着些许湿寒之意,枝繁叶茂的大树投下张牙舞爪的怪影。
在这样的一个下午我去了一个人的宫中。
那个人是顾清嘉。
顾清嘉今日穿的是一件青衫,长发束髻,白玉青佩。脸微白,眼无神,我见到他时,他正专心地读着一本常人难以下翻的古书。
他总是这样,穿着古板正经,说话古板正经,看的书也很古板正经,这样的古板和正经常容易让人觉得无趣。
“参见大人。”
“坐。”
起身行完礼后的顾清嘉坐下了后,问道:“不知大人今日到此有何贵干?”
此刻我没有寒暄的闲情,也没有说绕话的雅致,开门见山直接道:“我想向顾大人确认一件事。”
“大人请讲。”
“你是不是民主派的人?”
我突如其来的质问使顾清嘉大惊,一时吓得说不出话。
“那日听你说完陛下中毒一事后我便始终觉得有一个地方说不通。一个人想要易容成另一个人很容易,也许只需几个时辰,但一个人想要变作另一个人,还要瞒过周遭人的眼睛那便是一件难事了。因为这不是在脸上涂抹一番便能办得到的,变作另一个人需要一件必不可少的东西,那便是人~皮面具。我事后查探,果不其然,下毒之人确实是带了人~皮面具,如此她才能混迹于宫中而不被察觉有异。可人~皮面具这件东西的制作不仅要时间还要对人脸的精确测量。试问一个宫外之人又怎能精确测量到一个宫中人的面目?试问在猎场之上她哪能在短短几个时辰间便制作出这样一张人~皮面具?如此种种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便是宫中本就有民主派的人。”
“宫中那人早已做好了安排,只需等到猎场那日下毒之人随欧阳诺进入猎场,四下无人之际,便可进行交接。”
“若我未记错,多年来从不射猎的你竟主动来我宫里说,你想参加今年的夏猎。”
“还有那日,世人说到民主派通常会带上‘逆贼’二字,但你没有,你只是说‘民主派的人’。”
其实我知道上述种种算不上十分有说服力,我还没有拿到确切的证据让一个人开口承认,没有证据的推测极易打草惊蛇。
但今日我还是这样做了,因为我知道顾清嘉会开口,因为在萧玄的查探后,我便得知那位死在我身前的宫女本就是听命于顾清嘉的。
换言之,他是故意想向我坦露身份。
“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你想让我知道你的身份,所以才派了那位宫人。”
顾清嘉的神情从疑惑变作了木然,从木然最终变作了另一种我极少在他脸上见过的神情。
那是一种自信和成竹在胸的笃定。
他往日里略显呆滞的双目顿时生出了神采。
“不错,我是故意放消息给你。”
“就算为了传消息,又何须搭上一条命?”
“今日之事是她自愿,她本就得了大病,活不了多久,与其饱受病魔折磨不如早日解脱。”
我摇了摇头,对他道:“那么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有些话我必须要告诉你。”
“什么话?”
“老师的遗训。”
言罢,他端起了桌上的茶壶,给我倒了一杯茶,将茶杯递给我后,他淡淡道:“喝茶,因为这个故事有些长。”
我接过了茶杯,没有喝,也没有闻,放在了桌子上,看着他的双眼,示意他说下去。
“虽说你比我年长,但按辈分,你应该叫我师兄。”
当我得知顾清嘉竟是民主派之人时便已十分震惊,而如今他竟告诉我他是川月先生的关门弟子,这更让我有些说不出话来。
我没有说话,而他又张了嘴。
“我知道你便是川回。”
我问出了一个听上去有些莫名的问题:“那你是谁?”
“老师给我的名字是川路。”
顾清嘉道:“你知道老师这么多年来做是为了什么吗?”
我道:“他为了改变这个天下。”
“不错。但‘改变天下’这个说法太笼统了些,老师他不是世人以为的‘空想派’,他是脚踏实地一步一步来的。”
“初时,老师想的不是民主共和而是大同社会。”
我回忆道:“那时我也和他讨论过大同社会的问题,得出的结论是如今实现的机会实在太过渺茫,几近于无,大同社会需要的是川月先生口中所谓的生产力的高度发展。”
“是的,所以老师很快便放弃了这一条路,准备徐徐图之,先从民主共和开始。”
“于是川月先生便建立了民主派?”
顾清嘉点了点头。
我想到了民主派如今的处境,感慨道:“但你们失败了。”
“但我们不后悔。”
我毫不留情地指出:“可你们应该清楚,这件事从开始便注定了将会是徒劳,因为世人不喜欢变。”
变意味着不确定,意味着意外丛生。
没人喜欢意外,哪怕意外也许会带来惊喜。
“可历史本就需要变。如今看来荒谬到了极点的事,百年之后未必不会成真。若百年前的齐太宗没变,男女平等在百年后的今日看来仍旧不过是痴人说梦。若齐太宗没变,当下坐在龙椅上的人怎么会是女人?我们的陛下到时候顶破天也不过是嫁到华国去做皇后,就算真能熬成太后垂帘听政,稍有出格之举便又要背负‘牝鸡司晨’的骂名。”
齐太宗是很伟大,没有谁能否认这一点。
但更没有人能否认她杀了很多人,她坑杀了二十万大军,活埋了上万儒生,抄了数不清的开国功臣的家,她杀了兄长,杀了她的丈夫,杀了她的孩子。
我道:“她的变没错,可是很多人因她而死。”
她很伟大,但她也过于残暴,有太多太多无辜的血因她推行男女平等而流。
就像民主派的理想很伟大,可过于不切实际反倒白白送了无数条性命。
顾清嘉的双眼中没有犹疑,他还是认真地盯着我。
片刻后,他道:“可革命本来就是要流血的呀。”
“流血不是问题,问题是你们的血流的值不值得,因为你们和齐太宗的变是不一样的呀。”
顾清嘉道:“有何不同?”
“她的变是推行男女平等,虽说挑战了千百年的纲常伦理,触及了部分男人的利益,但她仍然是皇帝,仍然有朝廷,就算朝廷上开始有了女人,但过些年习惯之后便不觉有什么不妥。可你们的变触及的是根本,你们颠覆了数千年来人们所习惯的东西,人们习惯了被皇帝统治,习惯了朝廷,习惯了封建。”
“如果说推行男女平等是在一间封闭的小屋里开一扇窗,那么你们的所做所为便是拆掉了整间屋子的墙。开了一扇窗后,初时人们会因窗外吹进的寒风而不满,可日子久了,人们便会发现有了窗便有了更多的光,时而吹进些风醒醒脑也不是一件坏事。但拆掉墙不同,你们或许可以对屋里的百姓说,这样没了墙,屋外的光便能更直接照射进来。可你们有没有想过,在更强的光照射进来前,他们或许已因无墙遮挡而被狂风吹死了。”
我说着起了身,负手道:“不要说你们拆掉后可以建一间更好的小屋,或许数百年后可以,但如今的情形是不行的,无论是生产力还是世人们的思想境界都不足以支撑起那间更好的小屋。”
言到最后,我看向了严闻舟的眼睛,令我惊讶的是,他的双眼中依旧没有犹疑。
他跟着起了身,拍手赞叹道:“不曾想过你竟能看得这么通透,看来老师没有找错人。你说的很对,如今的情形走民主共和是行不通的。”
“那你们又为何……”
“如今的民主派其实只是一个幌子,老师早在五年多前便抛弃了民主共和的想法。他清醒地认识到从下往上这条路在当下是行不通的,唯有自上而下走帝王立宪制,方才有一搏的可能。
我疑惑道:“帝王立宪制?”
诚然,我与川月先生曾客观理智地谈论了不少政治上的观点,包括大同社会和民主共和,但他却从未向我提过帝王立宪制。
“所谓的帝王立宪制便是保留帝制,但皇帝没有任何实权,他只享有帝王的尊位,却没有决定国家事务的权力,决定国家事务的是由百姓普选出来的组织。”
“没有权力的傀儡皇帝?”
“傀儡皇帝背后总有提线人,若这提线人的权力过大,那和皇帝又有什么区别?”
我思忖道:“既不是傀儡,莫非是……”
我心中得到了一个答案后,震惊无比,不可抑制地出了声:“太荒唐了,简直是荒谬绝伦,在当下绝不可能有这样的人。”
顾清嘉道:“看来你想到了,不错,既然帝王立宪制是自上而下,那么我们需要的便是一位既有无上的权力又愿意为民主大业而交出权力的皇帝。”
我稳下了心神,平静道:“所以我说这太荒唐了,坐上了那个位置的人怎会心甘情愿地交出权力?就算他不为自己,也会为子孙后代谋算。”
“老师这些年来一直在寻找这样的人,而我们第一位寄予厚望的人便是唐煦嫣。“
我吸了口气,看着顾清嘉严肃的神情,了然道:“原来这才是你入宫的真正原因。”
如果所谓的书呆子是一种伪装,那么所谓的病弱又何尝不是一个挡箭牌呢?
“当老师准备说服唐煦嫣时,我便自告奋勇愿意代劳。可顾家向来对我寄予着厚望,虽然知道我身子不如常人,也仍旧盼望着我能给他们拿个状元回去,特别是我爹。所以就算我再如何体弱,他们也是不愿意送我进宫来蹉跎时光的。”
顾清嘉的双眼中有光,那种阻挡一切的光使人再难看穿他,也使人再难把他与往日里的书呆子联系在一起。
我评价道:“如果你展露于世人眼中的一面都是伪装,那么让真正的你入宫的的确是一种极大的浪费。”
顾清嘉道:“于是我便暗中派人向我爹告了状,让他知道其实我是民主派的人,而且还是川月先生的关门弟子。”
我道:“若此事一暴露,顾家决计有灭顶之灾,所以最终顾老丞相狠下心来,以你体弱多病不宜在朝为官为幌子将你送入了后宫。顾老丞相定是料想:一来宫中之人不得干涉朝政,若你无法触碰朝政,便无法一错再错;二来,若让民主派的人为官,本就是一件于朝廷而言极其危险的事。”
这时我才惊觉一件事情,过往的两件看似毫不相干的旧事因为时间连在了一起,生出了千丝万缕的关联。
我道:“倘若你体弱多病是借口,像你心思如此缜密又心怀壮志的人自然不会和宋承一般计较。看来那年在御花园中你是故意的,故意激怒宋承,让他动手伤你,因为你需要一个理由大病一场,这样你才能得空处理川月先生的身后事,以及民主派的传承一事。”
“那日我对宋承说了许多极其刻薄的话,本以为会激的他将我打一顿,岂料最终我只是被他扔到了池子里。不过这也够了,体弱多病的人在池子里泡一下,事后大病一场,很少会有人对此起疑。”
我问道:“就算你谋算至此,但你的计划终究没有成功。”
顾清嘉听到此话,有些不悦道:“因为你的存在,所以我失败了。我原以为凭借我的样貌和才学定会夺得女皇陛下的芳心,借此再做进一步的打算,岂料根本不行,那个女人心中只有你一个男人。无论是费劲心思投其所好的我,还是对女人最有一手的宋承,都不能真正走进她的心,她永远都在演戏,扮演一位尊贵的帝王。唯有在你的面前,她的眼神是不同,那是寻常女儿家该有的看丈夫的眼神。”
“很快我便放弃了唐煦嫣,不仅是因为我无法攻入她的心,而是在与她的相处中,我可以看出她那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全然阻挡了外面的东西。这时我和老师才发现我们选错了人,一个没有接受新思想能力的人又怎会同意实行帝王立宪制?”
“老师说,他要找个和我一样都有接受超于时代思想能力的人。”
“所以你们找到了我?”
“一开始我是坚决反对的,作为一位庆国人,姑且不论那些关于你的传闻是真是假,在我眼中你就是一位彻头彻尾的独~裁者。可老师说,那是曾经的你,如今的你失忆了,情况或许会有些不同。再来那时我已入宫,也接触了你一段时日,发现你似乎没有那么让人看不透,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可怖,当我和你谈话时,也常常发觉你看问题有独到的见解。”
“我将这些情况告诉了老师,老师知道后便下定决心要见你。事后想想,若老师不是为了见你来国都或许根本不会丢掉性命。”
接下来的事我很清楚,那三日下午在尚香楼中和川月先生谈话的场景到了今日仍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老师在那之后给我寄了一封信,那封信里他无比高兴,他觉得他找到了最为合适的人,那个人便是你。”
“为什么是我?”
“老师在和你谈完话后对你做过一次深度的分析,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你是个大善与大恶相融又相矛盾的人。你性本善,可在华国皇宫中长大后的你却变成了一个喜怒无常、热衷杀戮阴谋的大恶之人。老师推测或许在你儿时遭遇过什么重大变故,对你的心智造成了极大的伤害,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童年阴影。又或者你整个童年都是阴影,长大后才会变成那般模样。”
我不愿承认川月先生的推测十分正确,所以我道:“或许与我的童年无关,我本就是个性恶之人。”
顾清嘉道:“若你是个性本恶之人,那么你如何解释如今的自己?”
如今的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算得上是个所谓的好人吗?
虽然我对严闻舟说过,我想做个好人。事实上我也言行如一,正在努力做个好人。
尽管如此,我还是不敢拍着胸脯说,我就是个大好人。
或许是因为曾经的双手上沾满了太多鲜血,又或许是因为这世上本就没有人敢这么说。
“如今的你人格十分健全,因为你记不住过往的那些事,既然记不住又怎会有阴影?你和我一样很快便能接受和理解老师那边的东西和思想。再加上你出身皇家,有着正统的血脉。所以你是实行帝王立宪制最好的人选。”
我无法反驳,也说不出别的所以然,只能遗憾道:“但可惜我不是帝王,所以更谈不上是什么最好的人选。”
顾清嘉道:“这的确是个需要解决的问题,所以前段日子我动用了宫中的暗棋,给唐煦嫣下了毒。若她死了,或是半死不活,都可以为你创造更多的机会。”
今日“唐煦嫣”三字难得没有使我心神一恍,我平静地建议道:“若你亲自动手,或许更易成功,因为没人能想到在宫中多年的你是川月先生的得意门生。”
“我也曾想过亲自动手,但这样一来我的身份就会暴露无遗。”
“怕死是人之常情。”
顾清嘉笑道:“不怕死,只是我答应过老师搞革命是自己的选择,不能牵扯到家人。若我暴露,顾家必受株连。”
他的这番话让我高看他了几分,但我不得不回绝道:“我不会当皇帝,也不会实行帝王立宪制。”
顾清嘉道:“你会这么说是因为如今的你少了一点东西。”
“什么东西?”
“野心和那么一点恶。”
我问道:“这么说来,你们想让我恢复记忆?”
“不,你不能恢复记忆。一旦你找回记忆,你的恶会将你的善全然盖住。到了那时,不要说什么帝王立宪制,华庆两国或许会迎来更为专~制的统治。”
在方才我已料到顾清嘉今日绝不是要说几句话这么简单,他的话语背后还有更为可怕的阴谋在酝酿着。
我开口问道:“那么你到底还想做什么?”
顾清嘉平静道:“我想把你逼上绝路。”
他的话太平静,平静到让人觉得他说的是:今日早膳不想吃蛋。
“人到了绝路什么都会做出来,当你到了只为求一条活路的时候,你藏在内心深处的野心和恶意便会被唤醒。”
我看着他的双眼道:“你做不到。”
我面容坚定,话语笃定,但我的内心十分惧怕。因为我猜到了一种可能,可我宁愿说服自己那只是我的猜测。
顾清嘉淡淡道:“我活着是做不到,但我的死可以。这段日子里,我暗中向我爹写信,控诉了你的野心以及疑似你想杀我的种种举动,一封他或许不信,认为是我自生妄想。但几封,十封,他便会起疑心了。”
“何必如此?”
“我说过革命是要流血的。”
说着,他的嘴角流出了鲜血,在他白净的脸上红的更为刺目。
我立刻点住了他几大穴位,盼望着以此能让已在他体内的毒素蔓延的慢一些。
顾清嘉对我的举动摇了摇头道:“来不及了。”
我知道他的“来不及”是什么意思,他是在说无论我点住他全身的穴道,还是去传太医都来不及了。
“当你踏入殿门的那刻,我便服下了剧毒,血从口出之时,说明五脏六腑已经烂完了。”
我艰难地开口道:“看来你早已料到我不会答应你。”
“不是我料到了,是老师料到了,他说你如今的日子过得太好了。以你的性子,只要一满足,便难以滋生野心。”
话音一落,他的面目开始变得扭曲,一手捧着肚子,一手乱挥着,想摸着什么,依靠着什么。跌跌撞撞间他撞上了桌角,难忍之下,他左手拼命一挥,便将桌上的茶壶和茶杯全部挥到了地上。
响得惊人,摔得粉碎。
虽然我中了顾清嘉用死所设的一个局,但我却并不恼怒,只是觉得伤感,心情很是低沉。
仔细想来,今日这个局其实有很多的漏洞,倘若我事后极力否认,也没人有确切的证据能证明是我杀了他。但这个局巧就巧在有人知道唐煦嫣想做什么,她如今还未拿到醉生梦死,在此之前我若能有个合乎情理的理由进冷宫,对她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有没有人相信顾清嘉不是死于我之手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想把我怎么样。
如果她当真想把我废掉再打入冷宫,我愿意给她这个理由。
出于七年多的夫妻之情,也出于对眼前之人的同情。
我明知故问道:“你如今是不是很痛苦?”
顾清嘉点了点头。
言罢,我将内力运在了一掌之上,将那掌直直地拍上了他的心窝,顷刻间,他的心脉全数被我震断。
一掌之后,顾清嘉的表情轻松了不少,看上去已无方才那般痛苦。他跌坐在了软榻上,那比纸还白的脸色昭示着他的时辰快到了。
有人闹革命是为权,为了能从下爬到上;有了闹革命是随大流,看着别人都在闹,似乎不去下个注,将来事成后便有些亏;而更多的人是不愿意闹革命的,对他们而言与其去弄明白那些劳什子的民主共和还不如多看几遍《庆国皇帝语录》来得实在。
而眼前的人和上述种种人都不同,他是真正想要民主,是真正将解放当做为之终身奋斗的事业。
他的疯狂,他的执迷,还有他为了一个未知的结局而付出生命的做法,无论怎么看似乎都很蠢。
可真正推动历史不就是这些蠢人吗?
因为蠢,所以才敢突破世俗的禁锢。
因为蠢,所以才会执迷不悟地前进。
这样的蠢值得人心生敬佩。
我想到了川月先生曾经教给我一个动作,他说在将来若一个人值得你敬佩时,你可以向他敬个举手礼。
我问,什么是举手礼
他说,你看我。
接着川月先生举起了右手,手掌笔直,五指紧紧地并拢,他将右手放在了右侧的太阳穴旁,手腕微弯,掌心朝下。
他说,这便是举手礼。
此刻我努力回忆着川月先生的动作,严肃而庄重地伸出了右手,向眼前的顾清嘉敬了个礼。
不是跪拜,不是鞠躬,不是磕头,这才是顾清嘉奋斗一生想要的真正平等的礼节。
这才是他求了大半辈子都未能求到的真正平等的尊重。
他见我行礼后先是一愣,随即叹道:“司马同志,你这个礼行的可不标准。”
我道:“那请顾同志行一个标准的。”
顾清嘉笑着颤巍巍地举起了他的右手,尚未来得及放在他的右太阳穴处,便因无力而放了下来,身子完完全全瘫倒在了软榻上。
我赞赏道:“你的礼是比我的标准。”
瘫着的顾清嘉理所当然道:“因为我是你的师兄呀,师弟。”
言罢,我们两人不约而同地大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比之他的说话声还要弱上几分,渐渐地,他的笑声没了,最后他合上了嘴,扬下了嘴角。
我静静地看着他苍白的脸,请求道:“若你死后遇见了川月先生,那便替我带一句话。”
闭上双眼的顾清嘉用他仅剩的一丝余力问道:“什么话?”
“带一句‘老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