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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的凤章宫里,她与玉杳站在窗边,她们身后是含着笑端坐的皇帝,他很平静,甚至还有心情安慰妻女:“我这不是好好的?不必担忧,我总还要为你们多做一些的,小五还小,还需要我。”
轻音刚刚放了皇帝一碗血,这会儿正在细细嗅闻那血的味道,切脉没有任何问题,但她从皇帝的脸上看到了晦色,在眉心聚而不散,这是命不久矣之兆。
可是脉搏为何看不出来?
轻音从医箱中取出一块白色玉鱼,将那只鱼放入血中,半晌提起,果然看到玉鱼之上附着的黑色细线。
果然是中毒,且是剧毒,那就可以再切一次脉了。
“陛下。”她没有多言,目光扫了一眼皇帝的左手,皇帝会意,再次将手放到了桌上。
这一次,轻音三指在皇帝脉搏上轻轻按压松放多次,又闭目听了许久才放开,她一睁眼就对上了玉杳担忧的眼神,她与玉杳虽不算要好,却也熟悉,见她这样,便安慰的笑了笑。
“如何?”
轻音收回手,起身道:“回陛下,确实是中毒,这毒不烈,却会渐渐侵蚀你的心脉,让你无声无息衰竭而死,届时便是大罗神仙也只会以为你是忧思过渡而殇。”
玉杳一直盯着她,见她所言虽凶险,面色却平静,便知应是无忧,问道:“轻音,你能解这毒吗?”
“我能,只是需要时日。”说着她屈膝对皇后福身道:“烦您将公子请来,既然确定是中毒,那有些事便不是我能做的。”
从确定是中毒,皇帝就闭上了眼,算不上伤心,他与这个儿子,早没了父子之情,只是觉着庆幸在毒发前查出来了,没有给本就严峻的形势雪上加霜。
皇后一边着人去请千允,一边拉着轻音的手喜极而泣,“太医署那么多人,竟不如你一人,真是多亏了你,轻音,若是无你,那该······”
轻音反握住皇后的手,轻轻拍了拍,“轻音是定王府的世子妃,理应为朝廷进献我的力量,您请放心,我长至十九,至今只有一个人的病症叫我无能为力,其余皆能解决,陛下的毒亦不例外,您要做的,是查一查这宫中究竟哪里出了差错,竟让陛下染上这样的毒。”
“这是必然要做的。”皇后的语气一如既往温柔,但神色一反常态的坚定和狠厉。
千允到时,皇后已经出去了,屋内只有三个人,轻音还在分析血液的毒性,玉杳跪坐在皇帝脚边,抱着他的膝头,不知在想什么。
轻音抿了抿唇,不知该如何与他说话,她本是想见梅之白的,但这是内宫,只有身为皇家人的千允才能进的来,于是她沉声将毒性复述了一遍,转而轻笑道:“公子,这样的毒我也不知来自何处,只在医书上隐约见过一回,我能解,但我想,他既用这样的剧毒来动手,你们的还击也不该弱了,否则,对不起我即将废寝忘食的解毒。”
千允点头,轻音也就坐下继续。
“陛下自己感觉如何?”
皇帝一直在闭目沉思,听到他的声音睁开眼,笑道:“公子来了,还好,很好。今日未开朝,可会引起怀疑?”
千允摇头,一日不上朝而已,如今朝堂一片狼藉,远比之前世家一手掌控时还要混乱,每日就是无休止的争吵和辩驳,一日两日的罢朝,也可看作是皇帝对朝臣的不耐,并不碍事。
“陛下,要还手了。”
“嗯。”
千允拱手作揖,退后两步转身离去。
但他还没出门,就险些与急忙要进来的皇后撞到一起,他反应极快避开,皇后也被贴身女官扶住,她顿步,看出千允这是要离去,也不顾什么礼仪连忙说道:“公子且先等一等,有件事需得你知晓。”
说着她挥手让身后的人都留下,与转身的千允一道进去,将门也关上。
没了外人,她面上的焦急便藏不住了。
进得内间,皇后往前一跪,伏到地上,哭诉道:“陛下,妾有愧于你,你将内宫交付于我,从不疑心,我却对不住你的信任。”
皇帝对她是有真情的,此刻便心疼的弯下腰想要将她扶起来,却不想皇后这次是真的自责不已,皇帝查出中毒已让她难以承受,本就是强撑着一口气去调查,没想到却查出这样的结果。
想到这里,她泪如雨下,推开了皇帝的手抱着他的膝头道:“陛下,如意平安两个孩子心力衰竭已是濒死之态,张德妃疏忽,以为两个孩子只是秋日贪睡便迟迟没有请太医……若非妾今日深查觉着有异,这两个孩子怕是近两日便要去了……陛下啊,妾从未想过,大郎会这样狠心,他怎能如此狠心啊~”
如意和平安,是六皇子七皇子的乳名。
皇帝的手在抖,他想到了!
他想到为何他明明这般小心防备,还是中了毒。
大约三月前,他在园中小憩,遇到在园中角抵的六七两个儿子,虽则他们如今也是十一岁的少年了,可从名字就知晓他们这一生是只求个平稳顺遂的,便和他们玩耍了一会,累了一道在亭中用些糕点。
那是德妃宫中做给两个小皇子的,两个皇子最爱吃的栗子糕,没有人想到会有问题,他见两个小儿子圆胖的脸鼓鼓地吃得很香,便吃了一块,只吃了一块,多得全入了两个小儿的口。
若是……若之白和公子他们没有想到要为他诊脉看是否中毒,轻音的医术不是这么高妙,他会死于睡梦中,而两个小儿子会走在他前面……祁俊轩哪祁俊轩,这一箭双雕用得真好!
“世子妃,世子妃……求你,救救他们。”
轻音叹了口气,心中并不抱太好的期待,但看着这个急得失了体统的皇帝,她还是点了头:“好。”
她……无法拒绝这样一份爱子之心。
千允侧头看了她一眼,没看出什么来,便对着皇后道:“召集太医署众人为两位皇子解毒,声势浩荡务必让人人知晓,陛下不见任何人,宫中稍有异动者皆看管起来,着重盯着云贵妃,无论是否是她下的手,这个责都要叫她担了。”
皇后并未深思便应允,倒是玉杳悄悄看了一眼如仙人般的叔公,她明白这最后一句话的意思,无论如何是不可能找到几年不得内宫之门而入的西王把柄的,找到了也可以算作诬陷,可云贵妃不一样,哪怕她已被软禁近十年,连如荥宫都没出过,但外人并不知晓这一层。
多数人记忆里的云贵妃,还是那个依仗家世逼得皇后步步退让的样子,哪怕这些年从未出席宫宴,也被猜测是见不得皇后端坐主位,云家自然是知晓内情的,可他们哪里会往外说,让人将云氏的脸面踩了?
再者祁俊轩如此风光,孰能知晓其母在宫中会如此受制呢?
纵然他们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的。
“公子,可有何事是我能做的?”
千允扫了玉杳一眼,并未立即搭话,而是与轻音说道:“确然能解毒?需要多久?”
轻音虽应下要为两个皇子解毒,但她并不是信口开河之人,“陛下的毒还未扩散至心脉,最多一旬便能肃清毒素,但两位小皇子……依陛下的说法,他们涉入毒素过多,年岁又小,我需要诊断过后才能知晓能否解毒。”
千允倒也不难为她,他知晓轻音来自何处,若连她都无法,那么便是回天无力,所以他点了下头便对玉杳说道:“你与世子妃一道去看看两位皇子,不必过于关注,与平时无异便可,有何变故,及时命人告知我。”
“好。”
轻音收拾了用具,与玉杳一道往外走,她什么也没带,她只是被皇后召进宫说话的,本来与玉杳公主就有交情,一道谈谈心,听闻两位皇子之事,便与公主一起来看看。
毕竟她一个外命妇单独留在凤章宫,怎么看也是不合理的,那就只好与公主一道去看看了。
千允看到了皇帝晦涩的眼神,本欲直接离去,想着太子不在,若叫皇帝思虑过多反生他事才是不妙,于是他坐到皇帝右侧,说道:“自今日起罢朝,陛下全力配合世子妃解毒,至于两位小皇子,只能尽人事听天命,陛下若当真愧疚,那便尽快还朝将那个凶手绳之以法。”
说罢,也不等皇帝回复,他起身走了。
宽阔奢华的凤章宫里,只有皇帝一人,他一直盯着角落的四足青铜香炉,眼神涣散,他这一坐,便是一日,直到皇后带着一身疲惫回来。因他不让人进来,连吴进都只敢守在门外,屋内没有掌灯一片黑暗,只有他比黑夜还要亮的眼睛。
皇后叫他吓了一跳,好在她向来稳重没惊叫出声,正欲说话,却听他悠悠地道:“梓潼,我想当年就不该让他活下来,不,我就不该纳云氏女为妃······归根结底还是我太懦弱无能,鸿启当年劝过我,就算我妥协亦不会让云氏有丝毫退步,可我不信邪,阿草说得对,我天真且蠢,好在还有运气不错,总有人替我挡了灾祸。”
“陛下······”
皇帝抬手,止住她欲要点灯的手,轻声说道:“但我不能总依仗着这样的好运,不会长久的……”悠悠地说完这一句,他又接着说道:“今夜不必掌灯,我们就这么歇了吧。”
皇后不知该作何回应,甚至在他那样沉痛的声音里不敢提出疑问,她摸黑将满头珠翠取下,沉默地就着皇帝的手上了榻。
好在今日实在太劳累,不过一会儿她就沉睡过去······
但今夜有的是人一夜未眠,不过一个下午,六七两个皇子身中剧毒命不久矣的消息就传扬开,本来这两个皇子也不受重视,这个消息于能在最先知晓这一消息的人们而言不过是茶余的闲话罢了。
但闲话过后不过一会儿,紧接着一个晴天霹雳就拍到了他们头上。
两位小皇子是替陛下受了无妄之灾?
下手之人是云贵妃,本意是想暗害陛下,没想到毒药全入了两位小皇子的口?
一场轩然大波平地而起,众多重臣齐聚宫门想要求见皇帝,虽则传出来的消息是陛下并未中毒,但联想今早的罢朝,还是让人忍不住怀疑。
但是他们没见到皇帝,只看到了独自一人握着卷圣旨自内宫缓步走到宫门的公子千允。
瞧着他一步步走来,尚瑜和宝世子对视一笑,眼中是同样的意味,人与人真的是不同,再给他们几十年也无法像公子一样将宫道走得像踏云踩雾般,似要临风而去。
他出了宫门,示意禁军抬开长矛,拱手道:“陛下无事,但两位小皇子危在旦夕,太医署正在会诊,陛下无力召见任何人。”
话落也不待众人反应回话,他便将圣旨递向兼任禁军统领的尚瑜,说道:“云贵妃谋害陛下罪证确凿,着人将西王府和云府看管起来,任何人不得进出,等候陛下发落。”
一时寂静无声,率先响起的是一声极其尖锐的指责,“竖子狼子野心,焉知不是你控制宫闱陷害西王,我要见陛下!”
这一声率先击醒了西王党从中午就躁动不安混沌迷惘的心,一声叠一声的“我要见陛下!”化作声滔巨浪冲向千允。
但他连眉梢都未动一下,稳稳地将圣旨交到尚瑜手中,尚瑜将圣旨举过头顶朗声应下,转身离去。
千允轻轻甩了一下广袖负到身后,眼神透过人群看向远方浅浅青色的山峦朦影,“吾之狼子野心,不必诸位评判,陛下自有圣断,诸卿有追责允的闲情,不若去自思己身,待陛下复朝时不要再如市井妇人般嘶吼,而能拿出自明清白的证据。”
话落,他便转身往内宫去了,太子在京时他便偶尔住在东宫,虽无名却行少傅之责,太子离去后应其恳求常住东宫,今日出了这样的事,他更是得守在宫中以防不测。
众臣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不是他们不想反驳,不想叫住他,但是看着他如此坦然的离去,竟一时让他们失了声,那几个嘶吼过后本欲趁热打铁碰一下墙,给千允留下一个逼得忠臣以死明志的名声的御史张了张嘴,将自己的腿收了回来。
人都走了,他再撞上去有何用?何况那人看着便是就算他撞上去,那人也不会回头看一眼的。
这一夜,有数十人在宫门口盘膝静坐,美名曰担忧陛下安危,多数是西王党,因为西王府被禁军围了起来,他们就算回去也无法与祁俊轩商议,只好选择了这个方式。
少数是仗着年轻力壮,想留下来看看好戏的宝世子等一干被西王党称为‘言党’的人。
拍走一只蚊子的宝哥哥撑着下巴叹道:“这宫门口也太干净了,没树没林子的,连蚊子都弱兮兮的,这儿如此多皮薄血多的粮食啊,也不赶紧拖家带口的来一顿饱餐。”
他身边的一个年轻官员笑嘻嘻地跟着他扫了一眼不远处的西王党,还很认真地点头附和道:“就是就是。”
见他如此上道,宝哥哥笑着咧开嘴,反手从袖中掏出一块糕点递给他,眼睛挤了挤,倒没说话,可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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