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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批对自己的定位一直都很明确。
一只平平无奇小游魂,人生目标就是自在地漂浮在虚空之中,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存在了那么久的时间,丧批也不是没有见过可以看到他的玄门人士,有直接拿剑对着要把他除掉的,发现丧批不躲不避不慌不忙,反而有些拿不定主意,究竟是把他除了好,还是送他去投胎更好。
投胎是送不走的,因为投胎的人要么是对今生不满,赶着下回投个好胎,要么是感觉到了大圆满,准备下回体验人生。
多少都有些对世间的眷恋,要么是喜欢美食,要么是有职业梦想,要么希望拥有多姿多彩的人生,最近几年的年轻人更是对wifi情有独钟。
这些根本来不及做鬼,就迫不及待地去下一世了。
莫名其妙徘徊上千年,遇到能看见自己的道士也就那么几个,他也被关在奇奇怪怪的玻璃罐子里过,眼睁睁看着对方一顿操作猛如虎,定睛一看丧批还老老实实呆在罐子里。
啊……发生了什么,道士感到很疑惑,再一顿操作猛如虎,好吧,明白了,送不走。
留着好像也没什么用……嗯,也留不住,丧批自己,可以从罐子里出来呢,留着只是他想留着罢了,不想留貌似可以随时飘走。
除掉呢,有些道士是出于于心不忍,毕竟他又不是什么怨气缠身之魂,除了可能会给自己带来杀孽,有些则单纯就是——除不掉。
丧批曾亲眼看到一位修为不错的道士对他起了杀心,法器还未落在他身上,就被莫名一道雷给劈成了弱智。
那当然不是丧批干的,他也未曾试图弄清楚过这件事,毕竟一个人类被雷劈,跟他平平无奇小游魂有什么干系。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罢了。
此刻,平平无奇的小游魂,遇到了魂生最不平平无奇之事。
失眠。
如果是做人是飞来横祸,那失眠,一定就是无妄之灾。
他理解不了,也不愿去理解,只觉得世道不公,人心险恶,魂生寂寞如雪,不若就此消失。
殷无执:“……”
失,失个眠而已,用不着这么大反应吧。
不过,对于别人来说,也许不是什么大事,可对于沉迷此事的姜悟来说,也许跟普通人患了绝症那样让人绝望吧。
突如其来的有几分心疼。
短暂的静默之后,殷无执轻声安慰:“不是你的错,都怪我,如果我不挨打,就没那么多事了。”
丧批看他。
殷无执真情实感地强调:“就算不是我的错,那也是上天的错。”
丧批又挤了下眼睛,因为实在很不舒服,便抬手,揉了一下。
齐瀚渺惊呆了。
……这究竟,得有多难受啊,陛下居然自己揉眼睛。
他在用自己的手揉眼睛啊!
殷无执皱了皱眉,对齐瀚渺道:“齐给使。”
齐瀚渺反应非常迅速,道:“奴才这就给陛下去找敷眼之物。”
他走后,丧批又一次看向殷无执。
脸色还是不太好的样子,太皇太后这一顿打,比他往日欺负的狠多了。
他费劲地想起正事来:“殷爱卿还要多久能好。”
殷无执看着他丧丧耷拉着的眼皮,心知他此刻的眼部肌肉定是处于很不放松的状态,有心想给他揉一下,又因为文太后的话不得不继续在床上躺着,道:“五十杖,据说得十天半个月。”
“一点都动不了了么?”丧批一边说,一边思考,失眠的后遗症太可怕,他感觉自己说着说着,就可能随时断片,“朕想上你的床。”
这其实是个折磨殷无执的好机会,他现在重伤在身,自己加重奴役,应该会遭他憎恨,当然主要是他现在迫切想要躺下。
“陛下……太极殿的床,更大更舒服。”
“朕就要睡这个。”
“……”真拿他没办法,殷无执默默往里面挪了一下。
丧批:“抱。”
“臣,臣有伤在身。”
“抱。”
有伤在身,折磨起来才事半功倍,一边疼痛一边受辱,两重折磨,不信殷无执不杀他。
殷无执表情复杂。
都这个时候了,还要跟他睡在一起,还要强迫他抱他。姜悟真的是,又想亲近他,又希望引他憎恨啊。
他做出很强撑的样子,为了表现的更为吃力,肌肉都刻意紧绷了起来,自己跟自己使劲儿,把额头憋出了汗。
终于,他下了床,丧批被他抱起来,轻轻放到了里面。
丧批看着他通红的脸,又确定了他额头的汗,明白他是真疼,道:“上来。”
殷无执默默躺在了他身边。
抬手擦了擦汗。
有一说一,没汗硬要憋汗,挺难的。
“殷无执,你要赶快好起来。”
“嗯。”
“朕还有很多折子,你不批的话,没有人批。”
“……哦。”嘴硬心软。
门口吱呀一声,齐瀚渺脚步一顿,静悄悄地走了进来,道:“陛下,用这个敷一下眼睛吧,应该会好受一些。”
殷无执接了过去,给姜悟搭在眼睛上,道:“给使先去忙吧,我来照顾陛下就好。”
不用他说,齐瀚渺也不是没眼力见的人。
房门重新被关上。
姜悟闭着眼睛,眼睛上热乎乎的,不知道软绫布巾里究竟包裹了什么东西,一直在持续发热。
虽未用过,但不可否认,这种感觉的确还挺舒服。
但,他还是睡不着。
“殷无执。”
“嗯?”
“朕睡不着。”
“这样。”殷无执认真给他出主意:“陛下想想,究竟是因为什么睡不着?”
姜悟努力去想,然后说:“因为朕担心。”
殷无执伸手按着他的太阳穴,小声道:“担心什么?”
“担心自己睡不着。”
“……”殷无执道:“回到昨天晚上,陛下是因为什么睡不着的?”
因为殷无执挨打了,他不理解太皇太后的行事逻辑,还有,他担心殷无执伤的很重,会被太皇太后拉走仇恨,以后不杀他了,还有,殷无执明明已经不行了,还非要抱着他蹦,还有,殷无执不知道要伤多久,他的折子怎么办……
丧批说:“很多。”懒得说。
殷无执听清楚了他的言下之意,道:“如果是因为臣,陛下不用担心,日后,臣会谨慎处事,不会再冲动了。”
丧批没有说话,他又开始担心,自己以后会频繁失眠,跳过了殷无执的事情,单纯开始担心自己睡不着。
然后他发现,更睡不着了。
丧批:“不热了。”
殷无执扬声,等候在外头的人很快进来。殷无执接过来给他换了,拿下来的时候,发现他眼睛被热气熏得泛红,睫毛也湿漉漉的。
这风景很快被敷眼巾重新盖上。
“陛下,睡了么?”
“没。”
“还是睡不着?”
“担心自己睡不着。”
“……”一直担心睡不着所以才会更睡不着啊。殷无执无可奈何:“你尝试放空一下,什么都不要想。”
“朕有了牵挂。”丧批的声音轻轻的:“放空不了。”
这个牵挂也不知道是殷无执还是睡不着。殷无执没有对号入座,道:“暂时放下牵挂……你不是会,封印五识?”
说到这个,殷无执没忍住笑了一声,哄他:“也许再封印一下,就能睡着了。”
丧批没有再说话。
不行,还是不行。
他有些心烦意乱,睡觉是头等大事,如果以后经常这样,他可能会受不了这个世界,让历史进程去他的。
“殷无执。”
“?”
“朕要哄睡。”
“……臣可不会摇篮曲。”
“如果哄不了,朕就再打你二十杖。”
殷无执:“……”
他抬手,指尖僵硬,半晌,才缓缓落在姜悟身上,拍了拍。努力学着南疆人哄孩子的场景,从鼻间哼出了奇奇怪怪的调调。
姜悟静静闭着眼睛。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在哪里听过这个调子。
笨拙而温柔。
殷无执的手抚摸着他的长发,一下一下,姜悟的意识逐渐飘远,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穿越了很久很久的时间,虽没有找到这首奇怪的曲子,可逐渐迎来的疲惫感,却成功让他昏昏欲睡。
“陛下?”
姜悟终于睡着了,呼吸一如既往轻轻的,不仔细听几乎听不到。
是酣睡。
殷无执拿掉了他眼睛上的软布,热气已经消散,他细细擦去姜悟眼睛上的水汽,低下头,拿鼻尖蹭了蹭他的。
终于睡着了,他抵上姜悟的额头,小声说:“午安。”
姜悟一觉睡到了天色昏暗,意识清醒的第一件事,就是开始焦虑,晚上会不会睡不着?
“陛下。”
殷无执及时发现了他的呼吸变化,道:“醒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这句话过去足足一刻钟,姜悟才缓缓张开眼睛,他凝望着床顶,还在想,睡不着怎么办。
“陛下?”
丧批转动眼珠。
他终于睡饱了,眼神恢复了此前的无机,表情也恢复了之前的死气,一如既往精致如人偶。
殷无执放下了心,虽然失眠的姜悟有了点人气,但果然还是不希望他痛苦啊,就这样死气沉沉也挺好的,至少他本人会感觉到舒适。
丧批凝望着他,暂时把自己的焦虑放下,道:“殷爱卿今日还能去御书房么?”
“臣的伤……”不善撒谎的殷世子避开他的视线,内心十分纠结:“还挺重的。”
“这么难受么?”
“自然难受。”殷无执试图看到他的反应:“那毕竟是五十杖。”
五十杖打在他身上,姜悟的心里定是不好受的,虽然他嘴上说自己受失眠之苦困扰,可归根结底,如果不是他挨打,姜悟又怎么会失眠呢?
他挨得打没有那么严重,可姜悟的失眠却是真真儿的。
殷无执不想折腾他,但他的确希望从姜悟脸上看到一些情绪流露。他的喜欢藏得太深,深到有时候让殷无执觉得,也许文太后说的不完全对。
虽然肯定是不可能的,可还是,想看到更多。
只有当姜悟不再耻于暴露情绪,那样他才算是完全走了出来。
虽然殷无执不在乎姜悟,可他到底是臣子,他需要在乎他的陛下,自然希望他赶快好起来。
五十杖啊,姜悟想,殷无执一定疼死了。
他要趁这段时间,让殷无执意识到他有多混蛋。
“衣服。”
“……?”殷无执道:“怎么?”
姜悟盯着他的领口:“脱。”
这是要看他的伤势?殷无执道:“没,没事,真的没事,而且伤在背上,也不好看。”
“脱。”
殷无执只好起身,他也没看过自己的背,不知道能不能骗过姜悟的视线,因为迟疑,他动的很慢,这落在姜悟眼中就是,他真的好疼喔。
“朕不看伤。”他打断了殷无执。
殷无执一顿,不看伤,那要怎样?
他犹豫地坐在旁边,望着躺平的天子。
“脱。”
“你能不能,别闹。”又要羞辱他,这样下去,他真的会生气的。
“快。”
殷无执拧着眉,抽掉一个袖口,脸色有些难看:“你到底要……”
“躺。”
殷无执没好气地在他面前重新躺下,他瞪着姜悟,心里冒出一些火气。
没有哪个男人喜欢被这样对待,哪怕他已经明白了姜悟的心思,可心中仍旧对这样的事情十分反感,他都已经对他这样好了,这家伙还要抱着这种态度对他。
烦了以后就不管他,让他自生自灭去。
“摸。”
“?”殷无执脸色又青又红:“什么?”
“要拿着朕的手,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