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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应他的呼喊声的,是矿洞深处传来的巨响。
沉闷,沉重,却不容忽视。
因为随着那声巨响,整个矿洞都跟着震动了几下,孙奕之踉踉跄跄地朝里面走了几步,就被迎面噼里啪啦掉落的碎石矿渣差点迷花了眼,只能眼睁睁看着面前的矿洞一点点从里到外,延伸出无数条裂纹,原本矿洞石壁上点着的火把也被震落下来,整个矿洞变得漆黑一片,除了那越来越近的轰鸣坍塌声,碎石撞击声,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
孙奕之咬咬牙,抓起他认得的那具尸体,转身冲出了矿洞。
他刚一出去,就听到里面又传来一声巨响,整个矿洞轰然坍塌,无数的碎石从山上洞顶滚落下来,几乎一眨眼的功夫,就讲整个矿洞填了个满满当当,埋葬了里面所有的一切。
无论人,还是矿,或许,其他的东西,尽数在这山威之中,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随意拨弄,尽数埋藏。
孙奕之丢下手中的尸体,愕然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在那山崩地裂掀起的尘霾之中,隐隐地,竟有种熟悉的感觉。
上一次看到这种情形,似乎也是因她而起。
她还真是跟吴国相克,从她入吴以来,这是第几个被她毁得干干净净的地方?
从剑冢,到矿洞,貌似所有的山洞遇到她,无论好坏,都如同遇到克星一般,彻底被毁。
上一次在剑冢她都能化险为夷,平安脱身,那么这一次在矿洞中,她应该也不会有事吧?
孙奕之脑中乱哄哄的,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只是胸中仿佛被憋得喘不过气来,使劲地大口吸气,却依然无法减轻胸口那种近乎窒息般的痛楚。
“将军!”
“孙将军!”
地面的震颤,连他都有些站不稳,那些士卒就更不用说,几乎连滚带爬地跑上来,看到矿洞坍塌成一堆乱石,山上还不停地有碎石滚落下来,而孙奕之站在洞口,脚下躺着个不知死活的男子,自己却失魂落魄的模样,差点吓坏了那些士兵。
“孙将军!为何……发生什么事了?”
后面有人小小声地嘀咕:“莫非真的是山神显灵?”
“噤声!大人说了,任何人不得再提起山神之事!”
尽管他们已尽量小声,尽管方才孙奕之还处于震惊过度的浑浑噩噩之中,听到这些声音,还是很快清醒过来,神色一整,恢复了镇定之色,转身寒声说道:“你们速速去查探周围,是否还有可疑人等!派一人下山通报,矿洞已塌,让他们守好山下,不得让任何可疑人等趁隙逃脱!”
“是!”
司骞尘选派给他的士兵都是好手,听令便知该如何行动,立刻分成了四个小组,以矿洞为中心,四散开来,却并不远离,相互呼应着一点点朝外搜寻。这样就算哪一组人遇敌,只要一声招呼,保持阵型,其他人就会迅速上前支援,布成军阵,将敌人困住绞杀。
这是孙武从创建长胜军开始,就对所有军士进行的基本训练,风林火山,四字真诀,早已刻入每个长胜军人的心中。
孙奕之看到他们的行动,轻轻点了点头,他的阿爹早年在跟着阿爷征战时牺牲在战场之上,他虽年方十二就入军中历练,可后来更多的时间,却是被阿爷赶去各国游历,走遍齐鲁,踏遍贺兰,千山万水走过之后,回来却发现,一直被视作孙家军的长胜军,已被阿爷交还大王,尽管如今的大将公孙胜也曾拜在阿爷门下,但作为孙家唯一传人的他,却被排斥在军营之外,只能去王宫禁卫中做个统领。
尽管如此,他在军中的影响力,依然远高于其他将领。每一个士兵,在他的面前,总想展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让孙家人看到,他们也能继承兵圣的意志与荣耀。
兵圣天下无敌,这是吴国军士能百战百胜的最强信念。
孙奕之低头看了眼地上的尸体,这是楚国间客九歌中的一员。当初孙武进攻楚国,靠得就是闪电战,抛弃了出战粮草先行的惯例,在楚国人完全没有准备的时候,悍然杀入,就粮于敌,横扫楚国大小城池,短短十几日内,就一路攻城掠地,连楚国的国都都被一举拿下,若非楚王仓皇逃离,求助于秦国,只怕如今的诸侯之中,已经没了楚王的名号。
那一战,九歌侦察不利,导致楚国兵败如山倒,秦国助楚王反攻回国后,曾一度废弃了九歌的人,连当时负责九歌的间客统领都被处死。后来负责九歌的黄腾重新接掌后,将原来的人马尽数清洗,从民间大肆招揽游侠剑客加入九歌,短短几年时间,不但重振了九歌的声名,甚至在楚国几次征战中,都立下大功,重新获得了楚王的信任。
而他面前的这具尸体,断臂割喉,几乎流尽了全身的鲜血。回想起奚夷的尸体,亦是如此,孙奕之心中一寒,虽然不知道血滢剑到底为何会被封印,但从这两次所见的尸体,凡是被这把剑所伤,都会造成如此可怕的伤口。
青青的剑太快,快得根本让人来不及反应便一剑毙命,故而以前才没人注意这些伤口的特别之处。
孙奕之认得这具尸体,此人原本是秦国的一介游侠,名唤武观,仗着艺高人胆大,横行无忌,直到犯下人命案被追捕,不得不逃离秦国,知道自家人被满门抄斩,竟改名换姓投入九歌之中。
认出此人的身份,孙奕之算是明白为何会看到秦国的哨探尸体,武观因家人之死,对秦国人恨之入骨,在此狭路相逢,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只不过,他恐怕也没想到,他能杀尽秦国和吴国的哨探,却死在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女手中。
看伤口孙奕之就知道,武观根本没来得及动手,就已被青青斩杀,剩下那些人的尸体他虽然没来得及看,但也能想出,青青此时的剑法,只怕比当初更胜一筹。跟他去齐军大营那一场恶战之后,她已然从千军万马之中磨砺了自己的剑,再没有昔日的犹豫生涩,抛开那些顾虑之后,她的随心所欲和疾若闪电完全让人防不胜防,别说九歌中人,就算他再次对上她,只怕也要甘拜下风。
只不过,此刻的她,是否真得还在这坍塌的矿洞之中?
这一次,她有没有上一次的幸运,可以在山崩地裂中找到一条生路?
没过多久,出去巡查的士兵们都已返回,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处,而下山报讯的士兵,居然领着伍平回来。
孙奕之与伍封的关系不错,是因为那小子完全不似他的父兄那般满腹心机,反倒愣头愣脑的直爽单纯。对于伍平,他原本就不怎么待见,这次知道公子宓居然是他请来的之后,没上门揍他已经是看在伍相国的面子上,哪里还会给他什么好脸色。
伍平一听说矿洞居然坍塌,当时就吓了一跳,急急忙忙跟上来一看,当场脸色大变。
孙奕之没想到素来最讲究风度礼仪的伍家大公子,居然一见到矿洞被毁,会色变至此,顿时满腹疑窦,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轻声问道:“伍兄可知,这矿洞为何会塌?”
伍平面无人色,嘴唇颤抖,却强撑着说道:“我……我方才并不在此,如何……如何会知道?”
“是吗?”孙奕之冷笑一声,紧紧盯着他,似笑非笑地说道:“有人说,是因为在矿洞中挖到了某些不该动的东西,害死无数生灵,引得山神动怒,才会逐走矿奴,毁了矿山!”
“无稽之谈!”
伍平色厉内荏地怒喝一声,原本已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庞忽而涨得通红,瞪着孙奕之说道:“奕之幼承庭训,如何能听信这等乡野村夫的胡言乱语?什么山神山鬼,都不过是装神弄鬼……”
他的话还没说完,只听得脚下又是一声轰然巨响,整个会嵇山都似乎随之震了一震,他一个踉跄没能站稳,居然向前一扑摔趴在地上,顿时又惊又骇又怒又羞,刚想起身,却感觉到身下的草地都跟着在颤抖,仿佛在那地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滚着,震颤着,随时随刻都会喷涌而出,将整座山都吞下去。
孙奕之也感觉到了脚下异常的动静,只是他自幼习武,下盘极稳,周围跌倒一片,他依然站得稳稳当当。
只是他比所有人站得更高,看得更远,在脚下地动山摇之时,他却一口气连跑带跳上了这矿山最高处,完全无视身后伍平和其他人惊慌失措的呼喊,径自俯瞰整个山谷,想要找出这地动来源的关键之处。
方一登顶,环顾四周,孙奕之一眼就看到了一处地势的与众不同之处。
此山原本就在太湖东南,属于会嵇山脉,绵延数百里,山中矿藏无数,一直被吴国军中视为兵家重地,寻常百姓根本不得入山,故而山中飞禽走兽自由生长,数不胜数。
而如今,在西北方朝着太湖的方向,山林中惊起无数飞鸟,乌压压的成群结队逃离。
孙奕之极目远望,远远地看见,一道暗红色的潜流,忽然从群山之下喷薄而出,直入太湖,激起湖中惊涛骇浪,从由下至上,那股血色暗流没入湖中,随之散开,颜色也随之越来越浅,最后居然变成了一片淡淡的粉色,在阳光的映照下,幻化出的漫天浪雾,恍若霓虹贯日,直冲入太湖深处。
惊涛化霁雨,意气素霓生。
莫名地,他的心安定下来,相信她,一定不会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