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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水啦!——走水啦!——”
两人正四目对视僵持之际,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呼喊声,混杂着无数的跑步声,由远及近,传入两人耳中。
素锦面色一变,刚要开口,青青已然手起掌落,一记手刀砍在她的颈后,她只来得及闷哼一声,便软软地晕了过去。
青青接住她,扔在里间的大床上,用杯子给她盖好,只露着头部在外面,乍一看,就像睡着了一般。
安置好素锦,青青并未从正门出去,而是直接沿着房中梁柱上到屋顶,掀开上面的瓦片,从屋顶出去后,又盖好瓦片。素锦所住的地方位于馆娃宫的一处偏殿,与正殿之间有连廊相接,她在偏殿屋顶的飞檐之上,便可清楚地俯瞰大半个馆娃宫。
火势起处,居然就在馆娃宫正殿那边,青青心中一动,那应该是西施的住处,她方才还派人来召素锦,转眼那边就走水……
青青心念电转之间,脚下已如飞燕轻猿,顺着连廊飞檐走壁,身形之快,就算下面有匆匆跑过去救火的侍卫和内侍,也根本无人会注意到自己头顶上居然还有人。
转眼之间,青青便到了馆娃宫正殿之上,刚一落脚,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低头一看,那看起来浓烟滚滚的火势,竟是从正殿旁的一处小花园,那儿堆了个高高的柴垛,显然是将柴房的所有柴火都搬到了此处,又压上了不少新鲜树枝花草,才会弄得如此似模似样,可实际上,莫说正殿,就是花园的其他地方,都丝毫无损。
这显然是个局,为了诱人上钩的局。
也是为了救人的局。
很显然,上钩的鱼儿,就是她。
果然,很快就有一队侍卫簇拥着素锦走了过来,那些身披铁甲,肩背强弓利箭的侍卫,乃是吴宫中最精锐的虎牙营。青青混在厨房当烧火丫头时,就曾听其他宫女闲聊时说过,吴王身边,除了以五大神剑命名的五位剑客之外,就是这虎牙营最为凶猛,一向是吴王亲卫,从不离身。
青青忍不住磨了磨牙,恨恨地瞪了素锦一眼,缩回屋顶上,找了个空隙,身子蜷缩起来,钻进屋檐与房梁之间的缝隙,慢慢地朝里面潜入。虎牙既然在此,夫差肯定也在这里。只是不知道素锦当时是怎样让那宫女知道有情况,才会故意设局将她诱走,幸好她没有走正门出去,看这些虎牙的架势,之前只怕就埋伏在门口,若非她走的后窗屋顶,真走正门的话,这会儿她已经变成了一只刺猬。
挫败感和不甘心的感觉一起涌上心头,青青小心翼翼割开了连廊与正殿相连的屋顶上方的窗棂,悄无声息地钻了进去,正好落在里面的房梁之上。这是她第二次通过这种方式潜入宫中,算得上是熟手,可大白天的底下那多人,仍是免不了有几分紧张,结果在听到下面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时,手一抖,差点将拆下来的半扇窗子给扔了下去。
“大胆!这些刺客,简直根本没将孤王放在眼里!”夫差拍案而起,望着跪在地上失声痛哭的素锦,气得浑身发抖,“说——那刺客到底想让你做什么?”
素锦哭诉道:“那刺客知道奴婢是娘娘身边之人,便逼迫奴婢将这药下在大王和娘娘的饮食之中,奴婢不从,他就……”
她手中捧着个小小的土黄色瓷瓶,夫差微微一侧首,他身边的纯钧立刻上前一步,接过了瓷瓶,打开稍稍倾斜,倒出一滴无色无味的液体,方一落地,便只听“滋”的一声,地上所铺的木制地板冒出一股白眼,那一滴液体所落之处,竟然变成了一片焦黑。
众人无不色变,施夷光更是惊呼一声“大王”,紧紧地抓住了夫差的手臂。夫差回握住她的手,按捺下心头火气,柔声说道:“爱妃莫怕,那奸贼虽有毒计,多亏了素锦忠心机智,拖延时间,才得以破解。可惜湛卢不在,否则那刺客就算再奸猾十倍,也休想逃得出去。”
夫差身边五剑,武功最高为湛卢,医术最好为纯钧,龙渊和工布擅长暗杀追踪,巨阙力大无比,各有擅长,寻常时候,都是两人轮值,一明一暗,护卫在夫差身边。
纯钧沉声说道:“启禀大王,此乃金环蛇毒液,入口封喉,无药可救。”
夫差咬牙切齿地说道:“龙渊!工布!你二人速速搜索宫中,定要将那刺客生擒活捉,看看到底是何人如此胆大妄为!”
“得令!”从门口站出两人来,一高一矮,均是一身黑衣,冲着夫差抱拳一礼,转身便走了出去。
青青不禁倒吸了口冷气,她起先注意到了纯钧,注意到了那个高个的黑衣人龙渊,却根本没看到那个矮个的瘦子工布,若非他这会儿站出来,她几乎只当他是龙渊的影子。好在这会儿无人注意到她已潜伏在大殿上方,她也更加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和动作,免得让人发现。
吴宫五剑,并非浪得虚名之辈,她可不想一个不慎,就将自己的小命白白丢在了这里。只是她更不明白,素锦为何会说她威胁她下毒,那金环蛇毒,更是来得莫名其妙。她心存疑惑,自然不肯就这样轻易离去。
施夷光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素锦,忧心忡忡地对夫差说道:“大王,素锦今日受惊过度,还是先让她回去歇着,若是抓到了那刺客,再召她来认人也不迟。”
夫差点点头,说道:“爱妃说的是。素锦,今日你忠心可嘉,孤王赐你十万钱,帛十匹,退下吧!”
“谢大王!谢娘娘!”素锦再三叩首拜谢,抬头之间,与施夷光递了个眼色,又匆匆低下头,泪流满面地让侍女扶了下去。
青青看到两人之间的眉来眼去,心中疑窦更生,却又无法询问,只得老老实实地像只大猫儿一般横卧在房梁之上,静观其变。
施夷光等到素锦离开,方才喟叹一声,“孙大将军方才过世,想不到宫中又生事端,真不知是何人所为?”
夫差原本浓眉紧皱,听她此言,心中忽然一动,忍不住说道:“爱妃莫怕,不过是些跳梁小丑,些许鬼蜮手段,还伤不到孤王。不过爱妃这样一说,倒是提醒了本王,此事只怕与孙大将军一案脱不了干系。纯钧,立刻传信给湛卢,让他速速回宫,将宫里这些个魑魅魍魉统统挖出来!”
“是!”纯钧急忙走出宫门,安排侍卫去找湛卢,还不等那侍卫动身,就听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一个黑影从园中的树上蹿了下来,被工布追得直朝他这边飞奔而来。
“是刺客!快拦住他!”龙渊大喝一声,也跟着冲了过来。
那黑衣人没想到周围竟然有如此之多的高手围攻,眼看着身后的虎牙军已弯弓搭箭,前面那人更是不紧不慢地拔出一把剑来,从容不迫地等着他上前,他眼见就要被前后夹击,心一横,手中的长刀一转,竟生生刺入自己的小腹,等到工布追上之际,他唇角露出一抹笑意,已然倒地身亡。
纯钧上前,伸手在他颈间摸了一把,寒声说道:“死了!”
工布气恼地在那黑衣人尸体上踹了一脚,没好气地说道:“死得到快!便宜他了!老子还有一百零八种刑罚想找人试试呢!”
纯钧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说道:“你可以继续去找,大王有令,清洗全宫,彻查此案!”
工布是个精瘦的中年男子,一张干枯的脸上唯独一双眼精光四射,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干脆地一点头,转身就走,转眼就如黑影没入林间,消失无踪。
龙渊却皱了皱眉,走到那黑衣人身边,伸手在他身上摸了几下,从发髻到鞋袜腰带,连钱袋带剑鞘全都拆开检查了一遍,方才摇摇头,说道:“没线索。”
纯钧勾了勾嘴角,冷笑道:“若是这么容易就找到线索,那就不叫死士,叫诱饵。”说着,他命人拿了张油布垫着尸身,找来草席盖住下半截,免得那剖腹的惨状污了贵人的眼,这才转身进去回禀。
夫差一听拿到了刺客,先是一喜,继而听说那刺客已死,顿时沉下脸来,“人都死了,凭什么证明这就是孤王让你们抓的刺客?”
纯钧躬身一揖,不紧不慢地说道:“回大王,死人虽不能说话,但活人可以。还请素锦姑姑出来一认,此人可否是今日挟持之人?”
夫差点点头,看了施夷光一眼,施夷光便命身边的侍女去传唤素锦。
青青在上面没敢乱动,并不知外面那刺客是怎么死的,只是好奇素锦会如何应对。却没想到,没过多一会儿,就听门外传来了素锦的惊呼声,她踉踉跄跄地扑进来说得第一句话,就差点让青青一头栽下地去。
“大王!娘娘!那人……那人……正是那刺客!”
青青使劲掐了下自己的手臂,确认自己没做梦没听错,才凝神继续观察下面的动静。
素锦一确认,夫差果然大怒,命纯钧仔细搜检这刺客的尸体,施夷光命人将素锦带了下去,又安抚了夫差一番,方才让他的怒气稍缓,回前殿去召集群臣议事。
等到所有人都退下之后,整个内殿之中,只剩下了施夷光一人,她连身边的侍女都遣出宫外侍候,一人在殿中独坐了良久,方才幽幽地叹息了一声。
“青青,是你吗?”
这次青青真的是一把没撑住,直接一骨碌从房梁上掉了下来,好在她动作够快,脸先着地之前,已拔剑反撑在地上,整个人借力一弹,一个空翻掠出数尺,姿势优美地落在了施夷光的身前,皱着眉问道:“你何时知道我在上面的?”
施夷光侧卧在软榻上,淡淡地看着她,眼神中有些悲凉的意味,不但没回答她的问题,反而轻声问道:“伤了素锦的人,是你吧?”
“是我!”
青青毫不否认,甚至还上前了一步,直视着她说道:“我说过可以帮你们做一件事,来还你们的人情,但不代表她就可以借我的剑来杀人!越国的百姓是人,清风山庄那些无辜的老弱妇孺难道就不是人了?”
“青青,对不起。”施夷光长叹一声,眼眸低垂,原本比星光更灿烂的眸光黯淡下去,幽幽地说道:“素锦事先并未告诉我……”她顿了顿,自嘲地笑道:“其实,就算我知道,也不会阻止。青青,你知道吗?我有多羡慕你,你可以说走就走,你可以率性而为,快意恩仇。可我不能……我在这里熬了一年又一年,每一夜都像一年那么长,长得让我以为永远没有尽头。所以我们要抓住每一个机会,不敢错失任何机会,素锦瞒着你,也是为了确保成功。但清风山庄灭门之事,绝非我们所为,请你,再信我这一次。”
青青定定地望着她,看她抬起头来,泪盈于睫,原本就娇美无筹的容色更多了几分楚楚动人的韵味,让人不忍苛责。就连她这样的女子,面对这样柔弱易碎的美丽,也会心生不忍,挣扎了良久,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若是不信,我也不会放过她。只不过,那蛇毒又是什么情况,还有那刺客,你们又想搞什么花样?”
施夷光闻言一喜,轻笑道:“不是什么花样。那蛇毒是真的,刺客也是真的。只不过,是素锦的人从外面抓回来的。大王原本就疑心清风山庄的事与齐国有关,我们正好将这证据送与他……”
青青一下子瞪大了眼,回想起之前的情形,有种说不出的憋屈,“那就是说,就算没有我,照样会有刺客?我……”
施夷光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说道:“青青,我原本以为,你早日离开,就会远离这些事儿。可没想到,还是连累了你,你若生气,就骂我几句好了。”
她如此软语温言地道歉,青青就算有再大的火气,也被灭的干干净净,犹有些不满地说道:“我也没怪你,只是不想被人瞒着当剑使。罢了,既然你肯替素锦担保,我就信她一次。不过,清风山庄的事,我一定会查出是什么人干的!”
施夷光见她一脸别扭的模样,亦有些不忍,“你若一定要查,不妨去试剑大会看看。那里有来自十六国的游侠剑客,鱼龙混杂,消息灵通,说不定会有线索。不过……你何时回越国?”
“等我抓到那个该死的凶手,我就回去。”青青冷哼道:“素锦不是还想让我去找素月和欧……铁手吗?我最后再帮你们这一次,让她别忘了她自己说过的话!”
施夷光微微一怔,“素月?怎么了?”
青青狠狠地磨着牙,说道:“铁匠铺被人埋伏了,人虽然被我收拾了,但现在已经落到吴军手里。素锦想让我去找他们两个……最后一次,下不为例!”
施夷光拉着她的手,看着她怒冲冲气哼哼的样子,轻叹一声,苦涩地说道:“青青,你……总是这么容易心软。你记住自己说的,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无论如何,哪怕是我亲口求你,你也不要再回头了……你……快走吧!”
青青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终于还是转身离开。
从第一次看到她避开人吐出素锦送来的汤,到如今斩断自己退路地送她走,这个宠冠后宫的女子,在这个空寂的宫殿中,只是朵挣扎着求生的棋子,连自己的人生都无法把握,却还想着让她远离。
原本来时的一肚子火气,离开的时候,都变成了满腔的无奈。
这些身为间客的女子,早已将自己的生死抛至九霄云外,连自己都可以作为一样工具,一枚棋子,又怎么会不千方百计地利用她呢?只有她这样一根筋莽撞的家伙,才能冒冒失失地撞进兵圣的地盘,在铁桶一般的清风山庄上,打出一个致命的漏洞。
与其怪别人去怨怼别人的利用,不如反省自己的疏忽大意,让人有了可趁之机。
日落时分,孙奕之已经翻检了上百具无名尸体,乐泽在一旁光是看着,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是日落以后,就算点燃了火把和艾蒿,这些在五月天气里曝晒了一天的尸体,散发着难闻的腥臭味,已然开始发生变化。
乐泽不忍心再看下去,趁着孙奕之刚刚检查完一具尸体,上前拦住了他,好生劝道:“孙将军,如今时辰已晚,该到夕食时间,您辛苦了一天,还是先回去歇息,明日再来吧!”
孙奕之直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走向下一具尸体。
“你们累了就回去吧,我自己会走……”正说着,他的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旁边的尸体上,幸好身边有人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他方才站稳了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