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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丢的彻底, 结果晚上洗漱的时候, 韩慕坤又在卫生间台子上发现了两个漱口杯,两个牙刷,两条毛巾, 一个简易剃须刀……李闯一直鄙视他每天早晨弄一下巴泡沫完后拿刀片刮啊刮地装小资,后来有次小王八蛋也偷偷拿剃刀试了试, 战战兢兢出一身汗不说,效果完全没有, 那小小的胡子茬依旧迎风摇曳。
韩慕坤陷入了某种回忆里, 不能自拔。
他最近常常这样,就像病入膏肓的人需要时不时的给一针杜冷丁,才能在行将就木里获得片刻安宁。可又因为还没死透, 所以再清醒时格外的疼。
韩慕坤记得前两年他曾看过一本恐怖小说叫第二类死亡, 讲的是在自然死亡状态之外还存在一种死亡状态,即社会性死亡。和前者不同, 后者人还活着, 但被所有的社会关系所遗忘,你的档案会被销毁,你在别人脑袋里的记忆会被抹杀,甚至于当你站在别人面前,都不会再在对方的视网膜上成像, 相比于自然性死亡,第二类死亡更让人绝望。
第二类,死亡。
当时韩慕坤并不能十分理解, 但现在,他切切实实体会到了那种莫名无力的悲哀。有时候他也会产生某种错觉,仿佛男孩儿还在这个房子里,还和自己生活在一起,只是自己感应不到。你看,牙刷还在,毛巾还在,沙发上的番茄汁永远都洗不干净了,人怎么会没呢?
沈阳国庆期间下了三天的雨,等再放晴,气温立马低了下来。习惯了这些的人们都知道,秋老虎再得瑟,要不了多久整个城市也会被寒潮笼罩,然后慢慢的,一点点的,盖上冰雪。
李闯在院系的统一安排下,进入市中心的一所初中实习。
政治老师,算是半对口的岗位。
不过时不时还得辅助下旁的科目,就有些郁闷了。
“排好队,按照老师的动作来,一定要注意安全!”李闯一边对着排排站的孩子们大声嘱咐,一边左拍拍右拍拍最后确定下跳马是否稳固。
“李老师,”正宗的小个子体育老师凑过来,低声道,“我们分两边保护,千万不能出事。”
李闯无比悲壮的点头——他懂,这现在都一家一个娃的,随便摔了碰了磕了哪个他都能被家长灭了口。
孩子们倒是一个个跃跃欲试,尤其是冲在前面的几个男孩儿,完全是孙猴转世,上蹿下跳没个安静。李闯从来没觉得自己是大人,但现在面对这么些祖国的花朵,忽然生出“岁月一去不复返”的伤感。
就这么战战兢兢总算到了下课。李闯帮着体育老师把跳马往领操台下面的仓库里运。跳马实木的,很沉,李闯想起他上初中那会儿老师都是指派学生抬的,莫名又起了“时代不同鸟”的感慨。
仓库里换衣服的时候,李闯发现手机里有一个未接来电。
长长的数字串仿佛锐利的针,一下次刺破了这四十多天的安宁。李闯有些发愣,封闭的仓库让人呼吸困难。
韩慕坤怔怔望着桌面上的手机,不知道要不要再打。
秘书按吩咐送了咖啡进来,虽然不知道老总怎么忽然喜欢上了这种他从前最讨厌的饮料,但还是尽职尽责地秉承沉默是金。
“谢谢。”韩慕坤对秘书点点头,待人从面外把门关上,才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多云的天气,阳光隐匿在厚厚的阴霾里,模糊了日与夜的界限。楼底下的车群就像一队队蚂蚁,勤勤恳恳,川流不息。人则彻底成了细沙,再看不清。
韩慕坤想对玻璃呵气,没成功。
外面很暖和,与北方截然不同。
深吸口气,韩慕坤回到桌前拿起手机又重新拨了次那个明明没怎么打过却不知为何烂熟于心的号码。
这一次,电话只想两声便被人接起。
韩慕坤始料未及,一时间竟忘了说话。
“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我挂了。”好听的男声带着些许不耐,低沉而浑厚。
熟悉的语调让韩慕坤一振,声音不自觉便温柔下来:“最近还好吗?”
“挺,挺好啊,”李闯估计没料到这一出,半天才闷闷道,“你打电话就为这?”
韩慕坤抿紧嘴唇,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要没什么问题就换我问,”李闯从来都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最初的不知所措过后,便自然而然的开门见山,“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韩慕坤抹了把脸,试图让自己的精神好一些:“想你了。”
“呵,”李闯仿佛不可思议地笑了下,“你这干嘛呢。”
男孩儿的声音凉凉的,透着轻蔑和淡淡调侃。韩慕坤也不知道自己干嘛呢,但嘴巴像脱离大脑搞起了独立运动:“前段时间我一直很乱,我分不清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虚假的,你给我打电话给我发短信我都是看了一遍又一遍,可我真……”
“韩慕坤,”李闯打断男人,声音温和而坚定,“我确实回不到以前了,你喜欢那个也不是真正的我,既然咱俩都达成共识了,你就别这样。”
“那我怎么办?我找不到其他人了。”韩慕坤第一次叫了李闯的名字,他问,“李闯,我该怎么办?”
韩慕坤问的是我,不是我们,所以李闯告诉他:“你看着办。”
李闯是靠着领操台背面墙根儿接的电话,收线的时候才发现几个刚上完体育又上体活课的小姑娘正搁眼前跳皮筋。
李闯打小就没看不起这项女人们的运动,现在亦然。结果一个跳输了等待复活的小丫头忽然凑过来,一本正经地问:“老师,你要跟师娘分手吗?”
怎么落荒而逃的李闯已经没了印象,反正再上政治课时那几个平日里特积极回答问题的小姑娘忽然就对他爱答不理了。后来李闯无意间在网上发现了可以精准描述此情此景的专业名词——粉转黑。
韩慕坤发现给李闯打电话是需要足够勇气的,酝酿一次,那难堪往往会伤筋动骨的恢复上好久。所以他总是没办法立刻打第二次。
他也不再喜欢回家,小王八蛋的东西怎么都收拾不干净,今天丢了这个,明天又会有新的冒出来,就连衣服都有漏网之鱼,可韩妞妞已经把它拖进窝里当了床单,韩慕坤便没再动。他已经不招人待见了,不想雪上加霜地遭狗烦。
晚上没事的时候,韩慕坤就在办公室里面的卧房里休息。
晚上有事的时候,比如现在,他会跟三五好友喝喝酒,打打屁。
“我说,你最近是爱上了单刀会吗?怎么总一个人啊。”刚跟新的小男朋友卿卿我我完,汪恒新就过来关切下愁云惨雾的哥们儿。
“一个人清静。”韩慕坤推开好事者的大脸,“我可不想和某人似的,到头来整个六方会谈。”
汪恒新还没来得及抗议,已经被小男朋友揪过去严刑拷问到底是“哪六方”的问题了。
韩慕坤笑笑,不那么真诚。
朋友就这么几个,铁打的阵容,流水的伴儿。
要说唯一固定的只有姜路和周振庭了,一个笑起来总是淡淡的,从镜片后面透着让人不喜欢的阴沉沉,一个吃起来总没够,圆滚滚的肚子里仿佛能放下个豪华游轮。俩人刚在一起的时候韩慕坤压根儿没看好,结果人家一路好了快五年。
五年对于普通人来讲可能不算什么,但对于他们这些人,难能可贵。
韩慕坤正神游着,视线忽然被一座小山挡住,他抬头,正好对上周振庭的小眼睛。
“老韩,你再盯着我老婆看,别怪我不客气。”
韩慕坤很无奈,几乎想挖心挖肺了:“阿庭,你老婆不是我的菜。”
“谁知道你的菜是什么,”周振庭絮絮叨叨地在韩慕坤身边坐下,“我觉得你最近好像不吃菜了,搞绝食?”
姜路走过来温柔地取过周振庭手里的鱿鱼丝,放到八百丈开外,然后才淡淡说:“他不喜欢士力架,喜欢小笼包。”
周振庭恍然大悟:“对啊,你那个小男孩呢,怎么最近都没见了?”
韩慕坤扯扯嘴角,要笑不笑。
“笨,”姜路一边在沙发里找舒服的姿势,一边敲打自己老公,“摆明是分了。”
周振庭把老婆抱住,使其可以稳稳当当地靠在自己肚子上,然后才皱眉咕哝:“都是一群想不开的人,折腾什么呢。”
韩慕坤不说话,只拿出电话在收件箱里翻翻捡捡。
韩慕坤没想折腾,可不折腾的结果就是这么浑浑噩噩过下去。所以他必须折腾,就像周伯通的左右互搏,自己跟自己较劲。但打到最后,又分不出胜负。
李闯去东北的时候是夏天。
现在连深圳都开始转凉了。
韩慕坤没勇气打电话的时候,就会像现在这样,把男孩儿的短信翻出来看,大多是那个夏天的,可不论开头如何甜蜜,最后收尾的永远是那句冷冰冰的“你不回我就当你同意了”。
真的很冷,当那个清晨他看见这短信的时候。
闭上眼,韩慕坤试图去想象那个人的样子。意外的,他发现自己竟然记得很清晰:英挺的眉,墨般的眼,高耸的鼻梁,薄薄的嘴唇……
呵,是个挺帅的小伙子呢。
那一晚,韩慕坤醉醺醺地回了家。
韩妞妞听见声音,带着酣眠的哈喇子就呜嗷着扑过来迎接。韩慕坤莫名其妙地冲动起来,一手搂着韩妞妞一手就掏出电话又拨了那个号码。
电话只想一声,便被人挂断。
韩慕坤皱眉,迷迷糊糊地想可能是太晚那人已经睡觉了,便不带一丝愧疚地继续狂拨。结果再打第八个的时候,那边关了机。
韩慕坤忽然就生气起来,把电话重重摔在地上又用皮鞋去踩。
韩妞妞怯怯躲在一旁,想靠近又不敢。
纤细的屏幕不看摧残,碎得不成样子。韩慕坤却仿佛依旧没有获得纾解,怒气就像源源不断涌出来的岩浆,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只想过安生日子,他只想找个对的人,他以为他找到了,他明明已经找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