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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八章·九曲回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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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觉得我真是疯了。”

    白执离在沙地中东倒西歪地晃悠着,白袍斗笠,裹得严严实实,黑发尽数束绾在了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来。

    脚下的沙子松软炙热,仿佛是在热锅上烤着蚂蚁一般灼弄着靴底。

    烈阳当空,空气中弥漫着滋滋作响的热意,这万里飞沙中,竟是百赖俱寂,半点生气都瞧不见。

    谢青梧依旧是一身玉冠青衣,唇畔含笑着浅阖了眸子,整个人清爽如风,厚实安宁地让白执离怀疑他现在身处着鸟语花香的林宇间一般。

    白执离踉踉跄跄地走着,苦恼道:“我为什么要答应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新娘子千里迢迢来这荒芜的沙漠里来帮她找情郎啊…”

    “人家可是救了你的命。”谢青梧扶稳他,从袖中取出一方巾帕来替她擦拭着额头的汗珠,温声细语地哄道,“乖,便当游山玩水好了。”

    白执离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又想起什么似的,举起戴着白猫眼石手串的皓腕来,若有所思地喃喃自问道:“这具身体受到高温会不会腐烂地更快啊?”

    这话吓得谢青梧扬起袭冰丝披风一把把她从头到脚地裹了起来。

    白执离把脸从披风里仰出来,道:“百越启,这名字有点耳熟。”

    “确实。”谢青梧笑着附和她。

    白执离瞥了他一眼,又转回去看路,谢青梧依旧笑眯眯地跟在她的身后。

    谢青梧抬头望了眼没有丝毫减落意识的太阳,方问道:“我们要去哪儿?”

    “九曲廊。”白执离脚步不停,“东荒的坟墓。”

    东荒战事更年不休,尤其是嗜战的百越族。

    而这九曲廊本是一方戈壁,其地形环绕,风沙连绵不绝,却地处沙漠,火山,密林的中心,成为了东荒三族的三角地带。

    这千百年来发生在九曲廊的战争数不胜数,被风沙掩埋的尸体更是计以千万,因无人领回而曝尸烈阳,终有一天,无法归去的亡灵积累千年的怨气使九曲廊凹陷,白骨荒魂,风沙腐尸,便成了一座万人尸坑。

    这些怨灵执念未消,永远都无法离开这座沙坑。

    东荒抛弃了这里。

    毒虫猛兽镇守着入口,阻止着一切生人的进入,白骨腐尸堆积着出口,断绝着一切怨灵的归去。

    这里被称为东荒的坟墓。

    “如果他们知道他们的国家和族人都抛弃了他们,还将他们永远困在这里。”白执离边说着边踢开沙地里突然窜出来的一条赤尾毒蛇,边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巨大的沙盆堡垒,眸子清浅,“他们会伤心吗?”

    世间人千万,唯有兵者,最为忠,最为义,最为诚,为国为生,为民而活,为战而亡。

    “唯一的入口被堆满白骨。”白执离扶上谢青梧的肩膀,指了指上头,笑道,“我们得从上面进去。”

    “好的。”谢青梧颌首应了,自足下凭空生长着万千藤蔓,扶好白执离,由那绿意托着他们俩向上延伸,“站稳。”

    炙烧的热意带着腐烂的朽气,环绕在这座巨堡的上方,黑土红痕,黄沙白骨,放眼望去骇人惊闻。

    仿佛像是熬煮了多时的肉汤,融化成满目浓郁厚重的粘稠色彩,亮堂堂地搁在烈阳之下暴晒,裸露出来的骨头惨白,早已经变质了。

    白执离咽了口口水。

    谢青梧转头望她:“饿了?”

    白执离:“……”

    有时候谢青梧这个木头疙瘩的诨名真的不是虚的。

    “我们下去吧。”白执离虚虚扶了一把子谢青梧的肩,阖眸向下坠去,万千藤蔓自她周身蔓延而去,稳稳当当地为她铺成一道凭空枝叶的天梯来。

    干涸的岩壁上铺满着细碎的沙石,惹人打滑,轻而易举地磨损着细软的靴底。

    “果然中原跟东荒不能比啊。”白执离踉跄了一下,对刚刚降落在她身边的谢青梧提议道,“我们得换身衣服。”

    “的确。”谢青梧点头,又道,“但我并没有带多余的衣服。”

    白执离啧了一声,摆摆手叹道:“说实在的,你就不能用法术帮我随便变身衣服出来。”

    谢青梧实诚地摇了摇头,道:“可惜并没有这么方便的法术。”

    “让碧姬和毕桠织点鲛绡,随便做点好了。”白执离晃了晃手串,嘱咐了一句,便反身在岩壁上坐下来。

    谢青梧疑惑不解道:“不进去吗?”

    白执离悠哉悠哉地从行囊中拿出一个烤制好的圆馍干粮来,当着谢青梧的面啃了一口,吧唧吧唧道:“不,先吃饭。”

    白执离望着飞沙连天,赶在谢青梧之前说道:“我怕我到时候进去就没胃口了。”

    “明白了。”谢青梧点点头,坐到她的身边去。

    “你这又是什么意思呢?”片刻的沉默后,白执离笑着叹了口气,“我一介大错特错,还妄想逆天的凡人,怎劳驾神君与我同行?”

    谢青梧被她的话哽了一下,只唤道:“执离。”

    “怎么我又一个轮回,你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白执离啃着馍馍,凑近他的脸仔细瞧望,“你跟金黛君认识吧?”

    “你若是单单跟着我,怎会带上朱雀圣君?”

    白执离笑意盈盈伸出手,刮过谢青梧冷清的眉眼,冷声道,“神君,你究竟打的什么心思啊?”

    “你们无法摧毁九转玲珑劫,便想着世世来杀我,未免太过于担惊受怕。”白执离搁下手,又拿出水袋灌了口水。

    谢青梧听她絮絮叨叨说了良久,既没应承,也未否认,只温言笑道:“不,我为你而来。”

    “扶桑迟。”谢青梧道,“这是我的判词。”

    【扶桑迟】

    天东扶桑光华转,自是九重云霄意。

    锦绣灯宴神仙劫,归心不一拂衣迟。

    “你是我的结扣,也是我的劫数。”谢青梧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拂过白执离乌泱泱的发丝,“执离,我为你而来,这次我不会走了。”

    若木神君的眸光清明,被烈阳灼镀了一层流光溢彩的浅金,满目光华流转中,白执离只望见他唇齿轻启。

    “我与你共进退,可好?”

    白执离皱眉道:“…没门。”

    “你这些年都是跟谁学的啊…”白执离啃完了馍馍,又灌了自己几口水,方才嫌弃道,“扶桑,我可不是傻子。”

    “我们上一次见面你还拿着剑对着我冷冰冰地,然后我就转身跳崖了。”谢青梧挑眉笑道,“怎么?这一次换甜言蜜语的柔情攻势了?”

    谢青梧顿住了,如画的眉目轻垂,颇有些可怜兮兮的模样,他的声音又沉又涩,只道:“我只求你再信任于我。”

    “你难不成想跟我上1床?”白执离语出惊人,语气平淡,“搁以前我还蛮想上/你的,不过我这一世已经结婚了,你冷静一点。”

    谢青梧:“……”

    谢青梧嘴角绷不住地颤抖着。

    话正说着,毕桠便一声不吭地从辞语录里头钻了出来,吓得白执离手腕一颤。

    讲真的,这么大个人从手腕上飞出来的确是有点可怕。

    白执离啧啧道,看来下次得做个更合适的容器。

    毕桠沉淀着一身的黑气,把跟碧姬一起做好的衣服递给白执离,转头恶狠狠地瞪了谢青梧一眼,流火凤眸光华绚丽,似要灼烧万物。

    若木神君茫然又无辜地歪了歪头。

    “看什么呢?快些回去。”白执离没瞧见他们的一触即发,只晃了晃手串子,示意毕桠进去,“先别睡啊,等到时候我叫你一起吃烧烤。”

    毕桠刚慢慢悠悠地回过头,扫了一眼肉汤似的九曲廊,便被白执离的话惹得踉跄了一下,几乎是跌回了辞语录里头。

    “嘶!”白执离手腕一痛,咬牙切齿道,“看来是得做新的容器了。”

    “说实在的,有时候我自己都很想进里面去。”白执离叹了口气,把另一套衣服扔给谢青梧,“快些换上。”

    白执离嘱咐完了,也不管他,只顾取下头上的白纱幕离,拔下簪子,把满头乌泱泱的墨发梳理了一通,编成东荒少女们最为多见的麻花辫发髻,她手速快,不多时便嵌着红锻子打好了四条油光水滑的麻花长辫,她摸了把额头,扎上条勾勒金灿烂图纹的鲜红锻子,锻带边垂着一圈细细碎碎的银饰,又间隔着垂了叶状的金链和灰白的羽毛,并着殷红的宝石珠子,在阳光下流光溢彩,波光潋滟。

    白执离捻了枚红宝石来瞧,那红宝石晶莹剔透,殷红似血,一眼就望出它是那十二对赤金累丝嵌红宝石玛瑙的双鸾流珠步摇中,那鸾身上的红宝石。

    白执离不禁叹道:“茂华果然是勤俭持家的一把手啊。”

    说起那安陵琼华帝姬顾夕颜大婚时头上的十二对步摇,还真是命运多舛,先是簮身的纯金被毕桠印了金铃船上头的钥匙,就剩下这些子红宝石,没想到又被加工到这来了。

    谢青梧很自觉的拿着衣服走到一块巨岩后,挡开与白执离的视线,虽然神界没有法术帮别人随便换衣服,但倒是可以给自己换衣服,前提是得事先备好衣服。

    亚麻短打,半肩绒衣,谢青梧取下髻上的玉冠,将长发浅扎束起,取了一抹流光环扣起来,一扬手,还有着细碎的图纹璀璨夺目。

    他乖巧地伫立原地不动,待白执离唤他时才慢慢悠悠地踱出来,白玉面上一双明眸灼灼如华,望向前头身段纤细的少女。

    苗穗腰带勒紧宽大的杏色长裙,勾缠出一袭纤纤的楚腰来,云纹盘扣坠花扣银,当真是色彩清浅。

    白执离望着他,烟灰色的眸子光华流转。

    起风的时候,谢青梧想到了很多年前的那场锦绣宴中,有个白衣姑娘,执着串晶莹剔透的桃鞭,抽落了千万落花。

    彼时的锦绣宴,祥鸟飞舞,延绵云卷舒展而开在西王母的瑶池宫中,流光溢彩的水光潋滟中万千五色莲花齐齐绽放。

    那千年桃林万里花,当真是乱花渐欲迷人眼。

    谢青梧在那漫天纷纷扬扬的花海中,回头去望那个姑娘。

    她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