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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桂宴在第二日的中午举行。
御花园美婢成群,宫门口也停了很多官家女的香车,侍女们将自家姑娘扶出来,徒步行入宫中时,个个弱柳扶风,教养得体。
太极殿内一片寂静。
姜悟一觉醒来,就发现殷无执正坐在床头寂寂地望着他。
也许是因为昨日又被打了一顿,今日的殷无执看上去脸色很差,姜悟想问点什么,可又实在懒得开口,便转动眼珠静静与其对视。
“陛下如果实在不想去赏桂宴,臣有办法。”
姜悟大言不惭:“朕不去便不去,不需要想办法。”
说话真是够欠的。
殷无执道:“我若强行抱你去,你又能如何?”
“打你。”
“若我就拼着挨这顿打,也要把你抱去,你又当如何?”
“……”赏桂宴是太皇太后办的,殷无执若是强行把他带去,太皇太后定然高兴,姜悟除了打殷无执出气,似乎也不能做别的。
姜悟想了想说:“那朕就扒了你的衣裳……”
“捆起来搁在龙床上?”殷无执接口,道:“若是不管怎么样,不管后果是什么,我都要抱你去,怎么办呢?”
姜悟说不出话了。
殷无执看上去好像变了个人,天不怕地不怕似的。当然了,主要这也只是一件小事,他有些想不通,殷无执是为了什么。
成功把他问懵之后,殷无执又放轻声音:“刚才一切只是假设,陛下若是不想去,那臣自然有别的办法。”
姜悟疑心有诈。
“陛下可以躲在御书房里,就说政务繁忙,或可避开。”
坏人,又想骗他批折子。
姜悟改变主意了:“朕去。”
“……什么?”
“去赏桂宴。”大不了换个地方放空,也好过跟殷无执一起呆在御书房。
殷无执迅速反应过来症结所在:“在御书房里,你可以睡觉,想做什么做什么,我不会逼你。”
姜悟不信:“朕要去赏桂宴。”
果然,殷王世子办事就是让人放心。准备来看看陛下是否清醒的齐瀚渺意外听到这一句,当即扬声:“来人,服侍陛下更衣。”
姜悟是不愿好好穿衣服的,他往日呆在太极殿都是一袭软绫夹棉内袍,十分亲肤柔软,而且很轻,几乎感觉不到任何重量。
若是要出去的话,顶多就是在外面搭上一件厚斗篷,松松散散,尽显慵懒。
若在往日,殷无执必是要强迫他把头发挽起来的,天子体面大过天,如此衣冠不整实在有失体统。
但今日他什么都没说,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去找天子的晦气。
不光没说,殷无执在给他擦脸擦手的时候,还故意跳过了他迷蒙的眼角,刻意留下了睫毛根处的分泌物。
也许因为眼睛没有被彻底清理,姜悟被推出去的时候一直在懒懒地打哈欠。
就这股死样子,看哪个姑娘能相中他。
风中桂香袭袭,御花园里频频传来年轻女子娇俏的笑闹声,太皇太后坐在主位上,文太后与姚太后分别坐在她两侧,正与其他王侯贵妇轻声寒暄。
今日妇人们多带了女儿过来,每个人心里都门儿清所谓赏桂宴究竟是什么意图,但这样的事情,女孩子们自然是不好意思直说的,于是在长辈们围在一起说谈的时候,她们便多一起聚集到了千年桂树旁。
仰着脸认真嗅着满园的芬芳。
姜悟被推过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一个穿着浅粉衣衫的女子在轻声吟诵:“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不愧是秋尚书家小女,真是文采非凡。”齐瀚渺谨记着今日的初衷,尽职尽责地开始夸奖,末了,不忘来问天子的意思:“陛下,您觉得呢?”
姜悟头也未抬,道:“嗯。”
“陛下觉得此女样貌……”齐瀚渺一句话没说完,忽闻身边传来声音:“黄金蕊密露华重,碧玉枝交烟影凉。今日蟾宫亲折取,人间无物比天香。”
齐瀚渺:“?”
世子殿下这是凑得哪门子热闹。
众女纷纷转脸看过来,眼睛倏地一亮:“这位是谁?“
“好像是殷王世子。”
“被陛下宣进宫的?”女孩子们略显兴奋,着实是个美男子。
再悄悄去看下方的陛下,小心脏都扑通通跳了起来,未料陛下也是个美人。
她们齐齐福身见礼,忽有人推了秋无暇一把,小声道:“陛下派殷世子考你文采呢。”
秋无暇微微涨红了脸,小声道:“小女兴之所至,让陛下见笑了。”
“哎。”席间有人留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太皇太后也跟了过来,带着笑意道:“他一个武将,你还怕他不成?”
今日本就是为了给姜悟选妃,她正愁不知道怎么让这些女子讨到天子的注意呢,如今殷无执有心帮忙,秋无暇无论身份气质容貌也都无可挑剔,正是喜闻乐见之事。
她说罢,又给了殷无执一个鼓励的眼神。
干得好。等到天子有了心仪的女子,定然不会再强留他在宫里了。
秋无暇下意识看了姜悟一眼,后者正一脸死相地靠在轮椅上,看着精致又冷漠,可迷蒙的泪眼却又平白多出几分颓废的美感。
她收回视线,搜肠刮肚,继续歌颂桂花:“好花不让节,满树粟霏黄。标出正中色,散为真静香。”
“好!”太皇太后大笑,道:“不愧是秋尚书之女。”
齐瀚渺也连连点头,夸赞:“厉害厉害,陛下您看,秋家小姐可真是蕙质兰心,聪明灵秀啊。”
姜悟后知后觉地仰起脸来看秋无暇。
抬头了,入眼了。太皇太后高兴地拿拐杖戳了一下地面,好啊,这可是多亏了殷无执,稍后定要赏他。
秋无暇很快在他的注视下屏住了呼吸,不由自主地捏了一下手指,十分紧张。
殷无执寒了脸,道:“清香不复闻,雪英惊满地。尚馀青青叶,浓阴犹可庇。”
秋无暇一愣,还来?
太皇太后也愣了一下,随即回过神,如今秋无暇虽然被天子留意到,可还是不够凸出,没有留下更加深刻的印象。
好小子,比他这老太婆还懂人心,这是要送佛送到西啊。
太皇太后转脸,安抚地对秋无暇道:“别怕他。”
秋无暇已经有些紧张,虽然在来赏桂之前,她恶补了一些关于桂花的诗词,可她脑子不好,没记住太多。
但在这么多人面前,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未殖银宫里,宁移玉殿幽。枝生无限月,花满自然秋。”
到了这一会儿,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了,一听太皇太后笑,就立刻抬手鼓掌叫好,秋无暇深吸了一口气,心道,事不过三,应该差不多了。
她又偷偷来看了姜悟一眼。
姜悟打了个哈欠。
一片叫好声中,殷无执再次开口:“一夜桂花发,千崖风露香。树经秋几过,人在月中央。”
太皇太后:“?”
这孩子真是尽职尽责,她是觉得已经衬托的足够,陛下应该已经记下这位秋家小姐了。
少年郎可以往别人身上使使劲儿了。
秋无暇感觉自己被架上了烤架:“金、金谷园林知几家,竞栽桃李作春华,作春华,作春华,无,无人得似明月巧,院子中间种桂花。”
殷无执纠正:“无人得似天工巧,明月中间种桂花。”
秋无暇:“……”
他,他会的比我多。
一片寂静中,齐瀚渺看了看世子,又看了看秋家小姐。
太皇太后也意识到不对劲儿了,让你衬托,没让你超越。
殷无执道:“桂树团团翠欲流,灵根原自月中求。东风吹动黄金粟,散作人间富贵秋。”
秋无暇眼中泪珠摇摇欲坠,她无了。
殷无执还有:“秋桂庭前霁影凉,万重深翠护深黄。恭迎两殿临清赏,寿斝浓浮月殿香。”
秋无暇的眼泪成串地落了下来。
殷无执毫不留情:“小山招隐树,独占九秋凉。清对月中影,静闻天上香。”
……她,背诗,居然,输给了一个武将。
还在陛下眼中留下了一个很不好的印象。
秋无暇悲从中来,重重地抽泣了一声,捂着脸跑了。
风过树梢,桂香满园,众人神色各异。
姜悟的目光环视一圈儿,全是女子,他就算再傻,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历史上的姜悟有妃子吗?好像是有一个皇后,是,是姓什么来着?秋?
想不起来,不记得是不是。
那就不值一提。
重要的是,接下来像刚才那样的才艺表演会连续上映。
受不了,想消失。
“殷无执。”
“?”
“带朕,去追。”
这句话瞬间点亮了太皇太后的眼睛,她两步来到姜悟面前,目光落在他的眼角,脸色微变。
一个帕子直接盖在姜悟脸上,太皇太后把他眼圈周围给抠干净,才道:“去吧。”
姜悟被抠的眼泪横流,眼圈通红,看上去脆弱又可怜。
一帮官家女子齐齐侧目。
殷无执木着脸把姜悟推出了人群范围,一路来到护城河边,才道:“去哪儿找她?”
“随便。”
一侧的树梢微动,蹲在石头上的女子悄悄探出了脑袋。
殷无执信口胡诌:“方才陛下让臣出言试探对方文采,不知结果可还满意?”
丧批:“?”
殷无执蹲在他身边,看着他被刮红的眼睛,道:“不太行?不喜欢?”
“……??”
“那陛下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文采超然的?”
秋无暇咬住帕子,泪痕斑驳地竖起耳朵。文采超然?是指背诗吗?那她回家一定好好背,一天背半首,一年背一百七十首,把这个好习惯一直持续到老死。
“哦,不喜欢光会背诗的。”殷无执拉住了他的手,道:“你喜欢又会背诗,又能把你抱起来的,是不是?”
“……”丧批木然,你在自言自语什么东西。
殷无执的手指擦过他的掌心,垂眸道:“力气大的?会武功的?嗯?”
秋无暇垂头丧气。
那她这辈子,也成不了陛下喜欢的人了。
“我,我能试试吗?”
秋无暇重新探出脑袋去看。
殷无执面无表情地望着突然跳出来的女子。这家伙刚才是跟着秋无暇跑出来的,他以为是秋无暇的好友,便没有当回事。
“参,参见陛下。”女子提着裙摆来到姜悟面前,被他红红的兔子眼勾得不行,这便是陛下,九五之尊的陛下啊。
她低头福身,略显紧张道:“我,我爹是左武侯,哥哥是兵部侍郎,我叫左小婵。”
“我学过武功,力气很大,虽然我不会背诗,但,但我以后可以学。”
“所以。”她弱弱地请求:“我想试试,能不能抱得动陛下。”
“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