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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穴道禁制人身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将刺穴用的锁功钉做在随身的物品上,将刀匣变成拘具、乃至刑具,却十分骇人听闻。
薛百螣自不知数天前岳宸风受伤呕血,杀奴在一旁幸灾乐祸,前日经伊黄粱诊断后明白伤症情况,不再心惊肉跳、惶惶终日,才有心思惩治杀奴,给他上了这条“失魂带”
杀奴解下革带,痛得身子不住颤抖,带上铜钉染满血污,令人怵目惊心。不过转眼工夫,杀奴荷荷吐气,猛地抬起头来,却仿佛换了个人似的,目光冷锐残酷,满是暴戾与怨毒,咬牙嘶声道:“十年这可是你说的。”
“只要你神智清楚,我几时说话不算话?”岳宸风笑得得意,一指远处症与何患子游斗的红衣丽人,怡然道:“你馋她许久了罢?这便当做花红,只要你将这老头折磨得令我大开眼界,她从此便赏了给你,爱怎么玩便怎么玩。”
“好!”杀奴活动活动筋骨,抝得指节劈啪作响,转过一双血丝密布的红眼,仿佛将对岳宸风的怨恨悉数移转到薛百螣身上,灰色的舌头一舔嘴唇,邪笑道:“老头,你运气不好,老子今日心情很坏。”
眼角瞥了一下身后裙裾翻飞的婀娜玉人,不禁吞了口馋涎,回顾岳宸风道:“喂,全身骨骼碎成畸零小块,拿身子当成制奶酪的囊子来揉,教他全身脏腑肌肉被自己的碎骨磨烂,生生的痛死他这样可好?”
岳宸风故意皱眉,低头剔指道:“怎么你们兄弟都好这口?也罢,你要做得到便算数,我绝不食言。”最末一个“言”字尚未落下,杀奴一声虎吼,已朝薛百螣扑了过去,速度之快,丝毫不受胖大身躯影响。
薛百螣不闪不避,身子一矮,撮拳打他膝盖,料想膝上无肉,断难施展那以肌肉夹人、借以反弹拳劲的异术,谁知落拳处仍是软绵绵的一陷,杀奴咧嘴一笑,象腿粗细的手臂合抱过来。
薛百螣脚下交错,一闪身来到侧面,对着肋骨、骨盆及膝侧连打数拳,连铁板都能击穿的无双刚力仿佛全打在软绵绵的棉花上。
抽手稍慢,几被肌肉夹住。薛百螣年事已高,与青年人比武较劲靠的是修为与经验,趁其有隙、攻其最弱,乃是最最省力的打法,再加上“蛇虺百足”的惊人破坏力,往往一击便能雷鼓定音,江山底定。
真要比速度、拼力气,六旬老人岂能与正值壮年、体力巅峰的拳师刀客硬碰硬?然而杀奴周身不受铁拳,速度又是奇快,薛百螣绕着他东戳西打百余记,杀奴倒像没事人儿似的,但以老神君的身子骨,若被他一下抱实了,只怕就是筋骨俱折的下场,离他所说的“骨磨”惨状亦不远矣。
薛百螣兜转片刻,体力渐渐不济,几次差一点点就杀奴蒲扇似的大手捞中,避得险象环生,一咬银牙,冒险改拳为指,径点他胁下,戳得杀奴扭腰闷哼,初次露出痛楚之色。
正要运劲贯入,食指竟被腰胁间的肌肉夹住,杀奴一运功,绵软滑溜的肥油顿成了坚硬的金刚铁砂。所幸薛百螣的手指比铁还硬,要是换了旁人,只怕整只手掌骨轮兜要被磨碎,他却继续能往里戳。
杀奴吃痛,益发狂怒,胖大身躯一压,想借力将老人的指掌折断,老神君早一步抽退,却被他扫得微一踉跄,几乎失足。符赤锦远远望见,心急如焚,一边抢攻,一边压低声音对何患子道:“你兼通数绝的秘密若教那狗贼知晓,他岂能饶得过你?
可知盗练绝学、欺师灭祖,自来便是武林中的大忌?此事若然泄漏,挖眼拔舌、挑筋断手都算轻的了,何况那厮的手段!”何患子悚然一惊,更加应对不灵,又不敢继续使用杀绝、掌绝的武功,被攻得左支右绌,已呈败象。
其实他的武功修为远胜现而今的符赤锦,只是他平日极少与人动手,缺乏临敌经验,又无法向女子痛下杀手,才给了符赤锦可乘之机。
“我不是我没有偷你、你胡说八道!”“我知道,你又不是故意的。”符赤锦嫣然一笑,蛾眉刺上的攻势却益发紧凑:“你自己也料不到,你的“眼”有这么厉害,是不是?
你本想老实向师傅交代,说你很早以前便能见真气流动、运劲变化等,但没能学刀、也没能学掌法的你,一直觉得练眼术很是没用,如今竟能看见师兄弟练功时的气脉,不觉看了几眼。谁知你天资过人,这便都学了起来,也怪不得你,是不是?”
这个秘密何患子从没向任何人说过,连他最敬爱的上官夫人和妙语上官小姐也被蒙在鼓里。起初他以为这是修习“破视凝绝”的必然结果,师傅既未点破,便是有意如此了,有一阵子他觉得这是师傅对自己青眼有加,表面上宠爱老大,暗地理却将自己当成了衣钵传人,因此练得格外起劲。后来他才慢慢察觉,这一切,或许是因为在“破视凝绝”这门武功上,连师傅的天份或造诣也比不上他,没想过要防范他的注视。
何患子是临沣县的佃户出身,但这不代表他特别愚笨、后知后觉。以他对师傅的了解,他明白自己必须终身守密,一旦秘密暴露,便是自己悲惨身亡之日。
符赤锦趁他一时失神,随手将他的腰刀格落,趋近低道:“典卫大人说了,教你立刻返回五绝庄,趁乱带走上官夫人母女,至莲觉寺王舍院,自然会有人接应!”何患子一愕。
“典典卫大人?”符赤锦咬牙道:“要救她母女俩,便看你了!还不快走?”
见他愣头愣脑的,不知怎的忽想起了耿照,心中柔情忽动,嘴角不觉微勾:“难怪老爷肯定这招有用。他俩明明不像,却又好像。”低声骂道:“傻子!还不踢我一脚?”
何患子如梦初醒“哎哟”一声假装倒地,衣下飞起一脚,将她手中的蛾眉刺踢落,乘隙一撑而起,飞也似的朝鬼子镇外掠去。
符赤锦拾起兵刃,紧紧握在手里,一步一步向前走去,目光直视着前方,步履沉重,又有些像是梦游。直到一只温暖厚实的手掌轻轻按住她的肩头,仿佛又将生人的气息重新注入她体内。
“行了,宝宝锦儿,你到这里就好。”那人的微笑如阳光般温煦,足以驱散一切阴霾,柔声道:“剩下的,就交给我罢。”他双手负后,横持着一把乌鞘长刀,大步向前,气势如渊停岳峙,与前度截然不同。
岳宸风原本双臂横扶椅背,意态悠闲,此际忽觉颈背汗毛直竖,宛若一柄冷锋贴颈,终于回过头来,眯眼望着眼前的黝黑少年,似笑非笑。
“你一手策划的这个阵仗,虽然寒酸了些,念在时间仓促,能找到这些歪瓜劣枣来配,已算不错了,我还真有点想嘉许你一番。我这生暗算过许多人,却鲜少遭人暗算,你连五帝窟、“岐圣”伊黄粱,甚至将军夫人都能兜拢进来,引为己用,实在是个人才。”
他抬起头来,一点都不像被包围算计的对象,反有几分凝视猎物的模样,笑意酣畅,目光却令人冷彻心脾。
“我真是教你那朴拙老实的外表给骗了,典卫大人。”耿照的眼神平静而坚定,对他的讥讽一点也没有回应的意思。“我刚从五绝庄赶过来,你的秘密巢穴已被攻破了,党羽多数被擒,将军正在赶往庄子的路上。
放眼东海,再也没有你可以立足的地方,要你束手就擒,只怕很难。但至少刀在你手上,还能假装是个磊落的刀客,以刀来决定自己的命运。”他缓缓擎出神术宝刀,冷锋回映着艳阳,豪迈的刀光犹如千迭雪浪。
“你受死吧,岳宸风!”鳞皮响尾鞭冷锐肃杀,对应的鞭法却有个好听的名儿,叫“千耀蛇珠”是黄岛列名的二十七门帝字绝学中,唯一毋须纯血即能修练的武功。
因为在冷北海身上,没有一丁半点的纯血。生长于黄岛北端的奴户之子,没拜过半个师傅、练过一天的武功,他的人生从出生起的那一刻就已注定,这一生除了放牧还是放牧,和他的父亲爷祖一样。
娶枯发红面的邻家牧羊女、生俩娃儿,定期往岛中赶送牲口,然后在朔风凛冽的高原上终老一生要能这样就好了,喜获麟儿的双亲心想。但这孩子却走出了他们的眼界,远远超过所有人的预想。
瘦弱的少年在苦寒的高地磨练出强健体魄,以补内力的不足。套牲口的绳圈越玩越长、越玩越重,也越见精准犀利。
很多年后,他跃居土神岛四大敕使之一的高位,那个习于逆风睁眼、在天寒地冻中抛索的少年却依然没变,他的冷静、沉默与韧性仍是每次取胜的关键,超越他所知的一切武技。
奴户是不配拥有姓氏的,他凭双手挣来的东西,高原村落里的人连想都不敢想。少年管自己叫“冷北海”以纪念从小看大的那片云下之地。
即使冷北海因缘际会习得奇功“守风散息”屡次立下大功,依旧无法改变卑下的奴户出身,直到尊贵的神君大人为他创制的鞭法命名的那一天。
“如许犀利的武技,当有个堪匹配的名儿。”清癯俊逸的锦袍秀士单臂负后,从书案上拈起一张干透的墨迹,带着一贯的温文笑意。冷北海识字不多,但神君这么有学问,写的字自然是极好的。
“我想了几天,就叫“千耀蛇珠”罢。”此话一出,全场陷入一片死寂。冷北海的听力与目力同样出色,一瞬间他却怀疑自己听错了:奴户之子创制的武功,怎能以“蛇”字命名?“神神君!”
拥有尊贵纯血的长老敕使们终于回过神来,纷纷提出抗议:“下人们的艺业再好,岂能跻身“帝字绝学”?这这不是全乱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