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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真巧啊,和家乡隔这么远,都还能遇到,真是缘分。”我不禁感叹。
没想到,宋琪琪却平静地说:“不是缘分。我为了他才不远千里考到这里的。”
“啊?”
“我高二那年,突然来了一位年轻好看的新老师,很受学生们欢迎,他就是肖正。那个时候,他刚好从省城的师大毕业,分到我们学校教语文,但是并不得志。后来教了一年书,就考了A市的公务员,我也为此考了A大。”
我强忍住惊讶,以前千猜万猜,都没料到宋琪琪选择A大是这个原因。为了爱,平时内向含羞的她,会有这么强大的勇气。
我说:“那现在你终于熬到头了。这件事情,我可以告诉白霖和赵晓棠吗?”我这人藏不住秘密,但是又不确定她想让第三个知道。
“没事儿,好姐妹嘛。你说吧,我无所谓。”宋琪琪说。
后来,她就没再说话,我也就沉默了。
4月10日星期日晴
今天,我在街上看到宋琪琪和肖正面对面坐着,你一句我一句,显得那么和谐又幸福。真是惹人眼红。
那么,之于慕承和,薛桐这个人又算什么呢?
五月到了实习期,大伙儿各奔东西了。
上学期就安排好了,我是留校实习。几天实践下来,发现自己的实习的任务便是继续在外语学院的党办守着电脑,给人打下手,每天对着打印机和复印机发愣,唯一的消遣是可以听到平时那些遥不可及的老师们相互八卦。
老师甲突然对老师乙说:“你猜我周末在街上遇见谁了?”
老师乙说:“谁啊?”
老师甲:“就是你们法语班一年级那个个子挺高的女生,叫王颖是吧?”
老师乙:“是有那么一个叫王颖的。”
老师甲:“她居然和一个当兵的在街上逛街,我瞅着那人特别像她们军训那会儿的教官。”
老师乙愣了下:“是吗?”然后没了下面的言论。
老师甲滔滔不绝地说:“我当时和你一起带他们去军训的,错不了。没想到居然凑成一对了。”
另外一位老师丙,将椅子转过来摇了摇头:“现在的孩子啊,都是这样。其实那哪儿是什么爱情,只是三分钟热度。”
老师甲也点头:“我觉得也是。”
老师丙说:“你们说这个我想起去年我教的那个年级的事儿。”这位老师是专职辅导员的,所以对学生工作更有经验。
“新生军训一个月,那些孩子开始挺恨教官的,结果走的时候却哭得稀里哗啦的,拉住教官的袖子,说什么也舍不得。但是他们军营里管得挺严的,不许教官们给任何同学联系方式。然后女生们还求着我,跟某个教官要了电话号码。说的是,这位教官十月底就退役了,她们想去火车站给他送行。”
老师丙继续说:“见她们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我也就同意了。一堆人还说,要是那天有课的话,还让我准她们的假。结果,回来以后,过了三个星期等那教官真走的时候,这些小姑娘早把人家忘得一干而尽了。”
三个老师都一起笑了。
“所以说三分钟热度。”老师甲总结,“只是在特定的情况下,会对特定的人有一种崇拜的感情。他们自己小,不明白,就盲目地把这种崇拜幻想理所当然地当成了爱情。”
我埋着头,默默地在报纸上假装写东西,没说话。
这时候,正好陈廷进来拿东西。
老师甲恰好拿他当话题:“军训教官也好,学校老师也好,都是一样。就拿小陈来说,也是挺危险的。人年轻,又长的好,师生年龄差距不大,很容易被女学生当成目光的焦点。”
老师丙哈哈笑说:“陈老师,你小心了。”
陈廷完全没搞清楚状况,被笑得弄糊涂了,纳闷地环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我也跟着笑了笑,虽然笑得很心虚。
如果用彭羽的话来讲,我和陈廷也不是一国的。
实习时,白霖的爸爸在城西给她物色了一处房产,说是房价涨得厉害,先给她置业,然后才有落脚点让她无后顾之忧地打拼天下。
然后,白霖让我们去一起参谋下那房子如何。
小区不在闹市区,周边还有待开发,但是那个架势完全是本市高档住宅。
赵晓棠感慨:“原来,这个世界上最靠得住的不是自己,也不是自己的男人,而是有钱的爹。”
白霖一个白眼朝她横过去。
过了会儿,白霖在车里用一种不确定的询问口气问我说:“小桐,你是本地人,你觉得怎么样?”
我说:“挺好啊,真的。虽然有点贵,但是周边环境不错,肯定能升值。”
“你还觉得不错啊。我就觉得离市中心太远了,没整体开发出来之前,真冷清。”宽阔的马路边全是待建的住宅,一路上没有什么人烟,也鲜有看到生活气息。唯一的商业店铺,都是名车的4S店。
所以白霖又唠叨:“你们看,买什么都不方便。”
我指着车窗外的一家鲜丽的4S店,很诚恳地说:“怎么说什么都不方便呢。买保时捷不是就挺方便的吗?”
白霖:“……”
宋琪琪:“……”
有一次终于耐不住相思,壮着胆拨了他的号码。我正忐忑地琢磨自己开场白要怎么说的时候,才发现另一头迎接我的居然是那个用户关机的提示音。
后来多试几次,听到的都是同样的回复。于是,渐渐地将拨他电话这个事情,当成无聊时候打发时间的工具。
六月下旬,这个城市突然就像进入三伏天一样,据说全城的空调都脱销了。
周五的下午,终于迎来了一场大雨。雨从六点多一直下到半夜,才终于消去了部分暑气。
第二天起床,我站在阳台上畅快地呼吸着凉快的空气,顿时觉得神清气爽,然后就去上厕所。
一蹲下去,发现手机在裤袋里,于是取出来拿在手中把玩。
然后,翻开通话记录,看到慕承和的名字,随手就拨了出去。没想到那个习以为常的关机提示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竟然是有节奏的响铃声。
我的脑子,倏地就蒙了,在我还没有做出下一步反应的时候,电话就被接通了。
“喂”慕承和说。
于是,我终于听到了那个在我的世界中消失了接近三个月的声音。
在这三个月我无数次地在脑海中彩排过,要是电话突然通了,我该如何措辞才显得不唐突。可是我千猜万想,却没料到最后竟然是这么个场景——我蹲在厕所里,手上拿着手机,然后另一头的慕承和说话了。
“呃……”我冒了一个含糊的音,只觉得天气又猛地燥热起来,额头在滴汗。
“是薛桐吗?”慕承和问。
“嗯。是我,慕老师。”
“好久不见,”他说,“我前段时间出差去了,没想到一回来就接到你电话。”
“嘿嘿。”我傻笑。
“你在哪儿?”
“我……”我只能撒谎说,“我在教室。”
我一边起身回答他,一边单手提起裤子后,习惯性地转身按下水冲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才惊觉接下来的响动会让他充分地感受到,我肯定不是在教室。
一秒钟后,水箱无可挽回地哗啦一下,发出巨大的水声……
我尴尬地咳了两下,然后转移话题。
“呃,今天天气挺凉快的,你既然才回来,我替你接风吧。”
“你准备怎么给我接风?”他语气中带着笑意问我。
“以前都是你请我,本来应该我请你的。但是我现在还没开始挣钱,所以请你继续请我吧。”我厚着脸皮说。
“好。”慕承和笑。
我们约好十二点在市政广场的西边见面。
因为进城的校车半路坏了,害得我在马路上等到第二趟才挤上去,于是足足迟到了二十分钟。
我急急忙忙赶到目的地的时候,看到慕承和正在那边的树荫下。
他坐在花台的边沿,两条修长的腿正好折成九十度,上身穿了件非常普通的白色短袖T恤衫。他嘴角微扬,在听着他前面,三米远的一个男孩拉二胡。
那男孩我以前经常在这个广场附近见到他。他家里似乎经济很困难,就出来摆个卖艺的小摊,想凑点生活费和学费。男孩的二胡拉得很好,能把一些耳熟能详的流行歌曲改成二胡独奏,经常惹人驻足聆听。
只是今天,大概因为是中午,听众就只有慕承和一个。
我偷偷地绕到慕承和的后面,然后叫了一声:“慕老师。”
他回头,看到我,眼睛眯眯笑。
慕承和第一次来给我们代课是秋天,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大年初一。所以我从没见过他夏天的样子。没想到就是一条牛仔裤,一件T恤,很简单的打扮,完全没有学者的样子,反倒像一个学生。
头发理得比平时短些,露出耳后浅色的皮肤。
人也显得比以前要瘦一些。
慕承和开着车,在城里找了一家他熟悉的中餐馆。
此刻,已经是正午,原本因为昨日的大雨而消逝的热气又席卷而来。开门下车,明晃晃的烈日和热浪袭来的瞬间,慕承和的眉头蹙成一团,然后带着我,迅速地穿过停车场走到餐馆的冷气下。
“你很怕热?”坐下来后,我忍不住问。
“还好。”他嘴硬地说。
可是鼻尖冒出的那些蒙蒙的细汗却背叛了他。
我忍不住偷偷地乐了,没想到他是个这么怕热的人。
随即,我想起刚才他在外边还等了我接近半个小时,有些懊恼地说:“那你刚才等我的时候,怎么不找个凉快的地方。”
“我正好可以听会儿二胡。”
“你对二胡有兴趣?”
“我对这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有兴趣。”他笑。
就在这个时候,慕承和的手机响了。
他接起来说了寒暄,大概是对方问他在干吗。
他说:“在外面吃饭。你一起来吃吧。还有你们班薛桐。”
我听到这句,心里咯吱一下,立刻猜出来电话这人是谁。
慕承和收起手机说:“是你们陈老师,他一会儿就来。”
“嗯。”我不自然地点点头。
一刻钟以后,陈廷出现。
好好的一顿饭,变成了三人谈话。
我真的失落极了。吃过饭,他们要送我回学校,我坚持自己坐车。慕承和看着我上了公交,转身和陈廷一起离开。
我看着他的背影,除了沮丧,还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我一直以为,就算是带着对我的同情,至少在他眼中,我肯定是和别人不一样的。也就是这种心理优势让我能厚着脸皮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可是,我却发现,他关心我是真的。不过,每当我进一步,他就会退后一步,无形地在我们之间竖起一堵墙。
就像今天,难道他不知道我是那么想念他,有那么多的话想要对他说?可是,他却让第三个人出现在我们之间。
到女生院门口,正巧遇见刘启。
他笑嘻嘻地迎面走来:“怎么了?薛桐,闷闷不乐的。”
我怕他继续问,便随口说:“我肚子疼。”
他问:“去看了吗?”神色有些着急。
我说:“没有,我回去休息下就行。”我三两句就打发他,然后撇下他就走了。
回到宿舍,宋琪琪说:“你可回来了。刘启给你送水果来,结果我们宿舍一个人没有,他就等在楼下,我刚回来看到他,才帮你把东西提上来了。”她说完,指了指桌子上我最爱的西瓜。
“呃?”
“你刚才没看到他?”
“看到了……”
晚上,我在msn上遇见了慕承和。我想了很久,还是发了对话过去。
Po3a:白天忘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慕承和:前天。
Po3a:你突然就消失了,好像被外星人掳走了一样。
慕承和:现在,外星人发现我居然是个平淡无奇的人类,于是又放我回来了。
Po3a:你才不是平淡无奇的人类呢,他们说你IQ有两百多。
慕承和:你确定他们不是说我智商250?
Po3a:嘿嘿嘿嘿。
我忍不住笑了,可是笑过之后,却敛起神色,看了下桌面上原封不动的西瓜,朝着键盘打了一句话,发过去。
Po3a:慕老师,你觉得我们现在这个年纪谈恋爱合适吗?
终于走到这一步了。
我只是想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一条不如以前回复得那么快。
慕承和:怎么,小朋友也要谈恋爱了?
我吸了口气又写:是个和我同年级的男生,不是我们系的。
然后,时间静止了。
我看到自己鼠标的光标在屏幕上一闪一闪,就像我那忐忑不安的心跳。
对话框里显示出,对方的对话状态是“正在输入”,持续了几秒钟以后,那个“正在输入”没有了。
他似乎停顿了下。
于是,我的心也跟着停了下来。
那一个停顿,或许对他只是一个转瞬,但是之于我,却是一个漫长的煎熬,我甚至有关掉电脑夺门而出的冲动。
我安慰自己,也许只是慕承和一个简单的停顿,也许他是刚才写了什么,却发现有错字了,倒回去删除。
然后,他给了我一行长长地回答:你们这个年纪的爱情总是最美的,好好把握,但是注意不要让自己受伤。
我一遍又一遍地读着这行字。措辞得当,字字合理,没有一处能挑得出毛病,完全是一个老师和长辈对晚辈谈话的语气,严谨且诚恳。
可是……可是我想要的并不是这个,完全不一样。
Po3a:谢谢老师,我下了。
我心里堵得慌,匆匆写了这七个字,关上电脑。
宋琪琪出门还没回来,宿舍里就我一个人,我对键盘很熟,所以也没开灯。电脑关了以后,那微蓝的荧光也随之消失。
屋子陷入黑暗。
我静静地坐在漆黑中,听着顶上嗡嗡转的破吊扇,半响没动。
八月初,老妈接到一纸调令,要去B城的另外一座监狱任副处级干部。她说这是处级干部的正常轮换。
调令来的急,所以走得也急。
我对此没有太大的意见,反正她也常年不沾家,我和她之间的距离是几十公里还是几百公里都没区别。
临行的前几天,我和她一起去墓地看望老爸。
她替老爸将墓碑来来回回擦了两遍之后,站起来,看着我说:“小桐,今天当着你爸,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嗯。你说。”
“你记得我们监狱那个陈伯伯吗?”
“陈伯伯?”我不太记得这号人。
“那次你跟我们单位的人一起在外面吃年饭的时候,他坐你旁边。
”老妈提醒说。
我想了想,还是记不起来。
老妈犹豫地说:“妈妈想和他再婚。”
我倏然一愣,转脸看她:“你说什么?”
“妈妈想和他再婚。”她重复了一遍,可是眼神却变得坚定起来,继续又说,“本来这事我觉得搁一搁,先探下你的口风再说。但是现在我要去外地的,你还有一年才毕业,没个放心的人照看你,我也挺不放心的。”
我呆呆地看着她的嘴唇张合,感到自己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想要溢出来。我只得拼命地瞪大眼睛,然后咬牙切齿地说:“我不同意。”
“桐桐……”
“我说,我不同意。”重申的这一次,我提高了声音。与此同时,眼睛不小心眨了一下,泪珠就滑了出来。
“桐桐……”老妈又叫我一声。
“你自己想和他结婚,却说是为了照顾我。妈妈,你怎么能这么自私!爸爸才死了四年。他正躺在这里,在照片上还望着我们笑,你就把他给忘了,要跟别人结婚。”
“桐桐,你怎么能说妈妈自私?”
“本来就是!”我激动地说,“你想过我吗?你想过爸爸吗?他要是知道,会多伤心?换过来说,要是躺在下面的是你,而站在这里和我说话的是爸爸,他就绝对不会这么做!”
她微怒:“我就是因为想到你,所以才把和你陈伯伯的事情延迟到现在!什么叫要是爸爸就绝对不会这么做?你了解什么?你知道什么?你爸爸他……”她越说越气,到了最后一句也是气极,脱口而出,可是说了半句之后又顿时停住,神色一滞,声音戛然而止。
“什么叫我知道什么?”我抹干脸颊上挂着眼泪,反问她。
“……没什么。”她别开脸,“过去的就过去了,本来就没打算要你知道。”
“爸爸他怎么了?”
她叹了下气,转移话题:“既然你不同意,再婚的事我就不提了,以后再说。”
继而无论我怎么追问,她都对刚才说漏嘴的事情,绝口不提。
一周后,老妈按时去了新岗位赴任,临行前将老爸的抚恤金提了几千块钱出来,替我买了电脑,而且让我开学搬到学校去用。
最近半年,家里的房贷也还得差不多,加上老妈单位涨工资,我们的经济条件也略有改善。买电脑这事,是我大一进校时候就有的愿望,前几天老妈突然又提起来并且立刻付诸行动,却让我异常不是滋味。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单亲家庭都是这样,当父母对儿女有什么期待的时候,就会用物质来贿赂达到目的。
八月底开学的时候,迎接我们最大的事情就是浩瀚的搬迁工作。整个年级要从西区搬回校本部。
我们要在新生入学之前,将全部寝室腾空出来。
学校安排了校车,专门来回接送行李。
可是,看着寝室里那小山似的东西,不要说搬到门口车站,就是拉到女生院门口都是一项艰苦的任务。
这两天,女生院被破天荒地特许雄性生物自由出入,热闹非凡。
一次劳民伤财的搬迁行动,居然成就了很多姻缘。让那些相互之间,在往日被压抑住的情感,突然爆发出来,使不少人搭上了学生时期校园恋爱的末班车。
而我们寝室却门可罗雀。
除了刘启和白霖那痴情的李师兄,居然没有第三个男人来帮忙。
李师兄今年如愿考上了本校物理系的研究生,两个月不见,眼镜的度数又加深了不少,看起来更有文化,也更单薄了。
白霖瞥了瞥他:“得了吧,就你那身板,做搬运,我还看不上。”于是将李师兄哄下楼。
赵晓棠揶揄:“哟,心疼了,还怕我们的行李压死他啊?”
我婉言拒绝了刘启伸出的热情援手。
最后,宋琪琪叹气:“你说我们寝室咋这么没人气?”
赵晓棠说:“谁让你和宋琪琪找的都是谪仙似的男人,一个也指望不上。”
白霖反驳:“那小棠,你咋就没找个指望的上的人回来?”
赵晓棠回答:“这些学校里的小毛孩,我还看不上。”
于是,我坐回去上网,一言不发,耳朵里就只听见白霖和赵晓棠你一句我一句,争了半天,从男人的品质探索到爱情的真谛,再辩到婚姻的意义。
眼看日上三竿了,我终于忍不住插嘴问:“请问白大小姐和赵大小姐,你俩想出法子了吗?”
白霖和赵晓棠同时瞪我一眼,那神色仿佛是在怨我打扰她俩切磋唇舌。
最后赵晓棠说:“找搬家公司。”
搬家公司来了四个人,将我们所有东西快捷迅速地搬到目的地。
赵晓棠趾高气扬地说:“看到没有,这就是生活的真谛。”
“呸”白霖啐她。
下午去食堂打饭,本部的一切都那么新鲜。
在西区,我们是最老的一群女人,而到了本部突然就变年轻了,周围全是知识渊博、学历高深的学长们。
白霖两眼闪闪发亮地说:“处处都有爱情的机遇!”
后来,我故意绕道去看了下那个流体实验中心,远远地瞥了一眼,又匆忙离开。
自从那一次在网上聊天以后,我再也不曾和他联系过。
然而,他亦不曾。
老妈离开后,每隔两三天就会给我一个电话,一下子就比我们面对面待着的时候,说的话还多。
她是个不善于和人交流感情的人,给人的感觉就是硬邦邦的工作狂。而老爸是个极其外向的人,到哪儿都是乐呼呼的,逗人乐。
我从不知道,我的性格是遗传自他们中的哪一个,或者两个都不像?
老妈在电话里问:“钱够用吗?”
“够了。”
“不够的话告诉我,别去外面跟人家补习了,专八也近了,好好复习。”
“嗯,我挺认真学习的。”
“我下个月7号回来,要我带点什么吗?”
“不用了,不用了。”
放下电话,白霖在旁边总结:“我觉得你老妈去外地以后,你们的感情反而比以前好了。”
“不是吧。也许她是想转变我。”
“小桐。”
“干吗?”
白霖放下书,很认真地看了我一眼:“你不觉得自私的那个人其实不是你妈妈,而是你吗?”
我怔了下,转而去洗衣服。
其实,老妈走的那天,我就后悔了。我不该和她在爸爸面前吵架,还说出要是躺在地下的是她之类的话。老爸不在这四年,她一个人供我念大学,还要照顾奶奶那边,工作又是一如既往地拼命。他们单位和她一个年纪的女性,很多都是在丈夫的呵护下,赚点零花钱就成。
老妈很年轻就生了我,她有些同学的孩子还念高中。
所以,对于她而言,人生才过了一半。
这些道理,我都想得通,但是当真实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却一时间没法接受。我依旧受不了,要有另一个人来到我的家,完全接替我爸爸的位置。
经过搬迁事件中,刘启不离不弃,义勇帮忙的考察以后,我们寝室的其他人觉得刘启已经是继白霖的李师兄之后,跟大家培养革命友谊的大好青年。
于是当李师兄因为考研成功,请大家吃升学庆功宴的时候,白霖坚持要叫上刘启。
“刘启哥哥是我哥们,你不请他就是看不起他。你看不起他,就等于看不起白霖我!”白霖放下狠话。
李师兄百般滋味地听从了白霖的话。
赵晓棠这一次十分赞同白霖的做法,她语重心长地说:“小桐,男人这种生物,需要处处撒网,重点培养。你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吃饭的时候正好一桌人,李师兄的五个同好,我们宿舍四个,加上刘启。
李师兄的那些同学,都知道他痴迷白霖的那档子事,不停地拿他俩开玩笑,以便于借机制造暧昧气氛。白霖为了让大家的嬉笑眼光从她身上转走,便不停地将话题移到我和刘启这边。
而赵晓棠就跟一个冰山美人一样,要么不搭理人,要么冒一句惊世骇俗的语言出来。
从餐馆里面出来,大伙儿准备从校园里穿出去,然后到北门那家歌厅去唱歌。
路过商业街的小卖部,白霖说天气太热,请大家吃冰激淋。男生们为了维持光辉稳重的形象,摇头拒绝。
只要有好吃的,我都是来者不拒。于是,我哼着小调,一边拿着小勺舀里面的冰激淋往嘴里送,一边跟着一群人走在学校的林荫大道上。
刘启在旁边,白霖等人随后。
赵晓棠也没吃,还提醒我:“你好歹顾及下你的形象和体型吧,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吃、吃。”
白霖反驳说:“我们这叫自由自在,享受生活。”
“对!”我转身附和白霖。
当我转头向前的时候,风正好吹来,将耳边散落的发丝吹到我嘴里,和嘴角残留的冰激凌沾到一块儿了。
刘启掏出一张纸巾递给我,笑着说:“瞧你这吃相。”然后顺手将我嘴边的发丝拨开。
我当时右手拿着勺子,左手端着冰激淋盒,轻轻地愣了一下。
白霖首先看到这个举动,顿时乐开花,还模仿刘启动作,添油加醋地说:“小桐,瞧你这吃相,好惹人怜爱。”
李师兄和宋琪琪等人也忍不住笑了。
刘启也跟着笑了笑,腼腆地垂头。
我佯怒,对白霖喊:“你再学来试试!”
白霖便笑得更猖狂:“哟,小桐,你害羞了。”
我立刻上前就想揪住她,封住她的嘴。没想到她却跟条泥鳅似的,一下子溜到刘启的背后,嬉笑说:“刘启哥哥,你看,你家小桐恼羞成怒了。”
我去抓她,她却拉着刘启在面前做挡箭牌。
我动作没她敏捷,加上手里拿着冰激淋,刘启又夹在中间,怎么都不成功。我咬牙说:“等我扔了东西来抓你。”然后撒腿转身扔垃圾。
却不想撞到一个人胸口上。
那人的白色衬衫,胸前一大片,顿时被草莓冰激淋的残渣润成了粉红色。
白霖再也没笑了。
我听见李师兄叫:“慕老师。”
白霖和其他几个师兄也跟着称呼了一声。
我抬头,看到慕承和,急忙后退两步。
他问:“什么这么高兴?”
我不知道这句话是问我,还是问别人,因为这里一半以上的人他都应该认识,所以没好贸然回答他。
宋琪琪急忙抹出纸巾,塞给我。我拿着那沓厚厚的纸,抬起手,停在空中,却没敢下手。
这么一看,发现他的衬衣不是纯白的,而是带着淡淡的蓝色。可是再仔细看,那并不是单纯的蓝色,而是一行行细密的,带蓝色的,竖条暗纹。
冰激淋已经化开,透过薄薄的布料,渗到皮肤上。
我不禁想,那种甜腻腻的感觉,肯定挺难受的。
李师兄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解释说:“是我快到研究生院报道了,请大伙儿吃饭。”
慕承和点点头,接过我手里的纸巾,随意地擦了两下身前的污渍。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在我们后面的,是否看到刘启对我的亲昵,又是否听到白霖的那些调侃我和刘启的话。
可是,就算他看到了。那又有什么呢?
白霖惆怅地说:“慕老师啊,让薛桐给你洗了吧,或者赔你一件。”
我不敢看慕承和,却隐约感受他的目光在我身上滑过,再从刘启身上带过,最后扫过所有人,眯着那双清亮的眼睛,淡淡一笑:“不用了,没那么金贵。你们好好玩,我去办公室。”
语罢,就绕道离开。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赵晓棠痴痴地说:“这个就是你们传说中的慕老师?”这是她初次见到慕承和。
“不是他,还能是谁。”白霖说。
“这哪儿是人啊,”情圣赵晓棠兴叹,“明明就是九天玄女下凡尘。”
我们其余九个一同沉默了。
最后,李师兄发现一个问题:“我记得刚才慕老师不说他要到办公室吗?”
另外一位师兄答:“是啊。”
李师兄又问:“可是,他刚才去的方向明明是图书馆吧?”
白霖说:“人家慕老师先回图书馆换衣服,不可以啊?”
我们再次默然。
对我们而言本部校区的一切都是新鲜的。
本部的宿舍和西区不一样,并非女生一个大院,而是女生楼和男生楼,相互之间毫无规律地穿插着。
我们宿舍的阳台正对着对面某个系男生楼的窗户,中间大概有十米的间距。
全校的电视机都是一个牌子,有时候我们的遥控器不知道掉到那个旮旯里了,就跑到隔壁去借来用。
结果,有一回突然发现电视在没人控制的情况下,自己换台了,跳到番茄卫视。
我说:“难不成这电视年生太久,抽筋了?”
白霖耸耸肩:“也许吧。”
然后,我又拨回芒果台,一分钟以后又成了番茄卫视。
白霖也开始觉得诡异了。
“难道它喜欢番茄,不喜欢芒果?”我问白霖,随带琢磨了下我们这位新朋友的嗜好。
最后才发现,捣鬼的不是电视机,而是对面楼的男生。电视机对着阳台,那边是男生楼。他们的遥控器正好在可以控制我们的电视。
后来,我们闲来无事也以其人之道坏其人之身。
就在这种愉快新奇的新校区生活氛围下,却发生了大学期间,我们宿舍最震惊的一件事情。
那天是星期一。
我们一早有精读课。赵晓棠在寝室里弄头发,磨叽了半天,到教室已经迟到了。精读老师早就习惯她这样,连头也懒得抬。
因为外语专业教育的独特性,一个班只有二十个同学。位置也比较固定,所以谁缺席一目了然。
另外一个不利的就是,回答问题轮得特别快。
因而我们四个喜欢坐在一块,以宋琪琪为中心。这样,被点名翻译的时候,可以相互帮助。
赵晓棠是最后一个进教室的。
十分钟之后,门口又出现一人,一个年轻陌生的女人。
她敲了下门,问:“请问这是英文系一班吗?”
她问得还比较有礼貌,却看不出有什么事情,于是泛读老师答是。
女人得到确定答案后,朝讲台下扫视一眼说:“我找下宋琪琪。”
宋琪琪诧异抬头,给老师打了招呼后狐疑地走出去。
女人看到跟前的宋琪琪,确认道:“你就是宋琪琪?”
宋琪琪点头:“是我,有什么事吗?”
那个“吗”字还没说完,女人扬起一掌就跟宋琪琪掴下去,啪的一声,清脆地回荡在走廊上。
我们坐在教室里看着这一幕,都倏然一惊,全呆了。
随着那个巴掌,女人露出原型尖声骂道:“你们学校怎么有你这种学生,敢勾引我老公。”一
边说,还一边顺手揪住她的头发,露出狰狞的神色,另一只手去扯她的头发。
这下,我们终于反应过来。
白霖坐外边,第一个冲过去推开那女的。
其他同学呼啦一下挤出门,都申讨那女的:
“怎么打人啊?”
“你凭什么打人!”
女人被掀了个踉跄,再看到我们这么多人一起对付她,更加地歇斯底里了,手里揪住宋琪琪的长发不放,继续提高声音唾骂道:“说我凭什么打人?就凭她勾引我老公,破坏我家庭。狐狸精,他还当过你老师呢!”
我们三人都是一怔。
这个动静响彻整个七楼的走廊,好几个班都停下课,围出很多人看热闹。
最后,惊动了系上的领导。
在老师们的劝解下,女人才停止了谩骂,一起去了办公室。
女人冷静后,带着眼泪道出事情原委。我们这下才知道,她是肖正的妻子,俩人居然已经结婚三年。
我震惊了,看着宋琪琪,都说不出话来。
宋琪琪一直垂头不语,那个鲜明的五指印赫然挂在脸上。
系主任说:“不可能啊。宋琪琪是我们英文系最品学兼优的同学,是不是哪里误会了?”
肖正的妻子抹了抹眼泪,冷嗤下:“误会?”
赵晓棠三步走上去,站在宋琪琪的跟前:“琪琪!”
宋琪琪埋头,整个人麻木一般,还是不说话,也不看人。
赵晓棠说:“宋琪琪,你告诉她,说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肖正已经结婚了,都是他骗你的,你比他小那么多岁,还是学生,他骗你多容易啊,就像大人骗小孩一样。”
缓缓地,我看到宋琪琪抬起脸,眼眶是空洞的,回答道:“不是。”
“从我十七岁开始爱上他,到现在,他从头到尾都没有骗我。”
“他说他结婚了,我说我不在乎;他说他不会为了我离婚,我说我不在乎。他说他也不会给我个好结果,我也说我不在乎。”宋琪琪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在这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异常清晰。
然后,赵晓棠的手抖了一下,抬起来,狠狠地扇了了宋琪琪一巴掌:“我打死你这个没出息的!”
这么多年,赵晓棠对什么都是很冷淡,连考试挂好些科,数次被辅导员警告不能拿到学位证,我见她也是冷笑着满不在乎的样子。
而此刻的赵晓棠却是挂着泪,抖着手,一边含着怒气要继续掴宋琪琪,一边说:“真想抽死你!”
她下手比肖正的妻子还要重。
宋琪琪也不躲,就这么硬挺挺地站在那儿受着。
我挡在宋琪琪的前面,哭着对赵晓棠喊:“别打了,小棠。她够疼了,别打了。”
白霖也死死地拉住赵晓棠。
最后,四个女生就这么在办公室抱在一起,哭作一团。
因为老妈那个特殊职业,我从小就能从她那儿听到一些监狱里服刑女性的过去。据说女性犯罪,很大部分起因都是为了家庭或者爱情。
老妈常用一句名言来形容她们——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我不知道,赵晓棠掴宋琪琪的时候,脑子里是否也是这句话。她这人爱独来独往,寝室里四个人,感觉上她不太爱和我们参合在一起,所以感情上有些疏远。
可是,当她打了宋琪琪以后,又跟我们一样紧紧抱着哭那会儿,我才明白,原来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喜欢将情感藏起来。
当天的事情,有很多人看到,所以闹得很大,人多嘴杂,一传十,十传百,留言就满天飞了。
肖正的妻子一定要学校开除宋琪琪,不然就让A大的名字上报。据人转述,她的原话是:“让社会各界看看,什么名校,什么才女,尽是脏水。”
系上也没表态,就叫宋琪琪先停课几天,好好反省,等待处理意见。
那几天,她一直没出门,要么在床上躺着,要么在椅子上坐着发呆。她妈妈也在从老家赶到A市的火车上。
辅导员又怕她想不开,要我们在她妈妈到学校之前,看着她。
背着宋琪琪,白霖问:“要是真把琪琪给开除了怎么办?”
“不会的。”我毫无底气地安慰她。
“校规里有这条吗?”白霖又问。
“不知道,以前没注意。”我叹气。
“我们一起替她想想办法吧。但是要是真被开除了,这辈子还谈什么将来?”白霖说。
我第一个想到的是那个平时特别关爱我,而且和蔼可亲的吴书记。可是他从开学以来一直在外地开会,管不了这里。
第二个是陈廷。
陈廷说:“我也只能试试看,毕竟影响太坏了。”
我言谢后,准备离开,却又被他叫住。
他说:“薛桐,你跟宋琪琪说,希望她能够回头。那样的感情,根本不是爱。那个男人也没资格在她面前提爱这个字。幸好他几年前就转行了,不然他也不配当老师。”
“谢谢陈老师。我们一直在劝她。”陈廷是个好人。
他又说:“她在中学时代对那男人的好感,只是对年长男性的一种依赖,仅仅是在渴求父爱。本质只是这样,并不是什么爱情。”
他说完之后,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那几天,我想了很多。
宋琪琪的双亲都是工人。妈妈长得很漂亮,歌儿唱得好,年轻的时候在厂里是出名的美人。而宋爸爸是她一个车间的同事,其貌不扬的。但是她妈妈认为他对人好,老实本分。却没想到,老实人却总害怕老婆在外面偷人,于是结婚之后只要宋妈妈多和哪个男人说句话,一回家肯定就是拳脚相加。
宋琪琪出生之后,宋爸爸的这个脾气有增无减。后来有个亲戚无意间说,宋琪琪长得不像他,便更加怀疑女儿不是他的亲身骨肉,一不顺心就拿宋琪琪出气。
常年下来,父女之间几乎没有感情。
所以陈廷总结出宋琪琪对肖正的爱,实际上就是对父爱的一种渴望,也并非全无道理。
那反观我呢?
我和宋琪琪何其相似。
后来,经过三方调解,给了宋琪琪一个记过处分。鉴于事态的影响,学校让她妈妈领她回家,停课三个月,停止了她的奖学金和所有个人荣誉的申报。
每每看到宋琪琪空荡荡的床铺,不知道怎么的,我居然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冷静思考了一个多星期之后,我终于下定决心约慕承和在星巴克见面,就是几个月前我偶遇肖正和宋琪琪的地方。
这回,我早早就到了,坐在宋琪琪曾经坐过的那个位置上,瞅着外面川流不息的车辆和行人。
那天和他,还有陈廷吃饭,大部分是陈廷在找我说话。
我一直觉得慕承和不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可是那天,他说话却是极少,有时候看着我,又看着陈廷,就像一个旁观者,鲜有加入我们的话题。
其中,我们聊到西区三食堂的那个充饭卡的老师。
我气愤地说:“那个胖乎乎的老师,要是给他一百块,需要他找零,他就会把钱扔出来,口气恶劣地说没零钱。然后要是拿着五块一块的凑成二十元,去找他充卡,他还是会不耐烦地将钱推出窗口,叫人拿整钱。你说,他究竟想要怎样?”
陈廷乐得呵呵笑:“是吗?幸好每次我都是拿着整钱去充一百。”
我转脸问:“慕老师有没有遇见过那人?”
他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哪怕一个小小的问题,都不肯用言语来靠近我。
直到陈廷出来打圆场。
反倒是在msn上,我和他说话要随意些。
所以,我总觉得他应该是知道了什么,而故意回避我的。
整点的时候,慕承和如约而至。
我迅速地站起来问:“你要喝什么?我去买。”
来这里之前事先经过白霖培训,她说星巴克需要先去柜台付款,然后自己端到座位,跟麦当劳一样。她叫我一定记住,免得像个土包子一样,闹笑话。
大概是我的动作太激烈了,让慕承和愣了下。
他说:“我去吧。”
“不行!今天我请客。你喝什么?”
见我坚持,他也没继续和我争,便说:“随便,只要不太苦的都行。”
然后我在收银台,仰着头朝着那价格表看了半天,只觉得眼花缭乱,最后对服务生说:“我要不苦的咖啡。”说出去以后,我都觉得我这句话挺脑残的。
服务生笑眯眯地说:“我们最近推出的新品,黑樱桃摩卡,比较甜。”
“那我买两杯。”
“请问,要什么型号的,大中小?”
我又问了一个丢脸的问题:“价格一样吗?”
“不一样。”
“那我要小杯。”
“两杯小号的黑樱桃摩卡,一共七十元,还需要什么吗?”
“不要了……”我艰难地从钱包里掏钱,端着两杯咖啡回到座位,只觉得心在滴血,早知道就不装清高了。
慕承和问:“找工作的事情怎么了?”
“其实……”其实我上午只是借用这个话题,约他出来的,但是台词我都想好了,“其实我挺犹豫以后的工作的。”
“不知道怎么抉择?”
“是啊。我们学校不是十一月有一个招聘会吗,我挺想试试的。可是那天,辅导员给我说,系里准备推荐我留校。”
慕承和沉吟了下:“和家里商量了没?”
“我妈调到外地去了,在电话里跟她提了下,她说我怎么选都行。”
“你自己怎么想的呢?”他问。
“不知道……”我愁眉苦脸地说。
他大概早就意料到我的答案,毫无意外,替我分析:“有没有想当翻译?”
“做梦的时候那么想过。可惜我那点外语水平,当专职翻译太寒碜了。”以前没好好学习,后悔啊。
“想进企业公司做职员?”
“人家学的专业我不会,我学的专业人家都会。我去了能干吗啊,只能做个文员,打打字跑跑腿。白霖说要是想出头,就做销售,但是我脑子又笨,干不了。”
“那要不考虑下留校?”
“当老师?”
“怎么?也有意见?”他摇头笑。
“说实话?”
“……”他没回答,估计觉得我这问题问得挺郁闷的。
我只好实话实说:“我觉得当老师挺枯燥的,年年都对着那课本,照本宣科,重复一遍又一遍。最后都跟唐僧似的,啰唆不说,讲话嗓门也大。”
他笑了。
“我没说你啊。”我急忙解释。
稍许,我又不禁问:“慕老师,你怎么想要当老师的呢?”
“我除了物理什么都不会,没办法,就只能当老师了。”他说。
“你瞎说,据你那些学生传播,说你又要拿什么奖了。”
“我哪个学生这么爱给我打广告?”他没好气地说。
我吐了吐舌头,不敢出卖李师兄,急忙改成装作喝咖啡,还大大地呷了一口,果然甜到腻歪,真后悔。可是我转念一想,好歹三十块钱,总比喝起来还是苦的强。
他突然说:“我个人觉得你还比较适合当老师。”
“为什么?”我侧头问。
“性格随和,跟什么人都能亲近,一天到晚乐呼呼的,也没什么心机,校园的大环境挺适合你。不过……”
“不过什么?”
“要是你想留校的话,本科站不住脚,迟早还要继续考研,这也是你要考虑的东西。”
然后,慕承和又分析了多条利弊。
我看着他的脸,涌出许多思绪。
以前我看书上说,爱情不仅仅是一瞬间的悸动,而应该是你觉得,你和坐在你对面的这个人,可以厮守五十年,不论油盐酱醋酸甜苦辣,不论病痛死亡,都能泰然地相互扶持。
我从未想过,要是我真跟慕承和结合,然后一起过日子生子,一起变老,甚至一起面临死亡是什么样子。
我从未这么想过。
我只是想,要是他对我好,要是他一直这么关心我,要是他说他喜欢我,要是他能够将我拥在怀里。我心中肯定会无比的欢喜和激动。
我想要的只是索取,就如我对父亲的索取一样。
每次,我遇见困难,第一个寻找帮助的是慕承和。我失落的时候,第一个想起的也是慕承和。
因为他给我宽慰,给我鼓励,给我关怀。
那一回老师们在办公室里说的话:只是在特定的情况下,会对特定的人有一种崇拜的感情。
这一刻,我不禁笑了。
即使带着些许苦涩,我仍然笑了。
他问:“我说错了?”
我绽开微笑,说:“没有。”
他怔了下:“想好怎么选了?”
我点头:“想好了。”
既然,它还不是爱,仅仅是喜欢。既然,这份喜欢也没有得到他的回应,那我就趁它还没打扰到他的时候,就将它冰冻起来,珍藏在回忆里。
然后,又聊了些别的。
眼见日落,我还要回家拿东西,便先离开。他则说他不着急,反正现在塞车塞得厉害,就再坐会儿。
我出了星巴克,走到同一边的站台上等公交,站了小半会儿,还没来车。看着缓缓移动的车辆,我忍不住又回头,远远地瞅了那边一眼。
他坐在那里,侧面对着我。
因为距离太远,我看不清楚他的脸,只知道他端着马克杯,在继续喝那杯摩卡,有一下没一下的。端咖啡的是左手,那一只给过我很多暖意和幻想的左手。
我顿了一下,然后匆匆地跑了回去,推开玻璃的门。
门上的铃铛响了一下。
刚才接待我的那位服务生正在收拾最靠门的桌子,见我进来,温和地说了一声:“欢迎光临。”
慕承和闻声,轻轻回头。然后,他的视线和我碰在一起。
我缓缓走近。
他站了起来。
“刚才忘记说了,”我真诚地说,“慕老师,谢谢您。你是个好老师,能做你的学生,是我大学四年里最幸运的事情。”
慕承和用他那双清亮的眼睛盯着我,半晌没有说话。
最后,我说:“再见。”
他回答:“再见。”
就在我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慕承和突然拉住我。正值初秋,我穿着薄薄的长袖衫。他的五指扣住我的手腕,隔着棉质的布料,掌心的温度穿透过来。他没有很用力,却迅速而有效地止住我离开的步伐。
我诧异地回头。
他微微顿了一下,继而平静地说:“现在不好坐车,我送你。”
“没事儿,我家离这里挺近的,只坐两站,我走路回去也很快。”
他点点头,松手:“那你路上小心,回学校别太晚。”
我回到大街上,一直朝前走,过了红绿灯,继续朝前走,一直不敢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