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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钦右手拖刀, 在一处地毯前蹲下。
地毯上的湿痕颜色深重,淋漓点滴,一路向前藕断丝连地延伸。他伸出食指,在其上轻揩而过,指心的纹路顿时浅浅覆上一层带着腥气的红。
贺钦一句话不说,定定看着指尖的这抹轻浅的艳色, 只觉得眼珠子都快被它染红了, 他面无表情地站起来, 浑身的肌肉在衬衫下偾起紧绷,脊背上缓缓弓起两弯精悍流畅的线条,鞋跟与地毯接触时悄无声息, 一步步向前行走——
他就像一头在丛林中穿梭的黑豹,每一步都踏在死亡的刀尖上, 屏息凝神、全神贯注地朝敌人后背伏击过去,将满腔的暴戾与烈火严严压在心中。他越是愤怒, 越是冷静, 越是不动声色, 唯有瞳孔中沁出的金色如锋芒摄人心魂, 泄露了他此时不死不休的酷烈杀机。
闻折柳拎着吊坠,慌得团团转:“惨了惨了惨了这波药丸这波药丸……啊啊啊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这个时候,走廊上只剩下被快乐道森和无眼怪物破坏完的一片狼藉,除此之外空无一人,闻折柳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只能捂着额头欲哭无泪。
“这个时候要是有哆啦a梦的任意门就好了……挖了蘑菇累死!啊白昼朗朗黑夜茫茫魑魅魍魉无所遁藏!不对不对不对现在说这些有屁用啊啊啊!”
虽然走廊两侧静谧无声,可闻折柳就是有种感觉——贺钦正在往这边走,而且已经离他越来越近了。
他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索性一咬牙,从拐角处颤颤巍巍地伸手:“……哥,我在这!”
贺钦一怔,他盯着那只挥舞的手,随后就见闻折柳头发乱糟糟地从拐角后探出头来,左右搜寻着他的踪迹。
“诶,哥,原来你在这里啊!”闻折柳胆战心惊,语气颤颤地棒读,“吓死我了,你不知道刚刚有多危……”
贺钦神色冷漠地看着他,还不等他将一句话说完,他就收刀入鞘,几个跨步赶到他身前,狠狠抓着闻折柳的衣领,将他撞到了墙上!
“……”闻折柳完全被吓呆了,后半截话登时卡在了嗓子眼里,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哥。”他颤巍巍地叫道。
“别喊我哥。”贺钦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瞳孔深处燃烧的金焰冰冷刺骨,“当不起。”
闻折柳睁大眼睛,寒意顺着血流瞬间冻结到他每一个神经末梢,他重重打了一个哆嗦,嘴唇和脸颊都是煞白的颜色。
“抱歉,我……”他茫然无措地看着男人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容,此刻,它不再有那些风流的、华美的蔽纱做掩护了,它洗去了所有用来削弱冰寒棱角的伪装,变得凶狠且极具侵略性,只消看一眼,刺得人骨头缝都在发疼。
“道歉干什么?”贺钦轻声发问,“你做错了吗?你牺牲自己来救我,不是很伟大、很光荣吗?”
“我、我……”闻折柳的牙齿和舌头都在打颤,仿佛又回到了以前寄人篱下的时光。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种不痛不痒,却叫全身都冻得发抖的冷暴力,过了好久,他才低声说:“……我没事,是珍妮后来救了我……”
贺钦头不动,眼睛下瞥,扫了一眼闻折柳手里握的银链。
“是吗,这就是你的计划,你的理由?”
他冷冷一笑,语气充满了令人胆寒的轻柔:“你知不道我有多急?我急得都快疯了啊。我生怕来晚一点,看见的就是你的尸体——或者更糟,我连你的尸体都看不到,只能看见你在明晚十二点的时候出现在那个操蛋的节目里被折磨到死,我还救不了你。”
贺钦忽然笑了,他勾起唇角,但眼中并无半分笑意。他松开闻折柳的领子,拉起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来,宝贝,摸一下。”
闻折柳茫然地吸吸鼻子,冰冷的手指在贺钦结实的后背虚弱无力地拂了一把。
指尖传来一阵更为冰冷的湿意,他大脑混沌,过了一会才恍惚着想起来:哦,那是他出的汗,甚至浸湿了厚厚的卫衣。
“你没错,我知道你没错。”贺钦点点头,“你只是想救我,然后就用一个限制使用次数为一的道具把我像扔垃圾一样扔出战场,再打算一个人对付他们而已,对吗?”
少年的眼眶边上已经缓缓沁出一层可怜的红,他哑声说:“……我不是。”
“你不是?!”贺钦怒极反笑,他双手撑在闻折柳两侧,高大的身形完全将他笼罩在一片慑人的阴影下,“我真是叹为观止,但我不想说什么‘你有没有在乎过我的感受’这种弱智到极点的话了!你再给我重复一遍,你不是?!”
闻折柳全身都在颤颤瑟缩,他眼眶通红,就像一头受伤后被逼到墙角,无处可去的小兽,口不择言地冲贺钦失控喊道:“……我不是!不是!我只是喜欢你,用尽全力地喜欢你而已!!”
四周一片寂静。
泪水顺着闻折柳的脸侧无声滚落进脚下的地毯,他两瓣嘴唇苍白干涩,嗫嚅着喃喃说:“……我自私吗?或许是的吧,我就是又胆小又自私,因为我宁肯自己受伤,也受不了你离开我的痛苦……我本来就是个穷光蛋,哪怕在这里死了都没什么关系的穷光蛋,可得到之后又失去的感觉才是最伤人的,我根本就受不了啊……”
贺钦脸上的表情仿佛凝固住了,他凝视着闻折柳的眼睛,双方颤抖的呼吸交融在一起,带着令人叹息的温度。贺钦的喉结上下滚动,那一瞬间,闻折柳几乎以为他会吻他。
但是没有,贺钦的手指轻触到他的脸颊,迟疑了一下,然后温柔地覆上他的眼睛,也覆上了那些泪水。
“……对不起,”他的声音沙哑,“是哥不好,哥不该跟你发火,对不起。”
一片朦胧的黑暗中,闻折柳只能看见从指缝中被放进来的几缕金色的灯光,随后,贺钦的好像凑上来做了什么,那些光芒消失了刹那,又一一重现。
闻折柳迷惘地想,他这是什么意思呢?
不算接受,也不算拒绝……啊,是了,他说过他是直男,看起来好像是真的了。他现在一定很震惊,然后又不好意思再伤自己的心,所以只得避而不谈……
不远处,基本看完全程的杜子君和谢源源站在原地,弱智.jpg。
“姐,咋整啊,”谢源源呆滞地说,“我们……我们是不是回避一下……”
“你再叫我姐,我把你头拧下来当球踢。”杜子君呆滞地说,“这他妈明显闹矛盾了,怎么回避?”
“啊,”谢源源继续呆滞,“不是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吗,我觉得我们还是……”
“你是真的弱智了吧?”杜子君继续呆滞,“你看这俩人现在发展出夫妻关系了吗?”
谢源源:“哦,好像还没有。”
杜子君:“弱智,快滚。”
贺钦松开捂住闻折柳眼睛的手,转身看向两个人。
“谢源源,”他低声道,“麻烦你领他回去,顺便和那些人报一声平安,好吗?”
谢源源浑身一激灵,急忙答应:“哦哦,好的!”
“哎。”杜子君罕见的叹了口气,“走吧,厨房有酒,我猜你是想和我喝点?”
谢源源轻轻揪住闻折柳的袖子,将神色木然的少年往楼下带,贺钦稍微侧过身体,几乎是背对着他,他们就像两颗看似会有交集,实际却与对方失之交臂的行星,朝不同的方向飞去。
躺在房间的床上,闻折柳身体蜷缩,睁着双眼,沉默地看向窗外漆黑无光的天空。
小时候的无数个夜晚,他都是以这个姿势睡在阁楼的床上,然后看着窗外的星空发呆的。
真是不可思议,像他这样从小待在寄宿家庭,承受了多年不公正的冷遇——乃至暴力的孩子来说,本该养成一个狂暴叛逆,或是阴郁懦弱的性格,但他却奇迹般地长成了小太阳般温暖心软的人。心态使然,他不奢求有很多朋友,但愿意与他相处的人却很多,从小到大的老师也对他施予很多帮助。关于这个问题,他也仔细想过,总觉得归根结底,还是他原生家庭的力量在一直影响着他吧。
他的母亲柳怀梦实在是一个很温柔的人,父亲闻殊也风度翩翩,是个永远没有忧愁和烦恼的乐天派。
闻折柳的名字是父亲给他取的,在陌生人面前做自我介绍的时候,闻折柳的得到第一次的评价永远有“你的名字真好听,是出自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吗?”这句话,但当他大一点,就明白父亲在其中暗藏的小小心机了。
“闻”折“柳”。
——他们彼此相爱,是人人称羡的一对璧人。
有时候,闻折柳也会想,如果他的父母还活着,自己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呢?
在那样的家庭下长大,他一定能学会如何爱人,学会如何被人爱,而不会像现在这样……像现在这样,飞蛾扑火一样地,可悲可怜地期盼着不属于自己的感情。
“要做个善良的人,无论如何,做的事不能对不起自己的心。”父亲一边笑,一边将手中的糖果摊开给闻折柳。
“知足常乐,对自己现在拥有的心怀感激,失去的也不必追寻。”母亲摸摸他的头,笑容温柔,“以后你就知道啦,失去才是人生的常态呀。”
很多年过去了,他依旧在从这两句话中汲取力量。他让自己不断地温暖别人,他见不得别人受苦,见不得那些为生活和爱而不得逼出的眼泪,他尽力去帮助别人,因为他一直在想,如果我面临这样的困境——如果在我被刘氏夫妇抢夺财产,被我名义上的家人恶言嘲讽的时候,有人能这么帮我就好了。
古代的教会有种东西,叫做赎罪券。教皇宣称,购买了赎罪券的人能从功德库中获取恩功,为以后犯下的罪过免除罪恶,这本来是一个为了捞钱而设立的荒唐说法,可闻折柳觉得,他过去十几年所做的一切,都在为自己换取这张莫须有的赎罪券。
现在呢?他想,这张虚空中的赎罪券,可以为他赎回他一直所期盼渴望的爱吗?
另一边,贺钦和杜子君坐在房间的露台上。
“你说,如果他知道我骗了他,他会怎么想?”贺钦喉结滚动,将一口廉价的红酒咽进肚子。
苦的。
作者有话要说:66说的那句“挖了蘑菇累死”是权力的游戏中的瓦雷利亚语“valar mhulis”的著名空耳,意思是凡人终有一死,在电视剧以及小说中多次出现,这里引用的含义是贾坤对艾莉亚史塔克的承诺。只要艾莉亚拿出硬币,对任何一个布拉佛斯人说出这句话,他就会帮助她离开。
至于绿灯长明万世光芒那个就是绿灯侠的口号啦!
感谢大家的鼓励和支持,鞠躬。
哎,今天真是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