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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博涵在雾气里瞪着眼珠瞧了会儿他,惊讶道:“疯了?”
孟建辉摇摇头,平静说:“我是想什么人这么傻,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还往荒山野岭里跑。”
“嗯?人的思想总是匪夷所思,尤其是女人,她上一秒问你吃什么饭,下一秒可能会问你见过几个小孩儿,毫无逻辑。”
他吊起左眼角:“你见过她,觉得命相如何?”
向博涵也笑,须臾,抬头,额上大片的褶皱,指了下头顶说:“这个你得问老天爷,他比我清楚。”
他的眼睛黑亮黑亮的翻了眼皮看天,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走在树林里,踩得地上树叶哗啦哗啦作响。
走了两步,孟建辉忽然停住,转身道:“走吧,不找了。”
“这就放弃了?”
“人傻,死了也活该,死了谁苦了谁。”
向博涵一只手扶着腰,另一只手把头发往后头一撸深深的吸了口雾气,垂着眼皮想了会儿道:“你说的对。”又抬眼,试图再次确定:“真不找了?”
孟建辉没应他,抬着脖子吼了声:“收队!”
有人问:“不找了吗?”
孟建辉手臂在空中一扫:“不找了!大家都回去 。”
有人小声议论了几句,明显对他的命令摸不着头脑,最后还是收了东西往回走,翻起树叶,哗啦哗啦作响,惊起了鸟儿。
不远处的矮树上跳过两只小松鼠 ,好奇的瞧了两眼又飞快的跑了。
秦升不可思议,跑过来,瞪着眼珠吼道 :“不能收队,人还没找到,没见到尸体就不能证明她死了!”
孟建辉一手握拳,另一只手掌轻轻摩挲着,他看着头顶上高大的树冠,眼神像是沉到了水底似的,眼珠缓缓转动,慢慢道:“再找只能是浪费人力物力,骨头都找不到 。有这些钱 ……” 低头看他,语调更慢更柔:“还不如给她的亲属,死人死了,活人总得活。”
“孟建辉!”秦升指着他,因为愤怒整个脖子发红,他眼珠子外凸,唾沫横飞:“你他妈还是不是人,她是一条命啊!你害了她一次,现在又害她,她欠你了是吗?你这个疯子!”
孟建辉声音毫无波澜,慢悠悠说:“嗯 ,是一条命,我负责,钱我会给的。”
“这是钱能解决的问题吗?”
他朝着空气中吐了口浊气,淡淡道:“能不能啊?你心里。”修长的手指敲在空中,声音低沉隐忍却字字诛心:“最!清!楚!”
秦升猛的被钉在原地。
孟建辉已经带着一行人迈着大步下山,走了数米远。秦升忽然反省过来,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拽着孟建辉的胳膊求道:“有话我们好好说,人该找还是得找, 我们都找了这么久 ,不能半途而废啊。”
“你是你,我是我,没有我们一说,还有。”他手指对着一众人轻轻划了下说:“这些人是我雇来的,你想找,只要肯花钱,他们现在马上跟你走,拽着我干嘛?”
胳膊上的手忽然失了力气,孟建辉抽手这回走的更快,山路颇陡,惯性冲击他整个人都冲下去的,向博涵跟在后面,两人走了许久,终于把那一行人甩得远远的。
终于到了平地,两个人的脚步才慢下来。
从山上瘪到现在,向博涵终于张口说:“大哥,你找人的时候,我担心你太自责了心里难受。你现在不找了,又觉得你太狠心,没人情味儿。”
“不就是那么回事儿吗?”
“家里人会难受的,我现在就特别想回家,看看我儿子看看我老婆。”
孟建辉随手拔了根草,满手的露水,又甩干净了说:“那你回去吧,也没什么事儿了。”
向博涵跟在后头建议道:“怎么说人家尸骨未寒 ,要不要上柱香,或者弄个衣冠冢什么的。”
他未做思考,语气斩钉截铁:“不用!人没死,好好的。”
向博涵眉毛一跳,追上去欣喜道:“你怎么知道的?她留下了什么线索还是你会通灵。”
“什么都没有,我说她没死她就没死。”
向博涵:“……”
沉默数秒,他又追问:“没死干嘛不再找找。”
“她跑不远,要找早就找到了,再找下去也是浪费时间。”
向博涵在后面喊:“你前后句逻辑不通啊。”
孟建辉没听到似的脚步飞快。
向博涵站在原地沉思了会儿,瞧着他的背影,器宇轩昂,自信十足,大有藐视一切的气概,快步追了上去说:“ 老哥,你要是现在没洗手,我肯定跟你混两年,你这人太他妈…… ”他言辞微顿,搜肠刮肚也没想出个合适的词语,最后狠狠咬了句:“艹蛋 !”
两人刚进了小院的门,刘曦玫就泪汪汪的冲过去问人找得怎么样了。
孟建辉面无表情的瞧了她一眼说:“哭什么哭,你家死人了?”
刘曦玫本来伤心忽然气的跺脚,咬牙道:“孟建辉!我知道你讨厌我,艾青找不到了大家都着急,对,我是有一部分责任,可这是我一个人的责任吗?你把人带到这种荒山野岭的地方不安顿好人家,还有她自己连人都分不清,谁没有责任,你骂我干嘛。”
小方木桌上放着几杯水,他过去试了下温度,不烫,喝了一口,仰头咕噜噜的漱了漱口,呸一口吐在地上,动了动腮帮子,一身舒爽,搓了搓手问:“你认识艾青。”
这话让刘曦玫一时没转过弯儿来。
“还很熟。”
“你,为什么认识她?”
她眼珠转动,情绪平静下来,慢慢回说:“我们是朋友。”
“哦?朋友 。别人是朋友可以,你,是朋友?刘小姐,你在身边转悠好几年了吧,从……”他来回翻动手掌,五指灵活的摆动,抬头算着时间,最后笑了下道:“多少年你比我清楚,以前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你是个女人,但是我今天发现你这个女人不简单呐。”
“我!”
他抬手示意对方闭嘴,垂了眼皮道:“别说话,听我说完,而且要把我今天说的话记清了,你,要是再让我看见你跟着我,我保证,你从哪儿来的把你送哪儿去,送不回去就让你跟我做朋友,我这个就喜欢跟死人做朋友。”
“行了。”孟建辉抬手扭头对向博涵道:“我们走吧。”
俩个男人往门外走,刘曦玫从震惊中缓过神儿来追上去说:“ 艾青没找到,你们怎么说走就走。”
他扶着车门回的云淡风轻:“死了多赔点儿活着少赔点儿,不是什么大事儿。”下一瞬嘭的一声甩上了车门
刘曦玫抓着车把手喊:“你们不能走。”
这次是孟建辉开车,他没听见似的,发动引擎,踩了油门,车子扬起一堆泥点子,溅了刘曦玫一身。
向博涵朝后头看了眼道:“老哥就这么把人扔下了?”
“有人管。”
“她到底是谁啊?”
“我也不清楚。”
“……”
“那我们去哪儿总清楚吧。”
孟建辉单手扶着方向盘,淡淡道:“你回家,我去找白妞儿。”
“艾青呢?”
“哎……”他长长的吐了口气道:“我也不清楚啊。”又微微起身,从兜里掏出个手机,拨了号道:“喂,警察局吗,x村口十里远的土房子里有人身上带着毒、品。”
“对 。”
“嗯。”
向博涵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孟建辉一收线,他忙道:“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徳报徳,怨报怨 。”
“你怎么拿着姓刘的手机?”
孟建辉垂着眼角看他:“没跟你说过吗?我刚出来就是当扒手的。”
两个大男人互相瞧着对方,心有灵犀的哈哈大笑了一通。
向博涵一手扶着肚子,摆手道:“我要是个女人一定会爱上你。”
“你是男的也可以。”
对方面色一僵,低头整理衣服道:“当我没说。”
…………
艾青坐在门口瞧着房檐上的水,滴答,滴答。
砸在木棍排成的廊道上,润进木头,毫无痕迹,她看着脚底,万丈深渊,住了这么几天已经适应了,她可以放松的在这个悬空的村庄走来走去。
房子是在石壁上开凿出来的,走廊是碗口粗的木棍排成的,昨天村民才换了根腐烂的木头,他们是贴着峭壁砍来的木头。
这里没电,设施简陋,水是无根水。
村里住着几个老人,几个年轻人,还有几个孩子。
这个村子与世隔绝,昨天晚上借着月光,村里的人告诉她他们是先秦逃兵的后代。
先秦的后代普通话说的不错,据说曾经有记者过来采访过他们,还给他们传播了些文化。
几天前她滚到沟里,无意踩到了一只野兔被吓得魂飞魄散,慌乱逃离,不久后遇到一个男人。
艾青欣喜若狂。
可惜对方受伤了,他肩部在流血,那人说他叫李栋,是一位驴友,爬山过程中迷路了 。
两个迷路的凑到一块总比一个好。
李栋说他说是看过纪录片,这里有一个悬在半空的村庄,洞口就在附近,他要在天黑之前找到,等止血了再走。
因为晚上会有野兽出没,他的帐篷跟通讯设备掉到崖下了。
艾青只好加入这支队伍,只是他胸前血淋淋看着骇人,便把衬衣脱了给他绑着止血。李栋友好的给了她一双雨靴,说是这里有蛇穿运动鞋不安全。
艾青瞧他的装束,完全不像是驴友标配,身上只挂了两双鞋,跟几件压缩后的衣服,后来这件衣服披在了她身上。不过她想起新闻里看到的那些自称驴友乱来的人,也不能挑剔什么。
俩人在天黑之前找到了那个洞口,李栋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他嫌碍事儿扔掉了那件衬衣。
洞口很小,人得爬着才能进去,艾青半信半疑,李栋却信誓旦旦的保证不会有事儿。
山林里传来狼叫声,她觉得这个不靠谱的人要比那些狼安全些。明显艾青赌对了,她庆幸自己的好运,他们真的找到了这个村子 。
她望着茫茫的大山出神,闹闹现在在家里干嘛,秦升到了没有,孟建辉会不会发现自己不在了,有人会想到找自己吗?
一切都没有答案。
吱呀。
有人推门出来。
艾青回头,是李栋,这个面黄肌瘦的男人,伤口才止血就开始发热,晚上还抽搐不停,所以一直拖延到现在还没走。
“你在想家吗?”
艾青点点头:“很想。”
“会有人找你吗?”
艾青失笑:“ 也许他们会报警。”
李栋轻咳了两声道:“警察也束手无策,这座山很大 。”他坐在艾青身旁,眺望远方,继续道:“我好得差不多了,可以走了。”
艾青瞧他一脸死气沉沉的模样,担忧道:“ 你再休息两天,然后再走,如果半路晕倒了会很麻烦的。”
“谢谢关心。”
艾青笑而不语。
雨还在下,滴答滴答的,不大不小。满眼的绿,没有边际。
她开始想念远方的城市了,这个时候她本来应该穿着正装,抱怨这样的天气到底是该打伞呢,还是不该打伞,或者坐在咖啡厅里小资的看着外面的雨景。或者是骂孟建辉那个可耻的资本家,要么抱着书奋发,总之不会现在这样,瞧着惬意,心里煎熬。
李栋曲了腿,从兜里掏了掏,他撑开手在艾青面前。
“给你看个好玩儿的东西。”
艾青低头看,是个方形的打火机,上面画着两条活灵活现的小金鱼 ,黑色的打火机身跟那两条小金鱼的颜色不太搭调,甚至有些不伦不类。
李栋说:“我有个朋友,他很喜欢画金鱼,只要闲了就画一个也不管是谁的东西,把别人的东西搞得娘里娘气的,让人哭笑不得,这是他画的。”
艾青说:“很漂亮的小金鱼。”
“ 他很有绘画天赋,从来没学过,拿出去应该会让那些大学的美术老师自惭形秽。”
“那他现在呢?”
“晚上海钓,掉下船了,再也没上来。”
艾青一惊,忙说:“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李栋望望天:“没什么,以前觉得烦现在留着做念想。”
艾青沉默,瞧着那两条小金鱼出神,她们像是活在黑色的打火机身上,摇曳着尾巴,游啊,游啊,游到白釉的小瓷碗底,轻轻一摆尾巴,皱起一圈水纹。
闹闹拍着小手说:“妈妈,妈妈,我的碗里有小金鱼。”孟建辉往碗里放了片叶子,水纹一动,小姑娘又乐:“妈妈!我的小鱼在游了。”
她的眼眶微微湿,李栋察觉她的变化,问道:“你怎么了?”
艾青抽了下鼻头道:“抱歉,我想起了我女儿,她也很喜欢金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