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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面前的敌人轰然倒下时,狄宁后退一步,松开僵硬的手指,让他的盾牌一同掉在地上。这面盾牌表面装饰性的凸出部分已经被砸平了,而造就这一结果的惊人力量大部分都由他的身躯所承担。
他慢慢地活动着这只手臂,让麻痹的肌肉得以舒缓。狄宁使用盾牌的次数远不如握剑那般多,他已经尽可能地调整了自己的姿势来应对冲击,但还是有些差距无法被轻易弥补。他试着攥拳,手臂立刻回馈以一阵钝痛,他怀疑骨骼上有了裂痕,决定等一会儿再试。
他转身去评估其他人的状况。受伤的人更多了,而他们糟糕的脸色也不仅仅是由伤势造成的。但至少所有人都还活着,这很好。狄宁就是为了这个才拿起盾牌的。他不希望有人在这里死掉。他带领过许多支队伍进行过类似的行动,但那时他们是在为联盟而战,在这个过程中牺牲的人能够得到荣誉。而现在这些士兵会在这里只是因为他需要一把趁手的武器。这个理由和这趟旅程对他而言是私人化的,和之前那些有着本质上的不同。如果他的力量没有衰退,他会选择由自己来做成这件事。
但那只是如果。而多年的军旅生涯教会了狄宁不要逞强,一个人能够做到的事情永远是有限的。他确实需要帮助,他不会愚蠢到去否认这一点。问题在于狄宁给不出任何回报,荣誉或是金钱。因此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让他们活着回去。
“所以,你把它们叫做无面者。”吉安娜问道,从后面走上前来审视他们的对手,“但这些生物在本质上到底是什么呢?”
狄宁讨厌被问问题,尤其不想去讲解某些在他看来属于常识的知识。不过,对于常识的范围到底在哪里,每个人都有一套自己的标准。他决定体谅这一点。
“它们是古神的仆从。据说在泰坦到来之前,是古神掌控着这个世界。泰坦打败了它们,但无法在不伤害世界本身的前提下杀死它们,所以将古神封印在了某些隐蔽的地方——”他哼了一声,“说实话,也不是特别隐蔽。总之,它们一直在想方设法逃出泰坦建造的牢狱,而泰坦留下的守护者则负责看守牢狱。因此目前来说,它们只能派出一些仆从在外活动。”
“你经常遇到它们吗?”
“不太多。”狄宁承认道,“我又不是专门负责给考古学家收拾他们挖出来的烂摊子的。”
他越过自己的肩头,瞟了一眼那些正在大厅里四处游荡的矮人。很显然,泰坦遗迹对不管哪个部族的矮人都有着强烈的吸引力,即使是热爱天空与地表的蛮锤矮人也没有被潜水进入湖底遗迹的过程所吓倒。换做狄宁,如果他对泰坦遗迹的建造工艺的信任稍微少上那么一点的话,是不会主动让几十吨水和石头压在自己头上的。
不过他们起码没有伸出手乱碰什么东西,只是瞪大眼睛看着。这让狄宁放心了一些。眼下他们面对的挑战已经够棘手的了,他不希望再节外生枝。
“说起来,既然这里是守护者提尔的陵墓。”吉安娜说,和那些矮人一样好奇地四下张望着,“那他到底被安置在了哪儿呢?”
狄宁把目光挪向他们的脚下。这间大厅里的布局并不繁杂,除了两侧壁龛里的雕像,就只剩下中央这座带着阶梯,四角都被与前门相同的金色圆球拱卫着的方形平台。当他们冲进来的时候,这些圆球正被张牙舞爪的虚空触须所占据着。在它们被清理掉之后,这个特别高大的无面者就从墓穴顶上扑了下来,落在平台上。自然地,狄宁立即冲上了阶梯,将它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直到它被打败为止。
注意到他的目光所指,吉安娜顿时大惊失色,好像脚下踩的是被烧得滚烫的铁板。赶在她匆忙逃走之前,狄宁声明道:“我不知道。”
他的补救没有起到任何效果。吉安娜飞快地从阶梯上小跑下去,然后站在下方谴责地看着他。狄宁叹了口气,捡起自己的盾牌,迁就性地走下了平台。
“我曾经去过了许多地方,但还从来没有见过哪个种族会把逝者埋葬在台阶底下的。”他说。
“——什么台阶?”
感谢除了圣光以外的一切东西,赶在吉安娜来得及瞪他之前,阿尔萨斯就及时走了过来。
“我们在讨论这座平台到底是干什么用的。”狄宁回答道,“我注意到你在照料那些伤员,情况怎么样?”
“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失去任何人。”阿尔萨斯说,“但有三个人需要休养,以防万一我让他们回到陆地上去——吉安娜,再对他们施放一个法术好吗?”
“当然。”吉安娜说,转身离开了他们。
阿尔萨斯眼神柔和地目送着她,然后转向狄宁,低声说道:“并且我发现,每个人的情绪都有些不对劲。”
“他们害怕吗?”狄宁问,若有所思地望向平台上方。
“是的,他们很害怕,但是也很愤怒,就好像被逼到了角落里,不得不拼死一搏。当我要求那三个人返回岸上的时候,他们显得沮丧又不安,不希望退出战斗。这些人渴求的不是荣耀,而仅仅是消灭敌人。”阿尔萨斯看向自己的双手,“而我觉得,我能够理解他们。”
“我也一样。”狄宁说。
“我不明白。这些无面者的确令人厌恶,令人生畏,可是那种愤怒……它几乎是憎恨了。为什么我们会如此憎恨一个刚刚见面,不甚了解的生物?”
狄宁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在他看来,一切想要阻碍联盟的敌人都是理应被憎恨的,区别只在于程度的深浅。但如果阿尔萨斯需要的话,他也不是没有解释可以给出。
“我曾经听到过一种理论,将原因归咎于我们的遗传本能。固然你我过去从未听闻这些生物的存在,但我们的先祖,作为泰坦造物的一种,其使命就是消灭古神的仆从。这种使命感和漫长艰苦的战斗,在我们的血脉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就像对于黑暗,对于虫蛇蜘蛛的畏惧一样,成为了与生俱来的生存直觉。”
他略过了维库人和血肉诅咒的部分,那太长了,适合在火堆旁讲起,而不是在战斗的间隙,之后补上也无伤大雅。
“不过,也有人认为,这是由于这些生物能够影响我们的精神,唤起负面情绪的缘故。就像你所说的那样,当一个人无路可走的时候,他反而能够克服恐惧,更加凶猛地为自己的生命而战。”
“我猜无面者们一开始可没有料想到这种情况。”
狄宁点头表示同意,然后说:“但这种勇气并不长久,随时有可能再度屈服于恐惧。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消灭它们,彻底阻止它们使用那种危险的伎俩。”
“也阻止它们继续玷污守护者的陵墓。”阿尔萨斯说。但他仍然留在原地,而不是立刻去召集士兵。
“还有什么问题吗?”狄宁漫不经心地说,同时活动了一下手臂。这一次没那么疼了,已经足以应付下一场战斗。
阿尔萨斯在开口前犹豫了一下,仿佛他对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也有所怀疑。
“在与那个无面者战斗的时候……”他说,“我看见你的眼睛在发光。”
狄宁的动作为之一顿,随后慢慢放下了手。他盯着地面,但目光并没有真正聚焦在哪一点上。在沉默了几秒后,他平静地陈述道:“活人的眼睛是不会发光的。”
这是一个不言而喻的事实。而阿尔萨斯也见过他受伤,流血和被治愈。圣骑士思索了一会儿,最后说:“或许是我看错了。”
狄宁既没有附和,也没有否认。他只是问:“我们能出发了吗?”
于是他们继续深入。在大厅另一侧,被打破的圆形地板下露出了一个幽深的空间。人工的痕迹在这里减少到了最低,只有被草草开凿出来的几级台阶来抵消陡峭的坡度。隧道依然高大宽阔,但光秃秃的岩壁凹凸不平,毫无修缮的痕迹,仅仅是为了开辟一条通行的道路出来。有水从头顶滴落,有时甚至是成束地流下,在地面上积成了足以没过小腿的水潭,弄得一片泥泞。
他们又遇到了两只无面者。第一只格外坚韧,第二只则使用幻术。与它们的战斗漫长又艰苦。五个人头痛欲裂,精神恍惚,看到了不同的幻象;还有两个大吐特吐,几乎站不起身来。狄宁勒令这些人返回营地,并指派那些受伤但神志清楚的人在旁协助。这样下来,即使把自告奋勇的矮人们一同算上,这支队伍的人数也已经减少了近半。
气氛变得更为紧张,狄宁能够察觉到其他人的动摇。他并不责怪他们,就连他自己也在怀疑他们是否能够在力竭之前走到尽头,又是否能够完成最终的战斗。
万幸的是他们没再遇到敌人。一小段时间里,寂静的隧道里只有水声与脚步声。在转过一个弯后,另一种声音混了进来。像是风涌过山里被废弃已久的矿道,又像是深渊中的海兽在梦中低鸣。随着他们不断向前,它渐渐盖过了其他声音,变得越来越响,越来越刺耳,越来越令人不安,如有实质般向他们扑来。
狄宁走在最前面,感觉许多道目光时不时地落在他的背上。他没有回头,而是继续平静,坚定,步频如一地向前走着,像是矛尖一样破开面前无形的阻力。其他人跟着他,原本纷乱的脚步声逐渐变得整齐划一。地面的碎石因此而震动起来,无论前面有什么,肯定已经听见他们了。不过狄宁并不在乎。
终于,隧道走到了尽头,他们的面前豁然开朗。从残存的痕迹来看,这里原本也是一间大厅,此时已经被损毁得一塌糊涂,墙壁变形,立柱倒塌,地面崩裂。凭空悬挂着的蓝色半透明的巨型链条也断裂开来。在它们的环绕下,在大厅中间的水潭里,狄宁看见了他的对手。
那怪物卧在那里,像是一座由棘刺、甲壳和肌肉堆成的小山,分辨不出头尾。低沉,险恶的风声正是从那里传来。即使它一动不动,仍然足以将这片空间填满恐惧与绝望。有人在他身后倒吸冷气,险些将火把丢在地上。法里克蹦出半句咒骂,又连忙戛然而止,生怕吵醒了这个庞然大物。
狄宁打量了一番周围的环境,然后侧过身,对阿尔萨斯说:“我自己过去就行了。”
他示意了一下前方的地面。那里有一道长长的裂口,横贯在他们和敌人之间。半根倒塌的石柱跨在上面,提供了唯一的桥梁。
“那怪兽随时都可能会醒来。”阿尔萨斯轻声说,“尤其是在你拔出斯多姆卡之后。”
“没有那把剑,我们所有人加起来都打不过它。”狄宁答道,“但如果我拿到了灭战者,说不定可以自己处理这个问题。”
“不,狄宁,听我说。斯多姆卡是一把好剑,或许是最好的之一,但那不意味着它能直接给予使用者强大的力量。”阿尔萨斯难以置信地说,“你不可能因为拿到那把剑就突然变成超人,我们得靠别的办法来解决它。”
尽管很不合时宜,狄宁依然被逗乐了。他轻声地笑了起来,换来了好友恼火的视线。
“我不需要一把剑来给我力量。”他说。握在孩子手里的神器也不会有多大用处。“正相反,它的力量将由我来赋予。”
他走上前去,走过裂口上的桥梁和四分五裂的地面,绕过水潭的边缘,找到了这只怪物的脑袋,光是这一部分就已经和他同高。在层叠的几丁质甲壳中间,他找到了被衬托得无比微小的斯多姆卡,这柄凡人制造的武器深深地咬进了古神仆从的头骨之中,无法看清全貌。
——狄宁握住剑柄,将它拔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