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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风平浪静,似乎什么都没发生。晚饭过后,龙王山乘凉的老人还是三三两两、三五成群开始聚拢起来。
男人们喷着酒气,夹着平头纸烟,光着膀子,穿着清一色洗褪色的灰蓝色平布裤头,邋遢的男人时不时往腰上拉一拉因为皮筋已经松弛的松紧带,防止裤头掉落、春光乍现。但这一切都不影响他们讨论的话题。
于是序幕拉开,开始天南海北聊起了山海经,讲着古老的牛郎织女和天仙配等民间传说,催人泪下;活灵活现地描述鬼怪和逸闻趣事,让人心惊肉跳、扑朔迷离,但也引人入胜、扣人心弦;一边驱赶讨厌的蚊子苍蝇一边高谈阔论着帝国主义丑恶落后和共产主义的无限美好,恨的人摩拳擦掌、义愤填膺,起身要打死那些纸老虎,听的人心悦诚服,向往一步跨入那美好的未来;诡秘地传播着张家长李家短以及远近的桃色新闻,虽捕风捉影、无事生非,但旁听者饶有兴趣、添油加醋;还有偷盗者吹嘘着自己机灵,削猪佬炫耀手段残忍,木匠庆幸偷工减料,铁匠鄙视篾匠地位不高,漆匠抱怨气味难闻收入太少,瓦匠盼望发大水破圩倒房有活干,光棍嫌龙王山女人太丑,麻子自信点子多,瞎子半瞎成大仙,跛子不跛就上天。
女人们也不闲着,讲究的穿着浅色平布褂子和花布裤头,年老的既为节省、也图凉快,索性敞怀露乳,开始她们的冷嘲热讽:能吃半年猪油的妇女嘲笑长年只吃菜油的穷鬼,怀抱孙子的老奶奶含沙射影——万家媳妇是不会下蛋的母鸡……
金木既害怕又舍不得走,似懂非懂、似信非信,常常是最后一个听众。
月落星稀、鬼怪出动时,金木才往回赶。路过祠堂,里面跑马灯用的强权的玉皇大帝、送子的观音老母隔着时空在对话,红脸的关公、黑脸的张飞叫喳喳,大刀长矛追得金木魂飞魄散;村中的老坟上鬼火上下跳跃,向金木扑来,想要烧死金木,金木是两腿发软不听使唤,总感觉鬼拽住了腿,小鬼还嘻嘻哈哈要吃金木,金木是抱头鼠窜,不敢抬头;到了家门口的土地庙,金木自信心陡增:“龙王山的人说我就是土地菩萨,还说我是天上的星宿,那庙就是我的地盘,我的地盘我做主!”金木觉得土地公公正杵着拐杖送自己。
“嘿嘿!到家了!”三魂掉了两魂半的金木跨进家门时终于笑了。
听到金木推门而入,水英不动声色,操起床边的木棍,一棍横扫,打得金木双膝下跪。
“只晓得玩,不做事,迟早要把你送到水深火热的帝国主义受受罪!”水英扔掉棍子,咬牙切齿地骂道。
金木暗暗发誓:“明天一定早点回家,不想看到玉皇大帝,不再遇到妖魔鬼怪,妈妈也不会因为自己乱跑、瞎编着怪诞离奇的故事而揍自己了。我现在就没日子过了,要是到了帝国主义那一定暗无天日了!”
可是,到了第二天晚上,老人们荒诞不经的故事磁铁吸钉子般吸住金木的腿,金木还是日复一日过着梦魇般的日子,与天上的神仙和阴间鬼怪打交道。于是,金木不按时回家睡觉和满嘴胡言乱语成了他两大罪状,只要需要,水英及时启动问罪程序。龙王山村民凭着金木鬼哭狼嚎的叫声就知道水英遇到不顺心的事,这时谁也不敢惹她,村民们比相信“础润而雨月润而风”、“蚂蚁搬家要下雨”还要坚定。
金木就是水英生活压力释放的出气筒。
今晚的月光分外皎洁,月光下的树影婆娑,斜映在宗族祠堂斑驳陆离的墙上,很远就听到村中的老坟小鬼的打闹声。
“哦!七月半到了,我怎么忘记了呢?今晚出来的鬼都是恶鬼!”金木吓得直哆嗦,一股不祥之兆袭来。金木定了定神,唱起歌给自己打气:“小嘛小二郎,背起书包上学堂……”
“对了,从学校那条路绕着走吧。”金木只得舍近求远,绕道避开老坟和土地庙。金木哆哆嗦嗦的歌声越来越小,刚到只有一间教室和宿舍的小学,更是出鬼了——月光照进了宿舍的大门,大门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