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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曦身受重伤,一口气还未缓过来,听见纪清昼的话,张了张口,声音断断续续响起:“不是……我,是……”
“执朱。”
暮曦伤重,精神恍惚,也不像平时那样客气地称呼白薇道人的道号,而是下意识叫出了她的本名,墨执朱。
“我家师尊……爱花?”
纪清昼茫然:“我只见过她种灵药,即便种花,也都是些素雅的。”
可暮曦上次送的,这次冒着生命危险采的,都是浓烈艳丽的赤色花朵。
纪清昼从未在师尊身上,看到过这样的颜色。
“她厌我,自是不会再想见到这赤色。”
暮曦渐渐能说话了,只是有些虚弱。
她看着手中的赤花,目光怔怔,似透过这花,看见极为遥远的某人。
“你不曾见过执朱年轻时的风采,那可真是……”
“满眼只能瞧见她一人。”
初见白薇道人时,暮曦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她借着族中势力,拜入无量宗门下。
在人界学礼仪、学谋略,也借这新身份,补全命中所缺。
她去往无量宗的途中,就见隐藏在城中的魔修,走火入魔发狂,屠杀凡人。
暮曦那时实力并不强,才炼气后期,比筑基中期的魔修差了个大境界。
再加上命里有缺,一旦涉及危险,头一个死的定是她。
在暮曦犹豫的那一瞬间,一道如烈火般的身影,与她擦过,掀起暴风之势,眨眼斩出上千刀。
那魔修被万千刀气从城东掀飞至城西,一路上都是染血的碎肉。
最后,只听轰然巨响,一副被剔干净肉的白骨架子,被嵌进了城墙上。
身着红衣的女子就蹲在城墙上,单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似握非握着一把短刀,不紧不慢轻敲在脚边青砖上。
那力道不轻也不重,却又如擂鼓般,“咚”、“咚”……让整个城池的人都听见了。
暮曦的心跳,都随着短刀的敲击声,一下,又一下。
“作乱者,死。”
女子开口,声音不像一般少女清脆,反而有些低沉沙哑,有种难言的磁性。
她话落,突然发难,掷出手中短刀,直接将人群中,一名穿短衫,模样憨厚的中年男人捅了个对穿,钉死在地上!
“当家的!”
中年男人身侧,一名妇人尖叫出声,不敢置信地捂住了嘴,又愤愤看向城墙上的女子,悲戚地哀叫:“都说修士不能伤害凡人!你为何——”
然而,不等她质问,地上那男子发出惨嚎,黑气如活物一般从他口鼻中钻出。
他的面容一阵波动扭曲,眨眼间变成了另一副尖嘴猴腮,眼下发青的模样。
妇人质问女子的话堵在了喉咙里,转为更惊恐的尖叫,倒退数步:“你你你……你是谁?”
她很快就明白原委,扑过去抓烂那死人的脸,哭嚎着:“你杀了我男人!你竟害死了我男人!该死的魔修!天杀的魔修!!!”
“嗡!”
钉死男人的短刀飞起,如游鱼般在人群中穿行,似有了新的目标。
登时,一些魔修,抑或心怀不轨之人,都变了脸色,毫不犹豫四散奔逃。
“记着脸了?”
城墙上,女子站起,抬手召刀握紧,腿微曲,蓄势待发:“一共九个,我五你四。”
她身侧倏地出现一名抱剑的白衣女子,闻言挑眉:“好你个墨执朱,竟敢小瞧我!我五你四还差不多!”
“你若有我快,便你五。”
红衣女子丢下这话,化为残影没入人群中。
每每刀光亮起,便有人头飞天。
“我那时认真看了,执朱杀了六个,寄闲只从她手中抢了三个。”
暮曦咳出一口血,她唇角微勾,好似回忆起那日场景,身体的痛楚也算不了什么了。
寄闲,便是逍遥道人的本名,楚寄闲。
纪清昼知道逍遥道人与她师尊自小相识,一个刀修奇才,一个剑修天才。
每每结伴出现,众人眼睛都不知往哪个身上放才好,都是耀眼夺目的存在。
“将城中作乱,以及隐藏的魔修、罪人揪出后,执朱便离开了,我回过神想去追时,也不见她踪影。”
“直至我入了无量宗,被宗主收为关门弟子,才与执朱重逢。”
“我原以为她那般耀眼的人,该是孤高桀骜的性子,想要亲近太难,可谁料……”
暮曦低声一笑:“亲近是难,却不是她性子差,而是……”
“她认生。”
暮曦每每想到,那初见时,潇洒绝艳的高岭之花,私底下竟会为她人几句夸,就绷着脸匆匆逃走,生怕被人发现自己耳朵尖红了的模样,就忍不住笑出声。
可暮曦却没将此话说出来。
这事只有她知晓便好。
暮曦道:“我用了很长的时间,才与执朱亲近,不至于说几句话,就惹她不自在想从我身边逃走。”
纪清昼闻言,却笑不出来,脑海中闪过无数信息。
比如,师尊从不去妖界。
比如,师尊从不提起自己在妖界有什么朋友。
比如,幻境中柳羲和知晓暮曦后的欲言又止,师尊接下暮曦赠礼后的犹疑,妖皇她们的暗示……
那些零零碎碎的画面糅杂在一起,最终与她初见暮曦时,渔惑的警告重叠——
“有的潮升月沉赤鸢族,为了补全自己缺失的情感,还会故意给外族设局,欺骗她们向自己付出真心。”
纪清昼目光沉沉地盯着暮曦,打断了她的回忆:“你诓骗了我师尊什么?”
她话落,暮曦的笑容滞住。
仿佛被拽住美梦,被迫面对现实满目疮痍之人。
暮曦脸上的笑意一寸寸隐没,想要装作淡然,却溢出了苦涩。
“潮升月沉赤鸢族,除最后一世大圆满,前九世为了苟活,都得去做欺瞒所有人的骗子。”
“我们满口谎言,虚情假意,骗取真心,补全自我,以此而生。”
暮曦说到这儿,闭了闭眼,声音哑了下来:“欺骗这个词,早已融入我的骨血中,成为我的本能,我与执朱相识相交,对她的一言一行,皆是真心,也是谎言。”
“我喜欢她,想做她挚友是真。”
“我诓骗她,想得她友情也是真。”
“我那时只想——”
“若这一切都是假的,我注定要离她而去,起码要为我们的结局,写下一篇完美的结语。”
于是,她为她的挚友,她的执朱,策划了一场,针对她自己的,盛大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