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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1章 画中圈套(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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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茫然地背靠船沿坐下,眺望着前方乌沉沉的大海。

    他并没教给我屠龙术,而是告诉我一些相当混乱的概念。当然,在我看来,目前这些概念暂时还是与我无关的,因为世间无龙可屠,当今天下太平和谐,也不会发生“双龙夺嫡”这种事。

    “希望白画神已经完成了那幅画,希望……希望能顺利解决鞭指巷的事,希望红袖招能引诱闻长老入套,揭开铁公祠事件的真相,希望……”

    我希望发生的事很多,不希望发生的事也不少。譬如,我不希望红袖招是间谍,不希望黄金屋内再起杀戮,不希望燕王府八神将再给济南添什么麻烦,不希望燕歌行再玩什么鬼花样……尤其,我不希望镜室就那样彻底消失。

    “镜室一定会回来,唐晚一定会回来。”想到唐晚,我的心很痛,但嘴角却不自觉地有了笑意。

    她是我爱上的第一个女孩子,一旦将她的影子刻在心里,就不会轻易地被其她人磨蚀取代。

    不知什么时候,我沉沉地睡了过去,就睡在自己的梦里。

    “大海之中一定有鲛人存在,航海者无数次描述过鲛人的样子,绝对不是空穴来风。鲛人不是朋友,而是敌人,哪怕它的名字里带着一个‘人’字。要想确保海上航行的安全,就得在全球范围内消灭鲛人,彻底清剿这一邪恶物种,让百姓永远没有后顾之忧。”在梦里,我反反复复地这样告诉自己。

    野史上,很多人利用过鲛人助力海战,但他们只是将鲛人视为奴隶,死亡再多,也毫不可惜。翻看“风尘三侠虬髯客”这段历史,大家就能发现明显的“鲛人海战”的记录。关于“鲛人是敌是友”的问题,古人早就有了定论——“非我族类,其心必殊”。

    所以说,鲛人是人类征服大海的最大威胁和障碍,早一天清除,人类就少受一次损失。

    我睡在自己的梦里,也醒在自己梦里。

    梦醒,我就看见了唐晚。

    她就站在绿树白花的篱笆前,树是倒垂柳,花是白蔷薇。意外的,她左手中提着簸箕,右手中握着笤帚,正在打扫飘落于地的凋零花瓣。自从认识她以来,我们过的一直是颠沛流离、惊险不断的日子,从未有这种清扫落花的闲情逸致。

    我望着她,不敢出声,生恐一出声就惊散了这样的好梦。

    “知道你醒了,我沏了上好的梅子茉莉茶,就在厨房的桌上。”她说。

    那真的是唐晚的声音,自从镜室一别,许久没听到了。隔一日已是三秋,这隔了数十日,就像分离了几十年一样。

    没开口,我的视线已经被泪水模糊。

    “看你,哭得像个孩子。”唐晚放下簸箕和笤帚,双手扶着篱笆,轻声叹息。

    月光照着她的脸,眉发皆为银色,仿佛月宫中的仙子一般。

    “每个人在某个时刻,总会哭得像个孩子,但这是没有意义的。一个真正的男人,只会流血,永不流泪。天石,如果我是你心里最柔软的一面,就封上它,永远地封存,彻底变得坚强起来。唯有心如铁石,才能破壁向前,不是吗?”唐晚幽幽地说。

    我知道自己应该坚强起来,但唐晚与别的女孩子不同,因为她是我第一个爱上的人。

    “我以为大家以后永远不会再见了,即使是在梦里。”我说。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已经哽咽了,即使强忍悲伤,又怎么能忍得住?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唐晚笑着,随口吟诵《长恨歌》里的句子。

    南唐后主曾经自解《长恨歌》:“长恨歌,即是歌长恨,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后主已经死于牵机,一个不知奋进、只图安乐的君主是没有前途的,他写下那么多情意绵绵的诗词,却挡不住宋王虎狼之师。同样,宋徽宗、宋钦宗文采风流冠绝京华,也挡不住金人呼啸南牧马,花样京师,全变了断壁残垣修罗道场。

    我想到那些“悔不当初练刀剑”的古代君王,惕然自省,一挥手抹去了眼中的泪痕。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那是古代戏文、传奇小说里的情节,感动观众的同时,带来的只有江山倾颓、烽烟乱卷。英雄改变世界,庸人才会流连于小儿女卿卿我我的两人世界里。

    身为奇术师,我的感情世界里只能有“断、舍、离”三个字。

    我一跃而起,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仅有四柱、干草苫盖为顶的亭子里,四顾无人,皆是荒野。

    “我好了。”我说。

    一个“好”字,证明我已经从思念的深渊内挣脱出来,变回了原来那个洒脱不羁、笑看风云的我。

    “是啊,这才是我真心爱过的那个夏天石。”笑容绽放在唐晚的脸上,那笑容极其真实,但她整个人却变得单薄伶仃,飘忽不定。

    “唐晚,你还在那里?”我克制住激动的心情,淡淡地问。

    “对,这真是件让人无奈的事。关于镜室,没有人能洞悉其内部的秘密,连创造者都不能。我猜,造成这种失控局面的原因大概有两种,其一,创造者只是剽窃了前人的成果,诈称是自己创造了镜室,实际却不明白其中的奥秘;其二,创造者只是单纯制造了物理层面的镜室,而这种结构是具有‘自学习’功能的,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不断进化,最终失控。唯一的好消息,是我们大家都活着,活在一个不知过去、难料未来的世界里。”唐晚说。

    “会相见的,这不是结局,只是开始。”我说。

    我心里始终有一个模糊的想法,江湖乱象丛生,战斗不断,看似已经到了烈火焚城、即将崩溃的时刻,但一切变乱,皆为序章——真正的江湖大混乱、大动荡、大恶化都在后面,此刻我们所见,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所以,即使我和唐晚分离,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对,我会撑住,会过去的。”唐晚说。

    我向前走,两人隔着那道半人高的篱笆深情地对视着。

    “如此,就已经很好了。”唐晚眼中盛着醉人的笑意,“我从蜀中迁徙到济南,为的是揭开五龙潭的秘密。来之前,心无旁骛,只为正义和信仰而战。后来,遇见了你,顿时觉得生命之中春暖花开,岁月流年锦绣灿烂。已经遇见,未曾错过,就是最好的安排。为此,我就该感谢上天的恩赐眷顾,不是吗?”

    我笑着点头:“没错,这样的遇见,总算让我们相信世上有最美的爱情。如此甚好,再无遗憾了。”

    “天石,把我未竟的事业继续下去,五龙潭下一定藏着巨大的玄机。你想想,济南七十二名泉中,再也没有像‘五龙’这种别具深意的潭名了。古人留下这个名字,就是在刻意告诉我们,潭下定有五龙踪迹。”唐晚说。

    我恍然惊觉,那中刀而亡的将军要教我的正是“屠龙术”。世间先有龙,而后有“屠龙术”。世人以为世间无龙,才嘲笑“屠龙术”无用。假如五龙突现人间,这“屠龙术”岂非是最重要的奇术之一?

    “好,我去。”我点头答应。

    唐晚伸手,恰好接住一朵从高处飘落的白花。她轻轻一吹,那白花就飘过了篱笆,向我飞来。

    我伸手要接,却接了个空,那白花向下坠落,跌入草丛深处。

    “可惜,那么干净纯洁的一朵花,落了地,就被泥土玷污了……”我略带歉意地低语,目光一直追随着那朵落花。

    再抬头,所有篱笆草亭、绿树白花都没有了,四下里只剩无边的荒原。荒原之上,又有坟茔无数,如一个个扁平的土馒头,掩映在枯草之间。

    我心里没有任何悲伤,因为唐晚的出现,已经明白无误地告诉我,即使有些人牺牲于战场,那也是死得其所,后来者应该以他们为榜样、以有这样的好战友为荣,而不是哭天抹泪消磨了斗志。

    这是一场漫长的战斗,每个人都有可能死于中途。官大娘可以死,楚楚可以死,那么唐晚就可以死,我也可以死。

    死,并不可怕,就当是黄昏时喝了酒就上路,独自穿行于黑暗的夜路。再长的路总有尽头,即使死了,十八年以后还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不是吗?

    我爱唐晚,但这并不代表我要为她的“死”而自杀殉情。我们是茫茫海上的两只船,去往同一个方向。如果一艘船沉没,那么另一艘船就必须更勇敢、更坚决,带着两艘船的使命奔向目的地。

    “如此,甚好。”我眼中没有泪水,只剩冷静与刚毅。

    “如此,甚好。”有人低声重复我的话。

    那是白芬芳的声音,那声音就响在我耳边,带着无比的钦佩之意。

    我睁开眼,先看见她的脸。我们两人的身体相距只有一尺,而彼此的鼻尖却几乎要抵在一起。

    她在看我的眼睛,我能从她的眼珠上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脸。

    “我看到了一切。”白芬芳后退,垂下手中的画笔与调色盘,“再好的笔、再强的画技,只怕也画不出夏先生你的内心世界。那是一口深潭,深有万丈,不可窥察。如果有人失足坠落其中,终其一生,都无法脱身。”

    她缓缓地转身,望着连城璧、夕夕、红袖招三人,后面的话明显是说给她们听的。

    与从前不同的是,我经过了这个连环长梦,再想到“唐晚”的名字,心里不再苦涩难当,而是用这个名字给自己取暖,为自己打气鼓劲。

    “为了唐晚,为了那些已经死于济南的奇术师,我夏天石绝不能有一分一秒的懈怠。所有人在天上看着我,我不努力,愧对那一双双雪亮的眼睛。”这就是我现在想到的。

    “善泳者溺于水,我水性不好,所以无需白画神操心。”连城璧说。

    夕夕捂着嘴浅笑:“是啊是啊,自己的水性到底怎么样自己都很清楚啊?没必要害别人担心。夏先生是万里挑一的高手,我一开始就知道,白画神现在说的,都是好听的废话、无用的套话,嘻嘻……”

    她们都很聪明,既能听得出别人的弦外之音,又不肯在语言上吃亏。

    如果唐晚在场,一定不会是这样的反应。世上的好女孩虽多,像唐晚那样沉稳、大度、坚韧、睿智的却再没有第二个了。

    白芬芳摇头冷笑:“你们哪——你们哪,根本不了解夏先生在想什么。这场比拼,还没开始你们就输掉九成了,拿什么跟唐晚小姐比?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真是羡慕唐晚小姐,她一个人就独占了夏先生的心,其她人,只怕要排在三千零一之后喽……”

    她说得很对,唐晚的确已经独占了我的心,就像我感情世界里的月全食那样。她在,我的世界月华如水;她不在,我的世界黯淡无光。

    连城璧、夕夕的脸色顿时黯淡下去,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白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