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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在正中,言致一身白衣负手站在刑场之上。
云钱二氏嫡系子弟及其妻妾尽皆被压到了刑场上,没有换囚衣,但因抄家的禁军去得太早,许多人只是一身素白中衣,沾了不少灰尘,言致看到了血迹,看起来有人还做过反抗。
梅之白在念定罪诏书,云家人被堵了嘴,但从他们凶狠瞪着言致的眼神中能看出来他们的不甘心和怨恨,尤其是云磬,在做相爷时,他是最高深莫测不过的,端着世家大族的姿态,这一刻,全都丢了,什么仪态礼教,统统不顾,呜嗷叫着要往言致这个位置扑来,却被身后的刽子手一脚踩趴。
倒是钱氏之人,俱皆沉默低着头,竟无一人说话,好似已经认了命。
勾唇,浅笑,言致开口道:“让他们说话,我倒想听听,尔等有何话可讲。”
她不会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就云氏之人,死也是要下地狱的,哪里会有任何善可言。
“牝鸡司晨,言贼误国!”
言致倒没想到,云磬得了空,第一句话会是这个,今晨去抄家审问的人分明是千允,何以上来便骂得是她呢?
哦,方才定罪诏书提及了云仪之死和鹿天书院之案,以时间来看,去了建州的人是谁可想而知,云仪是云磬老贼的希望和执念,乍听此事,如此癫狂也可理解。
“没了?”
“言致你会不得好死的!”在云家人的各种咒骂中,言致清楚捕捉到了一个年轻女子的尖锐声音,寻声望去,竟不是云家人。
“钱六娘?呵,我若不得好死,那便到地狱来寻你们,想来那时你们应该还在刀山火海里受罚的。”
千允抬手,拍了下她的肩膀,轻声道:“不必如此。”
“言家妖女,你害我云氏几百口人命,迟早会有报应的,上天不会放过你,我云氏几百口亡魂也不会放过你。滥杀无辜,陷害异己,这个天下,祁氏的百年基业,终有一日会毁在尔等黄口小儿手中,老夫在地底下睁着眼睛,等着看黎民百姓都被你们拖入苦海!”云磬果然还是云磬,哪怕时至今日,明明知晓他们再无翻身之日,他也要泼他们一身脏污。
而这个世道,很多人还是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
围观的百姓里,就有不少人变了态度,指着言致和千允等人悄悄咬着耳朵。
言致提气点地,飞身而起,落在云磬面前,一脚蹬上他的肩头,怒声道:“报应?若当真有报应,鹿天书院那千余孤魂就不会任由你云氏骄奢度日,弄权把政数十年,若当真有报应,你这老贼偷生七十年,害了多少无辜百姓忠臣良将,早该被拖入十八层地狱受那最烈之刑,堕入轮回畜生道,永生永世不得回转!”
“云仪是在建州城墙上自裁的,你云氏的罪责,全建州百姓都听得清清楚楚,你再如何颠倒黑白也无用,天下人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不会受你蒙蔽。”
“你说我等误国,可谁知真正误国之人乃是你们这些弄权把持朝政的所谓世家大族,江家宣安是怎样的天纵奇才,我想知晓当年江家之才鹿天书院之盛的人,都该有所耳闻,若非你云氏狼心狗肺,这样的人合该是我大祁的栋梁之才,出侯入相造福天下百姓,若非你云氏谋建州之地加以构陷,鹿天书院延续至今,天下又该是怎样的俊采星驰!”
“我告诉你,若今日我杀了你们,当真会有报应,那我甘愿受着,情愿受着,若以我一人能换得天下安宁朝堂清明,换得千余孤魂得以安息,言致求之不得!”
音落,她甩袖转身,背对刑场,冷声道:“时辰已到,行刑。”
“睿灵郡主,若说云氏死有余辜,那钱氏呢,你说他们与西王勾连,又有何证据?凭你们空口白牙就给人定罪了?”
“呵,不如你问问他们,钱家嫡长孙去了何处?是固州,还是,千湖呢?”
言致并未回头看问话之人,她也不在乎究竟是钱氏的余孽,还是卫王的暗桩,她只需要他们都去死,就够了。
而她的问题,言致笃定钱氏之人是不敢回的,那日随着寒柯离开的那几人里,缩在后方,极力规避着她视线的可不就是钱群长孙,对外号称钱氏嫡长孙的。
“纵是如此,钱氏总不至于举族该死的,这些内宅妇孺何其无辜,郡主身为女子,便没有半分怜悯之心吗?”
“就当我没有。为何还不动手?”她已没了和此人周旋的心思,爱如何便如何吧。
“郡主若当真没有怜悯之心,大可依循旧例,将这些女眷统统贬为军妓,那般日子,兄台可问问她们是否能承受。”梅之白在她话音落时,即时补了一句道:“云氏与钱氏沆瀣一气,当日他们联手谋害江家和鹿天书院时,可从未想过江家人和鹿天学子无辜,他们把控朝堂百余年,也从未想过那些被构陷,被排挤,以致家破人亡的忠臣良将无辜,你一直在此逼问郡主一个女儿家,我倒想问问,你与云钱二氏是何关系?可愿往刑部走一趟,细细分说一番。”
那人便闭了嘴,先前那些话还可以说是合理质疑,经了梅之白这番话,他若还紧追不舍,便是真的心怀不轨了。
“行刑。”千允止住梅之白接下来的话,到此便够了,无论此人是谁,他既然在此时漏了马脚,就不要妄想能回得去。
言致一直背对着刑场,睁着眼睛看着天际一块形状似猫的云慢慢地,慢慢地移了过来,越来越近,那形状便有些不同了。
身后是锋利的刀刃入肉的声音,男女哭嚎又戛然而止,接着就是不断地重物落地的闷响。
那块云,渐渐变成了人形。
似极了,幼时娘亲远远望到她便张开双臂要抱她的样子。
云更近了,
比初时薄了许多,
慢慢地就与蓝天融为了一体。
结束了。
言致闭眼,任由眼眶里积蓄多时的泪顺着精美的脸颊滑下,提脚便要离开。
恰在此时,刑部尚书陈燕几步上前,跟到几位要离开的贵人身边,对着千允深深一揖,话却是对着言致说道:“不知如此多尸首要如何处置,还请示下。”
他未点名让谁示下,但他心中清楚今日主事者是谁,更清楚睿灵郡主与江氏的关系。
言致并无与死尸计较的心思,语调冷淡地道:“陈尚书随意,按惯例处置即可。”
漫天都是血腥味,她不想待了。
“罪民云氏十九郎,请与祖父母亲族人一同受惩。”
一身褐色短衫的少年不知从何处跑来,衣衫上尽是泥尘,发髻散乱,脚上一双布鞋竟已磨损到快要露出脚趾来,黝黑的面颊让言致一时没能认出他是谁来,但当他扑通一声跪到面前,喊出那句话时,言致眯了眯眼睛。
云十九?
因云老七之死而脱离家族那个少年郎?
“你是云琏之子?”
“是。”少年不卑不亢,没了当日青石话中那莽撞的少年气,却仍是那个重情胜于一切的小郎君。
言致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你已被家族除名,便不算云家嫡系,按律无需同罪,然来便来了,收敛尸体自行安葬吧。”
快要绕过他时,言致仗着众人视线都在少年身上,悄悄伸出左手拉了一下身边人的衣袖,然后掌心向上。
释离原眉眼微动,扫了一眼少年,从袖中滑出一张银票,指尖迅速动作将其折作拇指般大小,放到她掌心里。
余光看到她轻轻一弹,银票便落入了少年撑在地上的拇指与食指之间,他们动作都很快,便只有行事的他们和接受的少年知晓。
云十九看着那块纸,他到底是云氏嫡出一系精心培养出来的,一眼便知是何物,深深闭了下眼,又咬了咬唇,近似于呢喃般说道:“祖父一生机关算尽,到头来却是一场空,二叔死了,所有人都死了,哈,只剩小姑姑了,可惜她已经是元家女了,都是错的,全是错的,全是错的······”
他后面的话言致没听见了,她想,云十九想告诉她的,应该只是那句小姑姑是元家女。
可这话是何意思?
云十九的小姑姑,那便必然是云氏女,可言致对云氏再了解不过,云磬一生只二子,云琏与云仪,皆系嫡出,嫡女三名,庶女五人,祁俊轩之母云贵妃便是云磬嫡次女,云氏女嫁入何处,她心中皆有数,何时来了个小姑姑,还成了元家女?
“元,元,元······”
她念第一声时,释离原以为她在唤他,可转头却见她目光涣散,不停在喃喃念着。
方才云十九的话他也听到了,然对于女眷之事,他一向并无了解,一时也无头绪可言,京中元姓人不多,勋贵朝臣中,能让记住的元姓便有十五六家之多。
“阿草,阿草,阿草~”
一叠声的呼唤,成功让言致寻声望去,宝世子撩着车帘在一辆装饰华丽奢贵的马车中冲他们招着手。
“宝哥哥,两月不见,你怎地胖了这许多?脸上的酒窝窝都不见了,天,你这膀子,怎么这么粗了!”
宝世子抬手拍掉言致捏着自己胳膊的手,没好气的道:“爷好心好意来接你,你倒是好,上来就戳我肺管子,滚滚滚。”
马车虽不大,装下他们几人却是够的,上车后,释离原止住言致要继续和宝世子争辩的想法,开口问道:“我有一疑,须得世子解答。”
宝世子立刻正襟危坐,就差负手于背,说道:“您问。”
“世子回忆一下,如今京中最令你印象深刻的元氏是哪一家?”
宝世子蹙眉,迟疑地问道:“哪个袁?”
“我们亦不知晓。”言致轻轻摇头,她只是听到那么一句话,又上哪里去确定是哪个元,所以想了想将云十九那番话全数说与他,又道:“这番话是云十九说的,我想,他应该是想提醒我们什么的。”
这便不好办了,但是这个问题是释离原问他的,宝世子最怵的便是他,每次看到他都觉得背脊发凉,于是便绞尽脑汁在思考,突然灵光一现,“他一个什么都不曾参与的小郎君,后来离开云家后还流落乡野,成了个普通百姓,他能知道什么?定然是跟近日天下皆知的大事有关的,近日大事,与云家有关的,就只有云贵妃毒害陛下与六七两位皇子,西王被囚,而后反叛。”
言致点头,挑眉等着宝世子接下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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