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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致他们走了半月余,京都已彻底变了天。
定王大病未愈,坊间传言乃是多年累积的旧伤复发,满太医署就留了几个给帝后太子诊脉的,其余人全守在定王府,却不见半点起色。
隐隐有人说定王这次怕是不好了,一时民心浮动,朝堂更是躁动起来。
若定王就此去了,内忧外患迭起的大祁又该何去何从?
在这样燥热浮动的气氛里,言家却仍旧安宁祥和,更令人欣喜的是轻音有孕了,虽还不到一月,但她自己医术高超,早早便发觉了,又特意请太医署擅妇科的太医也探了脉确实了下来。
可轻音本人,并不是很欢喜。
她心中甚至隐隐有些不安和忧心,也是她大意,这个孩子来得太早了。
但不论如何,他来了,便是缘,她总会待他好,只愿他安安稳稳的成长。
言晔揽着她,看着她轻轻抚摸着还平坦的小腹,温婉可人,也伸手覆在她手上,只觉心中温情无限,却不知她垂下的眼睑藏住了她翻滚的复杂思绪。
掩下思绪,轻音微微侧头靠在他日渐宽厚的胸膛上,语带担忧地说道:“也不知阿草如今到哪里了?她走前日日念叨,竟真叫她一语成谶了,这个孩子是她一心期盼着来的,我只愿她能平安回来,在这个孩子出生前。”
言晔先是笑,也记得妹妹连走前最后一刻都还在说着要回来带小侄子玩,后来却慢慢敛了笑容,建州局势复杂,一两年未必能解决,阿草的归期亦未可知。
言晔本以为自己已足够努力,足够有力,却直到如今仍不能让阿草得一分安宁,不得不奔波于危险。
始终是他无能。
察觉到他的自责,轻音轻声转了话题道:“前些日子祖父请我到尚武庄替小叔打理十月初成婚一事,八月便要下聘,可我偏在此时怀了身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言晔将她眉心的皱痕抚开,笑道:“不必担忧,祖父叫你去不过是希望你能尽快融入尚家,这些事,尚武庄多得是人处置,并不会劳累到祖父半分的,再者是小叔自己娶亲,哪有劳烦他人的道理。”
“果真如此?你不是哄我?”轻音是信的,尚武庄传世百年,自有其法,绝不会缺人,她也只是转个话锋罢了。
“当然。你有担忧此事的心情,不若为我准备一二行装,再是十几日为夫可就要领军走了。”
轻音笑了笑,并无担忧之色的道:“羌人虽勇猛,却散乱不堪并不成气候,你此去,所为不过是开荒和将新军练成虎狼之师,定是手到擒来的。”
她对他如此自信,他如何不欢喜。言晔低下头,在她颈项间蹭了蹭,低声道:“我此去虽不艰险,却必然耗时日久,你随我一同去吧,我想与你一直在一起,想看着我们的孩子出生。”
轻音意动,但她缓缓摇了头,道:“阿草不在军中,我身怀有孕势必要带上诸多仆从奴婢,实在不妥。”说着她抬起他的头,轻轻一吻印在他睫毛上,“我在家中等你回来,与我们的孩儿一起。”
而此时的言致二人却遇到了阻拦,他们一路大道直行,从未有任何人怀疑他们的来历,此刻却被人拦在了面前。
此处,距离青州城不足五十里,他们原计是不入青州城的,因为他说不入。
言致偏头看向释离原,见他面色有些沉,看着他们面前地上单膝跪着的青年,半晌开口道:“木棉,谁叫你来的?”
木棉垂下头,回道:“少主,家主与诸位族老在青州别院等你。”
言致一直看着他,眼看着他听完此话后微微阖了眼,以她这些年的了解来看,他生气了。
稍稍沉凝,言致说道:“不若你与木棉去一趟,我到青州城中看一看。”
他看向她敛了那身杀气后显得柔和许多的眉目,“不,你与我一起去。”
木棉也在此时接话道:“小郡主,家主请你一道。”
她没理木棉,对着他的眼睛笑道:“好。”
青州别院并不在青州城内,而在青州城外一条渐花溪旁,所谓渐花溪,顾名思义,溪旁有一大片桃花林,青州别院便在其中。
此时桃花谢尽,枝头挂绿,已有小小的青桃坠着。
她与他并肩而行,木棉也和木头等人站到了一起,跟在他们身后亦步亦趋,这是释族的地方,所以他们显得随意许多。
到得别院门口,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言致顺从的将手放松,任由他牵着绕过正门,从侧门而入,一路七拐八绕,进了一间并未挂匾的院子。
院中有个很高大的白发老者背着手站在院墙边,看那株伸出院墙泰半的……杏树。
这便是释族现任家主释耒了,言致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的生平,但曾听诤言老和尚提过两句释族当任家主,仅从那两句闲话和这一眼背影。
她便知道,这是一个很威严的长者。
言致扫了一眼老人身上的细棉青色道袍和外罩的轻纱披风,才侧头看向他,等他说话。
他的沉默并不很久,只一会儿便抬步走了过去,一直牵着她的手。
“祖父。”
老人极快地转过身,快到言致轻而易举便感受到了他的喜悦。
“玄奴,你总算肯回来了。”
玄奴?言致有些惊异地瞪大了眼睛,他此时终于放开了她的手,转而跪到地上,背脊挺直道:“孙儿不孝,让祖父为我受忧。”
言致站着有点无所适从,木头等人都候在了院外,如今院中只有他们三人,他跪下了……想了想,她决定也跟着跪下去。
但她膝头刚弯,就叫老人握住了手腕道:“玄奴要跪便跪着,他一去近十年,只回家一回,就该跪着,丫头你随我来。”
言致被老人拉着进了西厢房,被入目的或粉或红给扎了眼,这扑面而来的闺阁少女味道是什么意思?
“瞧瞧可还喜欢?老夫亲自看着人布置的。我知道你和玄奴还有事,住不了几日,日后也可以常来,这里就是你的了,自己看看,要是不满意尽管提,再换。”老人看着很威严,却意外的很温和。
或者说,只是对她很温和,方才门外木头等人的态度她能感受出来老人的威慑力之高。
所谓投桃报李,她不能理所当然接受别人的好意,却不作回应,所幸她最会的便是与老人相处,她轻轻从老人手中抽出手腕,转而抱住他的手臂,道:“谢谢爷爷,我很满意。”
老人果然被她这声爷爷叫得通体舒畅,爷爷一词,比祖父要亲昵得多,也叫人舒坦。
“好好好。你小名阿草是不是?”
“是。”
释耒叹了口气,接道:“你父母对你一片拳拳之心,可见一般。可是好奇玄奴这名儿?”
“嗯,是有些不解。”
“玄奴之玄,乃是取的玄武的玄,为的只是叫玄武佑他一生长寿无忧。”
言致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肯定地道:“一定会的。”
释耒叫她那笃定的小脸逗得一乐,朗声笑了一会儿,中气十足,可见身体还康泰,方才她便看出来了,释爷爷虽须发皆白不见一丝黑色,面容却红润有泽,实乃长寿之相。
“阿草来,随我去将那不归家的小子拉起来。”
“好。”
释离原跪在院中,看着他们走近,感受到她与祖父的亲近,眼中划过笑意,伸手搭在她伸出的左手上,借力起身,又轻轻捏了捏她的掌心才放开。
三人相伴走到正房坐下,释耒开口道:“我幼时历练,曾和诤言和尚有共游之谊,与尚宏亦有几面之缘,可见你和玄奴是当真有缘。”
言致想起他说“阿草,吾名离原,离离原上草的离原。”“这是我们的缘法,合该是一道的。”
这便是他们祖孙的默契了。
她笑了笑,露出几颗白牙,释耒见了,心下越发欢喜,女子便该这样畅快自在,不叫世俗给拘得失了性子,他的穗儿若是能这样,又怎会去得那般早,让玄奴无父无母孤单长大。
幼时的玄奴,连笑都很少,好在如今有了这么个爱笑的丫头,好,很好。
“我也曾听师傅提过几回爷爷,他亦很惦记您。”
“你这丫头会哄人,那秃驴哪会惦记我,惦记我手中的好物差不多。”
言致讪讪,诤言老和尚话语中提到释族家主,说得最多的确实是“人虽不如何,手中确实有很多好东西。”
“不过总要见见的,老了老了,也不知道还能见几回。”
“师傅现在游历天下,倒还能接我几封信,我与他传信问问,若恰巧在青州附近,想来他老人家会愿意来拜访您。”
释耒摆了摆手,道:“不必不必,总会见的,也就是这几年的功夫了。”
言致有些讶异,心下想着许是释爷爷届时要请当年这些故友聚一聚的,却又听他接着道:“玄奴觉得,还得几年?”
她也随着看向他,却见他眉梢都不动的应道:“三五年便好。”
释耒的目光又转向言致,上下扫了扫,带着善意的打量后似是无意识的呢喃道:“确实还得等等,三五年也就三五年罢,总归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撑些年。”
到得此时,她才觉出不对。
老爷子这意思······是要在他们成婚之时与诤言老和尚见?
但他们二人并未挑明,言致也就故作不知,垂眸盯着雕花圈椅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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