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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二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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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贵阳,原秦王府,现在是蜀王刘文秀的临时府邸。晋王李定国本已准备领兵出征永昌王自奇,听说太子前来宣慰,便在贵阳驻军等候。刘文秀整顿孙可望旧部,上疏请永历移跸贵阳,李定国心中颇不乐意,已准备上疏反对。二王之间裂痕渐生,李定国就不再在城中居住,以操练兵卒为名,只留在军营之中。朱慈煊来日就到,刘文秀便请李定国入城,商量迎接事宜。

    “昆明到贵阳一路驿站齐备,殿下竟走了一个多月。”李定国对朱慈煊如此缓慢的行军也很有意见。王自奇不臣之心已显,他厉兵秣马,只等应付了朝廷的宣慰就要去征讨,却在贵阳苦苦等了一个月不得离开。在他心中,军国大事不是朱慈煊这样一个不知轻重的小孩儿应该参和的,这不就耽搁事儿了么?

    “殿下年幼,自然不能如我等昼夜兼程,倍道而行。”刘文秀见多了宗室子弟的荒唐行为,很是看得开,也不觉得王自奇能翻出什么大浪,“天家子弟已多年未到军中,殿下此番自请宣慰,于军心士气大有好处。”

    李定国无奈道:“也罢,等都等了,明日便把儿郎们召集起来,请殿下宣慰训话,后日我就出发。”朱慈煊既来宣慰,那贵阳肯定是要进的。战乱后的贵阳一片风声鹤唳,秦系官军人人自危,或许朱慈煊会因而反对永历移跸,这也免了他出头做恶人了。

    “何须如此急迫?殿下一路行来想必辛苦,明日便接殿下入府好生歇养。马吉翔的女婿杨在也来了,陛下对后续战局是何看法,我们也好找杨在探探底。”刘文秀摇头道。永历对移跸贵阳一事不置可否,他心下不安,一心想求个准信儿。

    “军情如火,怎可不急啊?”李定国叹道,“永昌若乱,如芒刺在背,昆明无一日得安矣。谭文报吴三桂有异动,随时可能进犯重庆,早一日平了王自奇,就可早一日回师抵御吴贼。”

    刘文秀笑道:“兄长过虑了。王自奇居于一隅,上下人心浮动,难成气候。我军携大破孙可望之威,兄长遣一偏师前往晓以利害,招降即可。倒是重庆这边,谭文挡不住吴贼,或需兄长或者小弟前往。”

    李定国摇头道:“便是招降,我若不亲自前往,他又如何肯信?此事宜早不宜迟。鞑子安静数年,此番前来,定是以雷霆万钧之势多路齐发,我若后方不稳,则悔之晚矣。兄弟你曾和吴贼多次交手,届时四川便由你来镇守,贵州交给为兄好了。”

    刘文秀颔首称是:“既如此,兄长便得快些,却也不必急在这两三日。现今天气转凉,贵州多雨,鞑子今年定是不会来了。听闻殿下在宫中演武,于兵事颇有独道见解,兄长不妨考校一番。若果有英主之姿,当与之交好,乃我西营百年之大计。”

    “只怕传言尽多不尽不实之处。你我兄弟从小便随先王四处作战,似殿下这般年纪时,也是懵懂无知。”李定国皱眉道,“不过殿下如此年幼便肯受这跋涉之苦,确也不凡。”

    刘文秀如梦呓般喃喃道:“殿下若果是英武,将来于两军战前,打起天家旗号,将士们定然奋勇向前,如此鞑虏何惧?”

    李定国摇头笑道:“便是殿下有此想法,我等也要力阻之,岂可让殿下身处险地?”他虽然不以为意,心中想着刘文秀所说场景,却心驰神往,一时不由得痴了。刘文秀哑然失笑,自己这个兄长这些天虽然稍显霸道了些,但忠君爱国之心始终未改。这也是他虽然力争西营之首,却始终留有余地,不肯把事情做绝的原因。

    朱慈煊一路行来,除了每日督促营中将士操练读书外,还注意观察着沿途的民生。贵州人口较云南稍多,但自曲靖至贵阳,却一个百姓都不见,往来于途的全是西营的士兵。但凡穿的好点儿的,多半便是战兵。原本的百姓都被孙可望征入军屯成了屯丁,个个都衣衫褴褛面色麻木。朱慈煊暗暗担忧,孙可望对百姓压迫过度,竭泽而渔的后果就是百姓不会再拥护南明,取消军屯的满清反倒成了他们的解放者。

    贵阳。李定国刘文秀带着一众部将,出城十里相迎。朱慈煊见到二王,早早便下马迎上前去。朱慈煊一脸严肃的代父受礼之后,不等李刘二人见礼,便恭敬的行了个军礼,大声道:“后生小子朱慈煊,见过晋王蜀王,见过诸位将军。”

    四周一片愕然,随即又都露出理解和善意的微笑。很显然,他们认为太子是在向整个西营释放善意,也很享受朱慈煊的这一举动。朱慈煊其实并没有想的太多,他当然不会表现的咄咄逼人或者盛气凌人,但这一个军礼,更多的是向他心中的华夏民族英雄表示敬意。

    “总算见到李定国刘文秀了,这样一算,永历朝出名点儿的大佬们,就只有郑成功还没见过了。李定国和刘文秀长的都挺帅啊,当年张献忠收义子,难道是根据颜值选的?”朱慈煊打量着李定国和刘文秀,心中胡思乱想着。

    李定国刘文秀相视一笑,郑重的向朱慈煊见礼。寒暄过后,他们便邀请朱慈煊一行入城,由王启隆约束御营在城外扎营。见御营官兵精神饱满,队列整齐,各队行事有条不紊,李定国由衷赞道:“王将军大才,当真练的好兵。”

    “哈哈,晋王谬赞了,王将军练兵确是不凡,但这一营精锐,却是殿下主持操练出来的。”杨景在一旁忍不住得意道。

    刘文秀微笑道:“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却是我等小觑殿下了。”朱慈煊连忙谦虚,心中却忍不住微微得意。他在这一个月中,将前世学习到的训练纪律和队列的方法在军中试了个遍,很是处理了几个刺头。军纪大为改善的同时,队列能力提高的更是显着。现在这支御营的队列能力,已经远远在他们的作战水平之上了。不过朱慈煊很有信心,在现代军纪的约束下,只要经历几次实战,这支原本仪仗队性质的御营,就能化茧为蝶,成为一支强军。

    当晚,原孙可望秦王府内,西营众将济济一堂。在李定国刘文秀发表完热情洋溢的讲话之后,朱慈煊微笑着站起,对众人道:“鞑虏势大,大明形势危急,诸位依然对我朱家父子不离不弃,我铭感五内。在座都是大明的好汉,华夏的守护者,我朱慈煊最敬重的人。我还不到喝酒的年龄,就以茶代酒,敬诸位一杯。”

    众人轰然叫好,李定国笑道:“军中本来禁酒,殿下此来让儿郎们可以开怀痛饮,大家伙儿不知道多么开心呢。某不日便要誓师出征永昌,得殿下壮行,定能一举荡平贼寇。”

    朱慈煊倒不知道李定国还有出征的计划,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历史细节,想起满清入寇时李定国并不在贵州,想来是带着精兵强将去永昌了,不由得大急,忙道:“不知晋王要去多久,若是此时鞑子来袭就糟了。”

    李定国安慰道:“殿下放心,王自奇不过是跳梁小丑,某年前便能把他拿下,定不会误了来年的战事。”

    见朱慈煊眉间深有忧色,刘文秀道:“此事不急,殿下且宽心,晚间咱们私下再说。”朱慈煊也知道此刻并非说话的所在,只好强颜欢笑,先应付各人不绝于耳的恭维和奉承。

    饭后,几人来到内室。朱慈煊着急道:“王自奇偏据永昌,并非心腹之患,晋王遣一大将平之即可,何须亲自出征?”

    李定国道:“殿下所说自是正理。只是永昌偏远,消息往来不畅,或剿或抚,某亲往方可临机决断。王自奇手下尚有数万精兵,若能招降,我平添一大助力。旁人去的话,王自奇怕不会甘心就降。”

    刘文秀也道:“某与王兄已商量妥当,王兄速去速回,不及开春便可回师。有某在贵州主持防务,殿下大可安心。”

    朱慈煊知道刘文秀老于军旅,若能坐镇贵州,满清未必便敢来犯。但他更知道二王间隙已生,刘文秀很快就要被李定国夺权闲居,可他却没法直接就说出来,一时愁肠百转,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扭转局面。惆怅间听杨在笑道:“晋王此去定然手到擒来,将王自奇一举荡平。下官来前,陛下已有意移跸贵阳,特让下官随殿下宣慰之余,和晋王蜀王探询一应事宜。”

    李定国听闻,不悦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贵州新蒙战事,民心不定,岂可让陛下涉险?况且移跸一事花费巨大,如今在在缺钱,维持军需已是不易,还请杨大人向陛下明言。”

    朱慈煊一听要糟,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李刘二王原本就因永历移跸一事嫌隙暗生,杨在这会儿提出来,是要逼着李定国反对,让二王的矛盾表面化么?他绞尽脑汁想维持二王的关系,此刻却深感无力,历史的车轮隆隆碾过,与之相比,他所有的努力都渺小至微不足道。李定国的态度也让朱慈煊心里犯嘀咕,杨在都说了是替天子垂询,你不同意也别这么直耿耿的怼回去啊,还花费巨大,这让永历听了怎么想?就算明朝皇帝经常被大臣指着鼻子骂,可那是文官啊。你一个手握重兵的亲王也这么干,如何能不让永历对你多留几个心眼?

    眼看杨在虽然唯唯诺诺,眼中却暗藏冷意,刘文秀也皱眉不语,朱慈煊赶紧打圆场道:“兹事体大,确需多方计议。天子移跸所费或不菲,但父皇若到贵阳,却于抗清大有好处。花费一事,可请礼部与诸多长于理财者细细盘算,能省则省,想来父皇也不会在意些许虚礼。”他语气不急不缓,先承认李定国所说不虚,又暗示永历移跸势在必行,反对也是无用。

    刘文秀闻言笑道:“殿下高见,陛下移跸贵阳既显恢复决心,又可鼓舞士气,确有好处。国难当头,各项开支自是尽量节省,不过再省也不能让陛下难堪。杨大人不妨于贵阳多留几日,看看贵阳有何短少处需购置,有何破败处需修缮,某这便让工匠们先准备起来。”刘文秀打蛇随棍上,借着朱慈煊的口风就要把此事落实。

    李定国满脸阴翳,他反对永历移跸,是因为此事涉及到了孙可望败亡后西营的领导权之争。原本的西营以孙可望为首,李定国和刘文秀辅之。孙可望的班底集中在贵州,他投敌之后,刘文秀在贵州安抚地方,基本已经获得孙可望残部的效忠,再加上刘文秀原本在四川的老营,这就让李刘二人的实力迅速接近。李定国的部属大多在云南,永历若移跸贵阳,那李定国今后很难再同刘文秀相抗。朱慈煊和刘文秀对此都心知肚明,刘文秀想顺势就导,逼李定国低头。朱慈煊想团结二王,一时却不知计将安出。

    “实在没法子,只能委屈刘文秀了,历史上他宁可放弃兵权闲居也不再动干戈,可见刘文秀为维持大局是不吝于自我牺牲的。这世道,还真是只能欺负老实人啊。不过永历还是得尽快到贵阳,省的李定国不把贵州的战事当回事。”朱慈煊暗自琢磨着。维持西营的团结是南明现在的首要任务,可惜除了寥寥几人,没人认识到这一点。

    朱慈煊定了定神,展颜对杨在笑道:“杨师傅,杨景他们今晚没喝酒,还等着您去上课呢,您看是不是现在过去?”

    杨在立马会意,拱手道:“殿下客气。我等读圣人书,普及教化本就是分内事。”他向朱慈煊和二王拜别,施施然去了。

    朱慈煊看着李定国道:“父皇深感晋王蜀王为国操劳,功在千秋,有意授晋王假黄钺,封蜀王世子刘震为锦衣卫都指挥使,代替马阁老掌管锦衣卫。”永历当然还没有这样的想法,不过朱慈煊很有信心说服永历,毕竟历史上永历确实给了李定国假黄钺的殊荣。至于锦衣卫,在南明屡次的溃败中早就名存实亡,马吉翔挂的这个职位被拿掉,想来他也没啥怨言。朱慈煊也有意复兴锦衣卫,特务机构在战争中的作用是很大的,永历顾不上,他却着急得很。

    李定国和刘文秀都震惊的一时失声。一直以来,永历朝廷在面对西营时,都是不得不与之合作的态度,谈不上对西营有多么信任,更别提推心置腹了。现在一下给李定国假黄钺的地位,又将锦衣卫交到刘震手上,莫非朝廷打算改弦更张,不再区分大明官兵和西营忠贞营?震惊之下,李定国和刘文秀连这项任命可能带来的西营局势变化都不及去深思了。

    朱慈煊诚恳道:“父皇常同我讲,若非甲申以来,国朝自乱不止,绝不至于让鞑子占了大片河山。左良玉之乱,致神京陷于虏丑;唐桂之争,国朝丢了两湖广东;孙可望叛变,广西沦陷。其他大大小小的内耗事件之多,不可胜数。父皇痛定思痛,决意摒弃成见,改弦更张,以维持我大明内部团结为首要。父皇自问不识军旅,故而请晋王总理军事,蜀王辅之。”

    朱慈煊顿了顿,见他们目光灼灼,听得无比认真,于是接着道:“孙可望经营贵州多年,余部甚众,父皇常念之,谓其多被孙可望裹挟,从贼非其本意也。我等当对他们一视同仁,待之以诚,使其尽早归心。”他说到这儿,想起历史上李定国曾经针对这些降兵制定的歧视性政策,不由暗暗嗟伤。在满清的进攻下,贵州西营降者如云,可谓此项政策的恶果。

    “还请晋王蜀王约束部卒,万万不可纵容欺压降兵的举动。父皇严令,但有犯者,他不啻杀一儆百,绝不容忍如此亲者痛仇者快的行为。”朱慈煊的声音清脆异常,却满是冷意。他决不允许李定国在此期间推行所谓“统一西营事权”的行为,为此他不惜背着永历封官许爵,更是假传圣谕。“晋王既然要征讨永昌,不妨便带一部分降卒同去,给他们个立功的机会,也看看里面还有没有首鼠两端的刺头。”

    朱慈煊盯着李定国,心中紧张万分,暗暗想道:“您是当世的豪杰,后人眼中的华夏英魂,数百年之后您的事迹依然在世间传颂,想必您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吧?”终于,李定国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他微笑道:“陛下和殿下如此厚爱,臣愧不敢当。陛下嘱托,微臣自当遵从,定然约束士卒,对降兵一视同仁。但是假黄钺之权,臣万不敢受,请殿下回禀圣上收回成命。”

    刘文秀也道:“犬子才疏德浅,岂可擅居高位?马阁老劳苦功高,掌管锦衣卫乃是众望所归,万万不可轻动。”

    朱慈煊心中暗诽:“你们一个两个的真是够了,推脱的敢再虚伪点儿么?别以为我是个小孩儿,就连感情都懒得酝酿下,这演技连小鲜肉都不如啊。”他微微笑道:“君有所赐,臣不敢辞。何况两位有大功于国,何须过谦?”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心中想着时候已是不早,今天至少得了李定国不会做“大清洗”的口头承诺,甚是满意,便起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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