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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094年,即大宋哲宗皇帝绍圣元年,是风调雨顺,兴旺发达的一年。那时,大宋历经太祖、太宗、真宗、仁宗、英宗、神宗六任天子,历经一百三十四年的发展,社会稳定,经济发达,为世上第一繁华锦绣之邦。这一年,哲宗已登基九年,因年年祭拜南郊,感得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这年春天的一个早晨,家住清河县东门外武家那庄的潘裁缝,早早便起了床,来到院中,伸开胳膊,扩了下胸,抬起头来,看着刚刚升起的太阳,愉悦地说道:“太阳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每天早上,和太阳打招呼,已经成了潘裁缝近两年来的一个习惯。对于年近七十的潘裁缝来讲,每天还能看到冉冉升起的太阳,无疑是件心旷神怡的事情。
近两年来,潘裁缝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常常腰酸腿痛,头晕眼花,莫名其妙地心惊胆颤,浑身抖动,有时还有昏厥的现象。人老了,阎王爷不讲什么情面,随时都有可能挥手召唤;阎王爷召唤的时候,想不去也不行。潘裁缝知道自己能见到太阳的日子不多了,就想把时间给抓紧点,好好安度下晚年;所以,潘裁缝有了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的心态,每天早晚,都要调侃一下太阳和月亮,会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大声地对太阳说“太阳你好,我们又见面了!”然后开始忙活一天的生计;在晚上月亮升起的时候,大声地对月亮说“月亮您好,老夫给您请安了!”然后进到屋里,放展了身子,安稳睡觉。
说实话,如果不是因为心上有事,潘裁缝每天都会心安理得地和太阳谈谈心,和月亮说说话,就这样渐渐老去,直到死的时候,也心安理得,不慌不忙,无忧无虑,安详从容,最后入土为安了了事。
死是个啥嘛!潘裁缝心想,人死了大不了像平时睡着了一样,第二天能醒了,还能看到太阳,那就是活着;第二天要是醒不来了,看不到太阳了,那就是死了,也相当于睡长觉了。多大的事情,有个啥哩嘛!那个泥佛一睡千年长睡不醒不是也很好嘛!偏泥佛能睡,偏我就不能睡?!说实话,潘裁缝真的是不怕死,他把死看成是再生转世,也只有死了才能再生转世,要是不死的话,还不得这么不死不活地耗着,多难受!潘裁缝更进一步地想,在自己死去的那一刻,这个世界上又诞生了一个新生命婴儿,那就是转世的自己,自己因此又有了一个天真烂漫的童年,又开始了漫长的一生。
不怕,死掉的是肉体,转世的是灵魂;只要灵魂不死,就能生生不息。
因为有这样一个豁达的生死观,潘裁缝并不怕死。有时候潘裁缝还在想,要死就赶紧死吧!早死了早转世!对于转世,潘裁缝有很大的期待值,他希望自己转世时,能够转个好人家,最好是能转在赵官家,要是能转成赵官家的长子,那就再好不过了,那样的话,自己不但不为生计和子女的事发愁了,说不定还能过一把皇帝瘾呢!到那时候,高高在上,君临天下,大手一挥,看芸芸众生匍匐在地上,那是何等的一个畅快!你看看现在,把他家的,过得个啥日子嘛!还不死,等啥呢?!想到眼下的恓惶,潘裁缝就感到泼烦、闹心。
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潘裁缝自小学艺,出师后走南闯北,到四十上才娶了浑家,属于老夫少妻型。自从娶了浑家以来,无论两口子怎么倒腾,愣是没倒腾下一男半女来;时间一长,虽然浑家还年轻,尚是半老徐娘,风韵犹存,但潘裁缝老了,因此上就不抱希望了,不再那么倒腾了,不曾想在潘裁缝六十岁、浑家四十岁时,他的浑家竟然怀上了娃,并于年底时给潘裁缝生了一个千金。潘裁缝老来得子,欢喜的不行,就给女儿起了个小名叫六儿,因为是到六十了才养下的娃嘛!又因为是个姑娘,后来就被叫成六姐了。如今,潘裁缝的女儿六姐,已经十一岁了,出落得像是出水芙蓉一样,漂亮得就说不成,潘裁缝两口子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真的当成了心肝宝贝。现如今,潘裁缝马上就七十了,女儿还小,浑家还年轻,自己要是大撒把地走了,女儿咋办?浑家咋办?
潘裁缝最大的心事就是无法丢下老婆女儿撒手西去。
因为这桩心事,潘裁缝及早就做了准备,要给女儿打下一个好底子。
盼女成凤,在培养女儿六姐上,潘裁缝和浑家下了很大的功夫,别的不说,仅仅是女儿的那双小脚,就用了很大的心,费了很大的劲,缠得美轮美奂,精妙绝伦,不足一掌,恰好三寸,要是嫁给相公,捧在官人的手里,那绝对是性感十足。有了一双精美绝伦的小脚,再加上羞花闭月的容貌,还怕女儿没个好前景?!
当初缠足的时候,潘裁缝有过犹豫,特别是听到女儿六姐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潘裁缝的心就像刀子割得一般,疼得不行,就恨不得冲进屋去,把狠着心给六姐缠足的浑家,兜头採住,噼里啪啦地,狠狠扇一阵嘴巴,然后解开六姐脚上的缠脚布,一把给扔到院子后面的茅房里去;然而,为了六姐的大好前程,潘裁缝忍住了心疼,愣是让浑家给六姐缠了双好足。现如今,看到六姐令人骄傲的一双小脚,潘裁缝从内心深处倒感激起浑家来了,心想,还是浑家有耐性,要不是浑家笃定地要给女儿缠一双好足,哪来如此漂亮的一双小脚?!所以,在给六姐正式起名的时候,潘裁缝想起了“金莲”这个词,所谓“三寸金莲”嘛!潘裁缝猛然拍了下大腿,高声叫道:“有了!六姐的名字有了!就叫‘金莲’,大名潘金莲!”
随着自己渐渐变老,随着金莲渐渐长大,随着渐渐看清楚这个社会并没给女人相应的地位,潘裁缝的心事也渐渐重了。日月穿梭,时不待人,潘裁缝急着要在自己死以前,把金莲的事情给安顿好了,要不然,他死都不会瞑目的。所以,虽然潘裁缝天天早上起来,对太阳说着:“太阳你好,我们又见面了”;天天睡觉前,对月亮说着:“月亮您好,老夫给您请安了!”但潘裁缝的内心深处,一直没有好过,也没有安过。
关于女儿潘金莲的未来,潘裁缝和浑家也有过商量。仔细说起来,还真有段好姻缘,因为潘裁缝和浑家的心太强,愣是棒打鸳鸯散,不让成嘛!
话说在潘裁缝家的隔壁,分别住着县衙资政、大财主张世仁家和穷户武植家。右边住的张世仁,是清河县最大的财主,家有房屋百间,良田千亩,屋里堆金码银,仓里五谷丰盈,就是没生下一男半女来,是个绝了后的人家。左边住的武植,一院子破屋,几亩薄田,穷得叮当乱响,爹和妈早早就死了,单留下两个儿子。大儿子武植没情况,身高不过三尺,丑陋愚笨,但小儿子却出类拔萃,长得挺挺拔拔,相貌堂堂,机灵得不一般,耍得一手的好拳棒。从岁数上来讲,大金莲五岁,真真的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潘裁缝两口子待在家里没事干的时候,就说着邻居家的事情。浑家就常对潘裁缝讲,要是武家的二郎是张员外的儿子,那该多好,把六姐嫁给二郎,要人有人,要钱有钱;可惜不是,这世上的事就十全十美不起来。浑家和潘裁缝说完后,又转头问待在一边的金莲,说:“六姐,要是张员外也有个儿子,你是嫁给张员外的儿子呢?还是嫁给泥二郎哥哥呢?”潘金莲眨巴着眼睛,想了一阵后说:“最好是睡觉在二郎哥哥家,吃饭到张员外家。”
潘裁缝和浑家听了后,哈哈大笑,笑毕又是抹阵眼泪。潘裁缝和浑家心里难受,养了这么好的个丫头,凭啥就不能要人有人,要钱有钱?丫头子就是想过个人也好、財也旺的日子,这个愿望也不过分嘛,愣是因为我们做爹妈的人穷,没本事,给耽误了。
因为觉得对不起女儿的缘故,两口子就常常郁闷不乐,唉声叹气。潘金莲的前程成了潘裁缝两口子的一块心病!
话说这天早上,潘裁缝早早起来,抬头看了看太阳,对太阳说完“太阳你好,我们又见面了”后,就在院子里,甩了一阵胳膊,踢了几下腿,然后试着弯了弯腰,在直起身来的时候,失去平衡,踉跄了几步,勉强立定后,眼冒金花,感到阵阵眩晕。潘裁缝努力地站住,等着这阵眩晕过后,嘴里唠叨着:“岁月不饶人,毕竟是老了啊!”才慢慢走到屋里,开始赶制一件官袍。
潘裁缝赶制的这件官袍是清河城里王招宣府第三代宣府老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