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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晷本已绝望,眼看着自己的手就要在青青剑下被斩成两截,却不料她忽然住手,呆呆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剑。
她手中的剑形状古怪,黑里透红,方才或许是因为她内劲灌注之下,竟发出刺眼的红光,而红光中,剑身上出现古怪的花纹,竟有些眼熟的感觉,让他也不由怔住了。
青青看到剑身上被喷溅的血顺着花纹缓缓凝聚,渗透,竟然连一滴都未曾滴落在地上,仿佛尽数被这把剑吸收进去,连原本黑里透红的颜色,也隐隐亮了几分。
她忍不住又看了眼问晷,先前只觉得此人长得美若女子,看到他哭喊哀求之时才会一时心软,可这会儿仔细看去,竟然发觉,他的眉眼的确有些妖娆妩媚得过分,可那挺直的鼻,饱满的额头,还有那耳朵下方莹润如珠的耳垂,合在一起时,竟是那般眼熟。
她七八岁时便已告别了阿爹,七年过去,阿爹的模样早已有些模糊,她记不清阿爹的样貌,却记得自己小时候,最喜欢揪着阿爹的耳垂不放,哪怕他抱着自己时,也要扯着他的耳垂,兴致勃勃地想要将它揪得更大一点,因为村口的阿婆说,耳垂要大大的,才够有福,阿爹的耳垂太小,像个小豆豆,要她多揉揉,多揪揪,才能变大变有福。
她终于明白,自己那一时的心软,一时的恍惚,是因为什么。
哪怕记忆再模糊,她终究还是无法对着一个有着与阿爹相似容貌的人下手,而如今,他的血竟然也能唤醒血滢剑,说明他真的是赵家人,而且还是跟阿爹血脉极其相近的亲人。
这让她,如何能下得去手。
她脸上的神色变幻莫测,手中的长剑却一直举着不放,让问晷提心吊胆了半天,等得浑身僵硬,终于忍不住问道:“要杀就杀!为何——还不动手?”
青青低头看了他一眼,忽然站起身来,收剑回鞘,一把又将他拉了起来,虽然他比她高出近一格头,可她用左手卡在他脖子上,逼的他不得不向后仰着头,露出修长的颈项,如同垂死的天鹅般优美的弧线,她咬了咬牙,恶狠狠地说道:“你是不是姓赵?”
问晷神色大变,这一次既没有先前伪装的软弱,也没了方才强硬的傲气,反倒是如同见了鬼一般地看着她,张了张口,依然没说出话来,只是脸色变得煞白,干脆地闭上了双目。
青青定定地望着他,已然明白。
“堂堂晋国五大世家,赵家的人,为何会在楚国?还差一点儿成为九歌中的东君……你能告诉我吗?”
问晷依然双目紧闭,只是紧咬牙关发出的咯吱声,透露出他内心的恐惧与紧张。他根本无法想象,面前这个女子,怎么可能知道他最大的秘密?他脑中飞速地闪过无数个念头,他曾经有无数种可以致人于死地的办法,可如今他的咽喉要害在人手中,她又似乎根本不怕毒药,连那见血封喉的剧毒都未能杀了她,他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脱身?
若是脱不了身,就只有死。
这是九歌的规矩,也是赵家的尊严。
他磨着自己的后槽牙,几乎能感觉到那个藏在关键位置的毒囊,那是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击,可以让他免于酷刑的折磨和不体面的死法。作为一个间客,从无数死亡中走过的时候,他曾经遇到过无数次危险,也知道自己的外表会引来怎样的折磨,可他都利用自己的优势和狡猾一次次解决了对手,才能走到今天。
可现在,被揭穿真实身份的时候,他仿佛被扒光鱼鳞扔在烈日下的鱼,充满恐惧,无法呼吸,完全找不到一点生机。
或许,真的到了用上这个毒囊的时候……问晷用舌尖轻轻地碰了下毒囊,只要咬下去,一切就到此为止……
“我也姓赵。”
青青并没有注意到他脸上流露出的绝望和释然,只是看着他那熟悉的耳垂,下意识地伸手抓住,揉了揉,轻声说道:“我阿爹,是从晋国来的,叫——赵戬。”
“噗——”
问晷差一点咬破毒囊的时候,忽然听到这句话,下意识地用舌尖推开毒囊,可牙齿已经落下,重重地咬在了舌尖上,痛得他一个激灵,又忍不住吐了口血,这一次,舌尖流出的血,殷红殷红,红得无比刺眼。
青青不明白他为何又吐血,只是皱了皱眉,不客气地说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是赵家的人,也算是我的亲人。可你为虎作伥,帮着九歌的人,害死了孙大将军,这笔账,我不能不算!”
问晷一睁眼,就看到她如此严肃认真的表情,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来,只是苦笑着说道:“我叫赵冕,如果你说的赵戬是晋国赵家第三代叛逃的赵戬赵十九,那么,他是我是十九叔,我……应该算你的堂兄。幸会!”
幸会?
两人四目相对,心中都是百感交集。
才不过转眼之间,他们从针锋相对你死我活差一点就要了对方性命的对手,居然变成了血脉相连的兄妹。这种诡异的关系,让两人都有些无语。
过了好一会儿,青青才举起自己的手来,指指还锁着两人手臂的锁扣,没好气地说道:“既然是阿兄,这个东西,可以解开了吧?”
问晷脸上一红,有些汗颜,指了指青青背上的剑,说道:“你还是用剑斩断吧,这锁没法解开。”
青青一怔,瞪了他一眼,“你别告诉我,这是你第一次用?上面那些毒刺,你没事带着玩?也不怕先扎死了自个儿!”
问晷额上的冷汗都下来了,结结巴巴地说道:“用……用过,只是……只是以前……用……用不着解……解锁!”
听他说得如此费劲,青青先是有些恼火,可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明白过来,不禁暗暗磨牙,恨不得一剑戳死了这个堂兄。他自然时用过,只是这锁扣上的毒药如此狠毒,只怕被扣上的人,要不了一时三刻就一命呜呼,他自然可以砍掉尸体的手,从容脱身。
唯有这一次,他碰上了自己,几乎百毒不侵,搞得他非但没有借此脱身,反而作茧自缚,差点被她给弄死。
“堂堂男子汉,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法,还是堂堂百年世家名门出来的……啧啧,还好我阿爹跑的快,没被你们给带坏了!”
听着青青如此鄙视的说话,问晷也只能低下头,尴尬地看着自己的……身下。
之前被她重重一膝盖撞到的部位,到这会儿还在隐隐作痛,让他无比尴尬,根本顾不上听她的讽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脑中乱哄哄的,全然没了这些年来好容易练就的心境。
青青看到他面色通红,又结结巴巴的不敢说话,与先前阴狠狡诈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心下虽仍有些生气,但还是用左手拔出剑来,剑身上的光芒已敛,恢复了原本红得发黑的颜色,暗沉沉得毫不起眼。
问晷看着这把不起眼的剑,却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剑……这剑……”
他先前看到这剑上光芒大绽,剑身上出现的花纹极为眼熟,可此刻又变回普普通通如同废铁棍一般,却仍有种诡异得魔力,让人无法移开视线,便忍不住问了一句。
“是我阿爹铸的。”
青青倒也不瞒他,抬手一剑下去,干脆利落地将那锁扣斩成两段,却连汗毛都没碰掉一根,方才满意地点点头。经过这飞瀑寒潭水一浸,她所中的毒素很快被压制下去,可以慢慢化解,如今手上的经络已经畅通无阻,总算度过了这次危机。
一念之此,她又想起问晷先前所做之事,面色一沉,望着他寒声问道:“你既是晋国人,为何会在楚国做间客?害死孙武的毒药,可是你所为?”
问晷方才缓过劲来,本想追问这把剑上花纹的来历,不意她忽然又变脸,问得如此犀利,眼神更是冷冽如冰,压根不给他回避的机会,大有一言不合继续动手的架势。
他心底一颤,面色却是一苦,眼神凄然地望着她,艰涩地说道:“赵家虽大,可家中子弟无数,以十九叔这等人物,当初不也被逼叛出家门?我不过是个庶子,根本无人在意我的死活,六岁就送我去丹心堂学艺……九岁就让我潜入楚国,开始为间……我从个最普通小奴,成为如今的问晷,用了整整十年……”
青青听他说得凄凉,心中虽有些不忍,但事关孙武一门,她不愿就这样松口,干脆地打断了他的回忆,厉声问道:“我只问你,孙武之死,可是你在我剑上下毒?”
问晷看着她,苦笑了一下,摇摇头,说道:“当日东君尚在,这等盖世奇功,哪里有我出头的机会。若非你杀了他,我也没机会离开楚国……只是……”他看了眼掉落在地上已经断裂成两半的毒锁,有些惭愧地说了句:“对不起……”
青青一听孙武之死与他无关,莫名地松了口气,她也不知道为何,一知道他是自己亲人时,第一反应并非欢喜,竟然时恐惧。她尝过毒锁上的毒刺滋味,若非她打小就跟着白猿吃了无数毒蛇蛇胆,还有百毒不侵的朱果,只怕这一次早就死在了他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