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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打三更。霭霭乌云遮住皎洁的月光。一阵秋风吹过,豆大的雨点沙沙落下。
小密探摊开手掌接了几滴冰凉的雨珠,情不自禁叹口气。裴神机使命他好生看管南宫瑾,断不能出任何差错。他拨开窗棂上残破的桃花纸向里面看去。南宫瑾仍旧盘膝坐在地上,眼帘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月白袍子纤尘不染,眉目依旧舒朗不见愁容。这人就好似天边云朵,可望而不可及。
哼!装模作样!小密探轻蔑的撇撇嘴。小白脸真够大胆,竟然敢冒认南宫老先生的后人。不管他受了何人指使,等到了东厂一定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山鼠精有伴儿了!
似是感觉到小密探愤恨的目光,南宫瑾仰起脸看向露出半张脸的小密探。他朗声道:“裴神机使沽名钓誉,你休要与她沆瀣一气。”
“你个骗徒浑说什么?”小密探朝他啐了一口,“等回京城让你见识见识我们东厂的手段。”
南宫瑾悲悯的摇摇头,合上眼帘不再说话。
这人怪异的很!瑟瑟秋风夹杂着水汽扑在小密探脸上,激的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一场秋雨一场寒,明日启程时要给裴神机使加件衣裳。小密探盯着南宫瑾看了半晌,便吩咐守门的护卫打起精神。
小密探打算晚上不睡守着南宫瑾。他去灶间烧水沏一壶酽茶拎回后院,就见负责看守的护卫倒在柴房门口。
小密探心下一沉,高声嚷着:“来人!”奔去柴房查看,里面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南宫瑾的影子?
……
窗外雨声哗哗,雨下的更大了。裴锦瑶眉头深锁披散着头发坐在鼓凳上。
“跑了?”裴锦瑶眼眸微眯,“这处通官道,跑了都不知去哪追。再说也没有多余的人手去追。”
小密探无精打采的垂下头,“都怪小的疏忽。您罚小的炸肉炸鱼都行,就是别气坏自己个儿的身子。”
裴锦瑶被他逗乐了,“这怎么能怪你。他有同伙,外面又下着大雨,占着天时地利逃走不难。要说疏忽也是我疏忽了。”
小密探撩起眼皮看向裴锦瑶,“驿馆周围有东厂的弟兄隐在暗处。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动手救人必定是高手。”
“人救走了也不怕。你这就广散人手出去打听南宫瑾的来历。”裴锦瑶顿了片刻,又问:“你骑射和追踪都是甲等,绘像呢?能否画出南宫瑾的样貌?”
小密探不安的搓弄着衣角。他会画。可六爷说他不是那块材料。他信六爷,不敢在这时候班门弄斧。万一耽搁裴神机使的大事就是罪过了。
见他不语,裴锦瑶灵光一闪,“回头让郭阁老画一幅。”
小密探点头应是。这个主意好。省得裴神机使跟六爷似得嫌弃他画工差。他可是神机司唯一神机使的唯一心腹小密探。在裴神机使眼里,他样样都是拔尖儿的才行。
南宫瑾被人救走。郭阁老觉得这事不简单得尽快回京跟明匡交代清楚前因后果,以便他查探南宫瑾的下落。所以晌午雨一停,他们就速速起行朝着京城方向而去。
郭阁老窝在马车里也没闲着。他花了三天时间画出南宫瑾的绘像。其间改了又改,终于画出一副比较满意的。
裴锦瑶看罢不禁暗暗点头。郭阁老果然妙笔生花,南宫瑾的神态气质跃然纸上,与真人一般无二。按照画中人去寻必定很快就能寻到。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南宫瑾这三个字很快传到裴锦瑶耳朵里。
小密探神情凝重,“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妖法。八月十六就到在京城。入城那日正赶上张屠户的老子出殡。他立在棺材前头说人没死……大伙儿当然不信。后来……他一掌震开棺材板,在张屠户老子脸上贴了道符,人就活了。现在坊间都在传南宫瑾有起死回生之能。”
老文在信中详述此事。百姓们奉南宫瑾为神明一般。大有超越裴神机使之势。老文担心极了,催促裴锦瑶赶快回京主持大局。
闻言,裴锦瑶的小黑脸愈发黑了。
除非南宫瑾懂得分身之术,否则他怎么可能出现在京城?可南宫瑾是骗徒,他根本不是南宫家的人。
“他还将您活捉他的事宣扬出去。城里人人都在传裴神机使妒贤嫉能,容不下南宫瑾。”小密探扁扁嘴,“我们上了他得当!在驿馆的时候,他故意引我们入彀。”
驿馆人多眼杂,裴神机使抓了假冒南宫后人的事很快就会传入京城。但是,人们不会相信南宫瑾是骗子。反而会说裴神机使害怕南宫瑾揭穿她并非南宫老先生的徒弟,所以想要杀人灭口。
冷汗浸湿裴锦瑶的中衣。在背后操控此事的人无疑是想让她声名扫地。仪风帝亦不会眼睁睁看着神机司与她一起败落,到那时,南宫瑾执掌神机司也是众望所归。
真是岂有此理。她凭《裴氏捉妖记》积攒的些许名声就要被这骗子毁了。
小密探忧虑不已,“眼下京城许多达官显贵争相与南宫瑾结交。老文叔打探不出南宫瑾的底细,急得不得了。”
“打探不出就是没有可疑。”裴锦瑶紧抿唇角,默然良久才道:“让老文去求燕六爷。燕六爷肯定有办法。”
小密探点点头,“您放心,我们六爷能安然回京全靠您筹谋,他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裴锦瑶向后仰倒靠在大引枕上,“怕就怕陛下信了南宫瑾的说辞。”要是皇帝陛下脑子一热封南宫瑾做神机使怎么办?毕竟南宫家的后人比她这个南宫末的徒弟更有资格执掌神机司。
小密探跟她有着同样的担忧。
主仆二人惴惴不安的对视一眼。
小密探想了想,道:“郭阁老的命是您救的。他总不会恩将仇报。”
要说起来,裴神机使真是不虚此行。郭阁老都欠她人情。孙太医对裴神机使也是格外不同。还答应回京给她治脸。回头把五爷送的珍珠串成帘子,夏天挂在书房光是瞧着就解暑气。
“郭阁老不会恩将仇报。但若是陛下下旨,借他熊心豹子胆他也不敢抗旨不尊。”裴锦瑶疲惫的合上眼帘,喃喃自语,“你跟老文仍是东厂的人。神机司有事不会牵累到你们。实在不行你们就回东厂去。”
小密探听的心酸。虽说他人在神机司,心在东厂,可万一神机司出事他不会抛下裴神机使不理。老文叔跟他都存着同样的心思,否则也不会心急火燎的派人送信。有他们在断不会让裴神机使受南宫瑾的欺负!
郭正得知南宫瑾在京城的作为之后,越发觉得他不简单。裴神机使的本事大家有目共睹,而南宫瑾明知裴神机使能够呼风唤雨,还跟她叫板。这不单单是胆量过人,郭正认为南宫瑾的野心并不仅限于神机司,或许他图谋的更大。
至于他究竟图谋的是什么,郭正也没有头绪。只等回京之后静观其变。
八月二十二这天,马车终于进了城。
老文在城门口侯了两日,见到裴锦瑶眼眶红红的。
“裴神机使您总算回来了。”老文用指腹抿去眼角的泪珠,钻进马车里,向裴锦瑶一一禀明打听到的消息。“南宫瑾确实不简单。伺候他的下人各个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据他说都是南宫家的世仆。达官显贵因此高看他不少。”
裴锦瑶面沉似水。
南宫氏重回京城就足以令人振奋。而这人不仅是谪仙般的人物还有着超乎想象才能。与之相比裴锦瑶就像是一件赝品。
“六爷派人去他的住处探过,防的跟铁桶似得滴水不漏。”老文目光坚定,“这个南宫瑾不简单。”
简不简单裴锦瑶不想做出定论。
“他……真的在八月十六出现过?”她问道。
老文郑重颌首,“就是那天。”
收到小密探的回信之后,老文得知裴锦瑶是在八月十五活捉南宫瑾又在当天夜里逃跑。当时驿馆离京城坐车也要走七八天。而南宫瑾仅凭两条腿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走到京城来?所以老文打听的格外仔细。
起死回生是轰动全城的大事。没人会记错。
裴锦瑶命人将她带回的土仪先行送回裴府。她要去见燕凰玉。现在她只能先借助东厂的势力对付南宫瑾。
裴锦瑶与郭阁老和孙太医不同路,临别前裴锦瑶兑现承诺送他俩一人一个纸人。
郭阁老乐得嘴巴都合不拢,孙太医则跟她定好明日治脸。
回到阔别已久的神机司,裴锦瑶心生隔世之感。养在水缸里的碗莲已然凋谢,缸里的鱼倒是长大了不少。
老文前几天刚刚种下白菜种子。
“鸡下蛋了。”老文从灶间里拎出一个小竹筐,筐里盛着十来个红皮鸡蛋。
小密探瞥了眼老母鸡,闷哼道:“算它有点用处。原本我想拿它给神机使炖汤的。”
话音刚落,凑到裴锦瑶脚前啄虫吃的老母鸡赶紧呼扇着翅膀跑远远的。
老文用胳膊肘杵了杵小密探,嗔道:“它娇气的很,受了惊吓不下蛋。”
小密探竖起眉眼,“把它惯的都没个鸡样儿了,回头我收拾它,这事你们都别管。”
老文砸吧砸吧嘴,实在看不下去跟老母鸡抖威风的小密探。
“小的去东厂递帖子。头先小的瞧见六爷的马了,他应该没出去。”
裴锦瑶略加忖量,道:“我有点乏,请六爷过来吧。”
东厂地儿太大,她实在懒得走。院子小也有院子小的好处,不费鞋。
老文领命去了。等不多时,燕凰玉摇着缂丝小扇迈步进了神机司的小院。
像是知道裴锦瑶着急见他似得,燕凰玉一早就命人蒸好热糕,洗了鲜果一并带来。老文沏好茶水端上桌,与小密探一左一右守在门边等候吩咐。
燕凰玉端起茶盏抿了一小口,赞道:“好茶。”
裴锦瑶顺着他的话茬夸耀,“老文冲茶的手艺一绝。”
老文得意的弯起唇角。
裴神机使嘴巴甜的时候就像抹了蜜,嘴巴毒的时候能让人七窍流血,比东厂的毒药还厉害。
燕凰玉腹诽着撂下茶盏,开门见山的说道:“短短数日南宫瑾就出尽了风头。他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但是几乎没有人怀疑他的身份。”
裴锦瑶苦笑,“是啊,他能起死回生。跟活神仙没什么两样。”
“也不见得就是起死回生。”燕凰玉颦了颦眉,“张屠户的老父亲今年六十有三。月初得了急病,连请几位大夫都说药石无灵。咽气的时候一家大小都在。”
“这么说……南宫瑾真的把死人救活了?”裴锦瑶嘴唇嗫嚅着,“怎么可能。他明明是假的。”
“张家请的大夫我命人询问过了,脉案也抄录下来送到太医院仔细斟酌。裴神机使不要急很快就会有结果。”燕凰玉从容说道:“我不懂医理,可我知道有种毒药可以让人闭气。”
“假死药?”裴锦瑶顿觉茅塞顿开,“如果南宫瑾给张屠户的老父用了这种毒药之后再给他服下解药,可不就是起死回生?”
“没错。”燕凰玉轻摇缂丝小扇,两颗偌大的金刚石熠熠生辉,晃得裴锦瑶眼睛都花了。
“即便如此,还是不能解释为何南宫瑾一夜之间就能到京城。”裴锦瑶有些泄气。就算南宫瑾冒认南宫后人,可他也是有本事的。
而且,他比她更像本领高强的术士。日行千里也好,分身之术也罢,都是她未能达到的境界。裴锦瑶觉得或许自己对南宫瑾的敌意是出于嫉妒。
“此事就交由我们东厂去查。裴神机使休要为此事分心。”自打裴锦瑶帮了他一次之后,燕凰玉的态度就不像从前那般礼貌而疏离。
裴锦瑶拿起一块热糕小口吃着,“现而今所有人都当我容不下南宫瑾。”
燕凰玉呵呵直笑,“他若真的心胸宽广就不该将此事揭露于人前。依我看,是他先容不下裴神机使。”
闻言,小密探眉梢跳了跳。
六爷这话说的挑不出毛病,但又让人觉得有那么点不同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