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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李单的院子还是当年的那一座,朝向好,正面的几间大屋都能照上一整天的太阳,跟李克的院子一般大。
张宪薇前两年借着贞儿挪屋子的事,特地把家里的空院子都修整了一遍,漏雨的地方都修了,换了新瓦,刷了新漆。只是一些家具还要重新置办。
正房给李单起卧,东边的厢房当做书房。
她让人去买了一张书桌,再加上点小零碎,笔架、砚台等。又让人买了一个青花盘龙的鱼缸,养了十数只狮子头,再养上点荷花,这些东西摆在书房里,顿时显得像样多了。
床帐等物是从她的屋里拿出来的。每年家里各屋都要换上两次新床帐,挪给李单的是原来给李显做的。
等赵氏都布置好了,张宪薇过来查看,左右转过一圈后,指点下人再仔细些。赵氏指着空荡荡的院子说:“屋里倒好办,就是院子里没有花木,看着太冷清了。”
“这个时节不适合移栽花木,恐怕养不活。”张宪薇道,最近都是大晴天,不是移栽的好时候。“摆些花吧。”
“什么花好呢?”赵氏问。
“菊花吧。”张宪薇道,“单儿的书读得好,日后是有大造化的。”所以他是李家的贵人,不能慢待。
好花难寻,幸好现在正是赏菊的时候,城外的花苑里有不少难得的好菊花。张宪薇使人去搬了十几盆,都是碗口大的花,有的花瓣如丝,有的重重叠叠,花瓣紧紧包住花心。
“真是漂亮。”张宪薇看着也觉得喜欢,对良缘说:“叫两个会养花的丫头看着,不许人攀折、祸害。”
李单搬过来的第一夜,李南缠着也想跟哥哥一起睡。张宪薇让良缘跟着过来,一是看着李南,二是不许这兄弟两个夜里只顾着说话,忘了休息。
渑城李家带过来的下人只有十四、五个。其中一多半都是要跟着李单去书院侍候的,留下给李南的又都是还不经事的丫头们。奶娘签的不是死契,留在了渑城。
当务之急是要给李南选一个合适的婆子,不然只让丫头侍候,李单必定不会放心离开。
张宪薇想了想,叫来良缘,说:“我想让你去看着南儿。”
良缘笑道:“我也想替太太分忧呢,正好也能躲个轻闲。”
见她答应了,张宪薇松了口气,除了良缘,交给谁她都不能放心。“虎儿有六岁了吧?”她想起良缘的小儿子,“让他进来跟着南儿,日后进书房当个书童,也识几个字。”
良缘一听,眼睛就亮了。跪下磕了个头,第二天就把小儿子带进来了。
虎儿是在乡下长大的,在野地里疯跑,抓老鼠、逮麻雀、祸害村里的猫狗。良缘带他进来磕头时,特地给他穿了一身干净衣服。等磕过了头撒出去,不到一会儿就听见外面小丫头尖叫乱跑。
张宪薇出去一看,见虎儿脱得溜光,像只小牛犊子,浑身晒得漆黑,光着屁股站在院子里。良缘得了消息过来,气得脱下鞋抓过来照着他的屁股蛋子就是一顿狠打。
这小子趴在娘的膝盖上挨着打,却像没事人似的,左顾右看。小丫头躲在暗处偷看他,他就对着人家吐唾沫。
张宪薇在屋里看着直发笑,这小子可真有趣啊。不过李单怕是不会喜欢,她把李单叫来,指着院子里被良缘罚站的虎儿说:“我想让他跟着南儿。”
她还想说虎儿虽然调皮,但是南儿也不能养得太拘束,男孩子还是应该更精神些好。谁知不等她再说,李单就道:“行,我看他倒是个好孩子。”
这话也不像做假,他当即就领着虎儿去找南儿了。
良缘羞愧,过来找她说:“太太,我看我家小子不识抬举,别让他带坏了南儿,不然我还是把他领回去吧。”
张宪薇摇头,“我看着,说不定虎儿跟那兄弟两个是有缘分的。你去看看,刚才单儿过来,已经把虎儿给领过去了。”
良缘吓了一跳:“啊?那我这就去!”言毕转身就往新院子走。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她就回来了,神色古怪的说:“我看见虎儿带着南儿玩尿泥呢。”
“什么?”这下张宪薇也愣住了,她一下子站起来要往那边去,没走到门前又回来了,坐下后让良缘细细的跟她说。
良缘道:“我过去时,虎儿就跟南儿坐在书房前的台阶上,这臭小子又把裤子脱了!”她说到这里就生气,“他们正拿着花铲起台阶前的青砖,我刚要去拦,单儿就在书房里坐着,见到我还摆了摆手。”
“他没生气?”张宪薇奇道。
“没有,单儿看着挺高兴的。”良缘就是这点想不通,早上贞儿和南儿用手拿包子都让他变了脸色,怎么这会儿反倒不生气了?
两个小子使劲把青砖撬开一条缝,费了吃奶的劲把砖给搬开,砖缝里跑出来几只小西瓜虫。南儿大概从来没玩过这个,跟着虎儿连三赶四的抓。
良缘在旁边看着,既怕虎儿惹李单生气,又生气这臭小子一点都没记住她昨天说的话!
然后,虎儿站起来,挺腰腆肚,拿着小鸡鸡尿了一泡尿,开始玩尿泥。南儿有样学样,解了腰带褪了裤子,也站着尿了一泡,挤半天挤出来一点,也蹲下一起玩尿泥。
良缘眼前一阵发黑,觉得就是打死虎儿也不解气啊!可坐在书房的李单勾着头看了一眼,居然笑了!
张宪薇听完良缘说的,好奇心是一层层往上涌。好不容易等到吃晚饭的时候了,她特地去请李单和李南过来一起吃,走到院子里一看,两个泥猴子!
虎儿就不用说了,李南身上的裤子大概是他自己系的,裤裆都跑到后面去了。浑身滚得都是泥,膝盖上污了一大片,可能是在地上蹭上了青苔。
“我的祖宗啊……”张宪薇冒出来一句。
李单从书房出来,也不嫌脏就把李南抱起来,他两手的泥就这么按在他哥哥的衣服上。
张宪薇按着额头,叹笑道:“先洗澡吧,这样可怎么吃饭啊。”
把这两个泥猴子按在澡盆里洗干净,再提出来换上衣服,良缘自然带着虎儿下去吃,张宪薇抱着李南去她那边。
院子里摆了一桌席,算是给李单接风。
李显刚刚回来,他坐在上首,李单坐在下首。张宪薇带着李南和贞儿坐在一旁,她先哄着两个小的吃了几口抱下去,把这里让给这对叔侄。
两个小的回到屋里就放开了,脱了鞋上了榻,再让人从厨房里端菜过来。她看着院子里的叔侄两个边喝边聊,良缘回来了,她对她说:“你去看着点,别让人喝多了。”
良缘点头出去,她坐在榻上看着两个小的。李南正跟贞儿学他下午玩的‘新游戏’,她听着就忍不住笑。贞儿更是听得瞠目结舌,说到虎儿没穿衣服时,贞儿年纪虽然小,也羞红了脸,再说他们尿到地上和成泥玩,贞儿捂着脸喊:“啊!!我不听了!!”
她要往下跳,张宪薇一把抱住她。南儿不明白,过来拉贞儿:“你不听了,我就跟你说别的。哥哥那个院子里养了好多花!都有这么大!”他双手画了一个大圆。
贞儿一听就又回去了,南儿说哥哥的书房里还养了一缸金鱼,鱼缸里还养了荷花。
“我能去玩吗?”贞儿扭头问张宪薇。
“这个呀,你要问你单儿哥哥。”她笑着对贞儿说。
李南拉着贞儿跑出去:“我带你现在就去问哥哥!”后面的丫头跟着喊,“慢点!慢点!”
两个小的牵着手,跑得一扭一摆的,张宪薇站在门口看着,他们跑到酒桌前,桌上的两人放下酒杯看着他们。南儿还拉着贞儿的手,稚嫩的声音说:“哥哥,我可以带贞儿去看花、看金鱼吗?”
贞儿先是看李显,再看李单。她很少见李单,所以有点胆小。“单儿哥哥,我想看你屋里的大花和金鱼。”她的声音小的多,张宪薇听着心里就是一片柔软。
李单微微伏下身,对贞儿说:“好,明天哥哥来的时候,你跟哥哥一起过去。”
贞儿这时一定笑了。张宪薇看着那两个小脑袋,南儿扭头看贞儿,也跟着笑了。两人再手牵手的跑回来,她在门口迎着他们。
“可都高兴了?回来把饭吃完,不许再乱跑了。”她推着他们回屋,盯着他们一人喝了一碗粥,吃了半碗鸡蛋羹。南儿大概是今天跟着虎儿玩得疯了点,又多吃了两个包子。吃完就困得眼皮直打架。
哄着他们漱了口,张宪薇再把他们一个个抱到里屋去。
贞儿还不困,看着南儿刚躺下来就睡着了,就问她:“南儿怎么睡了?”
“他今天太累了。”她摸摸她的头,“明天到单儿哥哥那里要听话,好好跟着哥哥念书、认字。”
贞儿点点小脑袋。
张宪薇陪着她打了一个结,又教她了一个新结。新结打到一半时,贞儿也困了。
两个孩子都睡着了,张宪薇出来,靠在榻上摇着扇子似睡非睡。李显进来时手脚都放轻了,她听到声音睁开眼睛时,他说:“你不用起来了,我洗了就过来。”
“单儿呢?”她问,跟着起来卸下钗环,洗去脂粉。李显洗漱过后换了一身单衣进屋来,先走到里间看两个孩子,见他们都睡着了才出来。
吹了灯,两人并头躺下。
张宪薇刚挨着枕头就睡着了,半梦半醒间听到李显交待了两句话:
“……贞儿喜欢花,这边院子里也摆几盆,金鱼也养一缸。”
她翻了个身,嗯了一声。
“……你的梳妆盒里我放了几张银票,回头去兑出来,不用往家里的账上记了。你留着买点什么吧。”
……
“宪薇?”李显探身一看,见她已经睡着了,轻叹一声,伸手在她的肩上缓缓抚了两下。
早上,张宪薇起来时,李显已经出门了。她坐在梳妆台梳头时在妆盒里发现了几张银票,一百两的两张,五十两的两张。
“这是……”良缘在给她挽发,问道。
她把银票放下,“跟上次东郊田庄送来的出息一起兑出来。”这是李显给她的私房。如果是明面上送来的,都会是一箱箱的钱、银锭。给的是银票就是让她私下去兑出来,不用归到家里的公账上去。
“好。”良缘答应着,从妆盒中拿出一枝登梅簪给她簪上,看了看又不满意,换了一只对珠排钗。“东郊上次送来的出息,老爷说过要给那边送一半过去。”
李家在燕城的城郊有几处田庄。每一处大概有个一百几十亩的地,雇一些当地的村民种植。除了每年官府让种的稻米外,剩下的出息能支撑李家大半的开销。
东郊的田庄共有三处,一处专出稻子,每年上交官府用做官粮。李家都会多出一些,当做给粮官的添头,由得他自充腰包。
剩下的两处种的东西除了自家吃喝外,剩下的大部分也会买到官府家人开的粮店中,余下的一小部分买出的银钱才会归李家。
李显所说的交出一半的出息给李克,说的正是卖到官府家人开的粮店中的这一部分。
这是打算把让李克去替李家卖这个人情……
张宪薇摸着梳子。李克走出这一步,日后这燕城中看到的李家下一个的接班人就是他了。可她现在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代替他。李南年纪还小,李单的根在渑城,她没有理由让他再来接燕城的李家。
贞儿,又是个女孩子……
张宪薇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吐出来。
“……照老爷的话去做吧。”她平静的说。
良缘担心的看了她一眼,点头出去了。
吃过早饭,贞儿跟李南去找李克了。赵氏拿着账本过来,她翻看着账本说:“大伯的丧事是六月办的,咱们家要守孝。从今天起,各家的应酬都减半,能随礼的只随礼,要避讳的就避讳。”
赵氏点头应下,将燕城几家大户最近的大事说了一遍,娶妻、纳妾、生子这样的事李家就不用再往上凑了。虽然不是嫡亲的眷属,不用关起门来守丧,但是一些红事他们都不能再沾了。
“听戏,喝酒也要避讳。告诉老大,最近外面的事办完了就早点回来。”张宪薇说。
“是,娘。”赵氏说,“家里的下人是不是也要减一些?”
“家里有多少是雇来的?”她问。
“厨房最多,有五个,只有两个厨娘是咱们家自己的人。”赵氏假意翻了翻人名册子,这些早在她来之前就看好了的。家中既然要守孝,使唤的人就不能太多,不然太享受了也不像样子。守孝,就要看着哀戚。那就不能穿新衣,戴首饰,吃肉、喝酒,欢歌笑语。更不能让一堆下人围着侍候。
“都让走吧。除了厨房,还有别的地方有吗?”张宪薇问。
赵氏顿了一下才答道:“……朱姨太太那里还有一个。前段时间,姨太太病重,只有一个丫头不够使,就又从外面雇了一个。”
张宪薇沉吟了一会儿说:“回头让人牙子来一趟,让朱氏再挑个人买进来。要长久侍候的,还是要使家里人用着才放心。”
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主人们不能穿新衣服和红色的衣服,下人们也不能穿鲜艳的颜色。女眷不能戴黄金、簪花。
“窗纱都是新换的,这个倒没关系。只是朱姨太太院子里有几株月季,这个……”花是红色的。
张宪薇淡淡道:“那就把花掐了吧,朱氏那边日后再送几盆菊花去。”
赵氏都应了。等她走了,张宪薇让人去外面给贞儿买金鱼、鱼缸和菊花,“多买几盆。朱姨娘屋里也要放几盆。”
贞儿和李南在李克那里玩了一天,虎儿被良缘教得很好,他虽然不认识李南和李克,却认识贞儿。在她面前,今天他乖乖的穿了一天的衣服也没喊烦,也没有当着贞儿的面脱裤子尿尿。
不过他们还是和泥玩了,水是李克屋里的茶水,不够了又去舀鱼缸里的水,还把金鱼拿出来玩,不到晚上,十几条狮子头让他们玩死了四条,院子里的菊花也压踏了两株。
良缘把贞儿抱回来时,她的两只手都是泥,裙子上也是污泥。张宪薇结巴了一下,还是没舍得骂她,让人抱着去洗澡换衣服了。
良缘跪下替她的儿子虎儿告罪,张宪薇摆摆手说:“都是孩子,有什么罪呢?贞儿能玩得这么开心就值了。”
她叹气:“……说起来,她也只有三岁。三岁的孩子,无法无天才是幸福呢,要教规矩,等开了蒙才说吧。”
晚饭时,李显还没回来。张宪薇就带着贞儿和南儿吃,李克要念书,白天他被三个小孩子闹了一天,书没有看多少。她交待人把饭送过去,盯着他吃完才许继续念书,晚上也不许熬夜。
良缘过来悄悄给她说:“那边院子里的花掐了,听说难过的晚饭都没吃。”
张宪薇用筷子敲敲面前的一盘蒜泥白肉,“这盘还没动过,给她送去。”良缘端起这一盘,又把旁边的一盘猪肉皮冻一起端走了,再看着眼前的鱼头豆腐汤说:“这汤要是太太不喝了,我也一起给她送过去得了。”
她点点头,“你看着办吧。”
良缘端过去了两道菜,一盆汤,再加一盘小花卷。回来对她说:“她都吃了。”
李显回来了,张宪薇让丫头去侍候他更衣,正准备睡下,朱锦儿的院子里过来报信,说朱锦儿现在泄肚子,咽了两头蒜都止不住。
李显愣了一下,问她:“家里还有药吗?”
张宪薇吩咐良缘:“煎一副送过去。”良缘点头,说:“姨太太身上弱,煎一副只怕药力太强了,不如煎半副先试试吧。”
“就这么办吧。”李显说。
煎了药送过去,过一会儿回来说好些了,李显就让人都睡吧。躺下后又过了一个时辰,大概是三更过半的时候,又来说:“不成!姨太太刚躺下又起来了,现在人都站不直了!”
李显起来披衣服,张宪薇跟着起来,喊外面的人:“叫老大快去请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