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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玉坐在梳妆台前,正在摘下头上的首饰,听到竹帘声响,还以为是水荷又进来了,便道:“今儿晚上不用你守夜,早些歇着吧。”
齐耦生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她摘下插在发间的绒花。
池玉忽觉得不对,猛地转过头来,乍见他竟又回来了,顿时一惊,手上的动作顿住,呆滞了片刻才回过神来,缓缓起身,平静问道:“大少爷,您为何去而复返?”
齐耦生脸色阴沉,盯着她看了片刻,才淡淡道:“我要一个理由,真正的理由。”
理由?
池玉怔怔地望着他,心里像有什么东西在翻滚,热热的,灼得她心口一阵生疼。
他要理由,好,她给。
她毫不退缩地直面着这个男人看过来的阴沉目光,一字一顿道:“婢妾只想要一个依靠。”
“我不能成为你的依靠?”齐耦生上前一步,逼近她。
“大少爷,您是大少奶奶的依靠,是纪贵姨娘的依靠,是碧姨娘和她腹中孩子的依靠,是柳姨娘、屈姨娘的依靠,唯独不是……婢妾的依靠。”
池玉说得认真,因为她要的依靠,和别的女人不同,她想要的,是一棵可以为她遮风挡雨的巨木,可以让她安心的港湾,可是大少爷却只能给她一根树枝,让她在站立不稳的时候扶一把,挡不住风,遮不住雨,在这个园子里,她日日提防,处处小心,不知道安心为何物,所以他成不了她的依靠,不能为她所依靠,那就只能被她放弃。
“你凭什么认定我不能成为你的依靠?”
齐耦生非常恼怒,从来没有一个女人敢这样说,他堂堂侯府嫡长子,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竟然被一个柔弱无依的女子说他不可依靠,这是天大的耻辱,如果不是眼前这个女子还有一点小小的倔性让他欣赏,他现在肯定转身就走,从此再也不踏进这间院子半步。
被大少爷充满怒火的眼神盯着,池玉只觉得腿脚有些发软,她知道自己今天已经很过分了,有些话不应该说出来,可是她忍不住,这些话现在不说,也许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勇气说。
“大少爷,婢妾只问您一句,您可愿为婢妾而去狠狠打张家五少爷一顿?”
“你还在为这件事情生气?”齐耦生像是明白了什么,眉头一皱,冷冷道,“不是已经给过你交代了吗?你可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
他原以为这女人是知道进退的,现在看来,竟是他错了。
“婢妾本不想要什么交代的,是大少爷您强自要给婢妾一个交代。”池玉摇摇头,在这话说出前,她心中还是有些期望的,但是大少爷的反应只是使她更失望,“您可知道,您的交代,只让婢妾感到屈辱,比张家五少爷为难婢妾时,更加屈辱。”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然后仿佛豁出去了一般,一字一顿道:“大少爷,您不是个男人。”
被张家五少爷为难的屈辱,她可以忍,如果大少爷不为她出头,她也理解,自己对大少爷来说,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女人而已,凭什么要为了她而跟自家亲戚扯破脸皮。可是这个男人硬是出面了,为了他自己的面子,他去找了张家五少爷,结果带回来的却是那样一个“交代”,用价值不菲的首饰,抵消她所受过的屈辱,这不是交代,这是另一种屈辱,更深,更沉,让她忍无可忍。
尊严扫地,她就是一个被人刁难以后可以用一笔钱财摆平的低贱女子,她的夫,没有为她怒而拔剑,而是接受了妥协,这样的男人,如何能依靠,她又怎么敢将自己的一生都托付在他的身上。
其实她真的不是要大少爷去做什么,她想要的,只是一个态度,一个让她可以放心去依靠这个男人的态度,可是即使是这样一个态度,他都给不出。
砰!
齐耦生一巴掌拍在了桌案上,眼中怒火几可灼人。
“你说什么?”他一字一顿,声音宛如从齿缝中挤出。
池玉抿住唇,不再吭声。她终究还是不够胆大,没有彻底豁出去的勇气,话说到这里,已经是她前所未有过的大胆了,继续挑衅下去,她不知道怒火中烧的大少爷会不会直接就喊人来对她动用家法。
她期望大少爷像之前那样,被她气得转身就走。
齐耦生没有走,一掌拍下后,他心中的怒火似乎发泄出了一般,深深吸了一口气,表情渐渐恢复成往日的平静冷漠。
“你说,我不是个男人?”他缓缓坐下,仔细拉平衣角,语气沉稳似山,却又隐约透着一抹嘲讽,“就因为我没有为你去把我那个表弟打一顿?”
池玉指尖微微一颤,眼前这个男人突然变得莫测起来,她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一怒之下拂袖而去,但却意识到,自己今天似乎真的做得过分了。
“婢妾不是那个意思。”她艰难地解释着,却不知道应该怎么样说才能让这个男人明白她的心思,她不是要他为她去打人,她要的,只不过是一份明明白白、看得见、摸得着的呵护,而不是一堆冰冷的首饰,一个轻描淡写的“交代”。
“不是那个意思,那又是什么意思?”齐耦生冷笑一声,“我当你在府中是个少有的明白人,不曾想竟是看错了,你其实什么都不明白。”
池玉动了动嘴唇,还是没吭声。
齐耦生也不在意,仍旧冷冷道:“你当我不想去揍张家老五一顿?揍了又如何,能让你受过的屈辱都抹平?你就不曾想过,张家老五又不认得你,他为什么要特地跑到齐家庄去找你的麻烦?”
池玉怔住,这个问题她不是没想过,只是一直都认为与自己无关,张家五少爷多半是冲着大少爷去的,可是听大少爷这话的意思,莫非是说张家五少爷背后还有人?那个人针对的不是大少爷,而是她自己?
“你可知道你入府一年,已遇险多次,不是我在背后护着,你早不知是何下场。我也不与你多说,只告诉你三句话:你初入府,我不与你圆房,是保你一次;迟春之事,我不予追究,是保你二次;桃花宴上,我命诸妻妾赴宴,是保你三次。其中缘由,我不与你细说,你自己思量。”
说完这些话,齐耦生这才转身就走,掀了竹帘,真的不再回转。
池玉愣愣地望着晃动的竹帘,忽然觉得全身无力,她坐回椅子中,怔怔出神。大少爷说,他保了她三次,可是她却毫无感觉。不圆房,是保她?不追究,也是保她?桃花宴,还是保她?
为什么?
她想不通。
想不通就不去想了,池玉在床上躺下,静静地望着窗外的月色,想起了一年前自己嫁入侯府的第一夜,也是暮春的夜晚,风吹进来是暖的,月儿升到了中天,又圆,又亮,同样有一层薄得像雾一样的云彩,弥漫在夜空中,将月光遮挡了大半,半晦半明,一如她现在的处境。
那时她心中充满憧憬,现在却如履薄冰,行走在悬崖的边缘。
大少爷的话,到底是在暗示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