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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这一说话和想事情也不困了,半眯着眼睛,想半天不明白就丢开手。头上垂柳正好垂到脸侧,墨绿的叶子上有阳光跳跃浮动,煞是可爱。黛玉一时顽皮折了几枝,编成环状,又采来几朵栀子和海棠花插上去,倒是别致得很,遂要给春纤戴上。春纤立时跳开,笑道:“小姐您可饶了我吧,一会还把蜜蜂招来呢,为了漂亮被蜜蜂蛰几口可得不偿失了。”
黛玉听春纤说得有趣,便追着春纤笑道:“春纤姐姐这样美的人怎会招蜜蜂,肯定是蝴蝶嘛,好姐姐,你快戴上我看看。”
春纤边跑边笑道:“要戴小姐戴去,我可不要它。”
黛玉笑道:“我自己戴又看不见。”
两人正玩闹,那边水溶走过来,两人忙停住。黛玉看见水溶过来,忽然又觉得憋闷起来,,理着有些散乱的发丝,有些嗔意道:“溶哥哥打哪来?”
水溶看黛玉香腮戴赤,明眸含露,薄嗔微微,不由一呆,忙笑道:“刚你哥哥拉我讨论学问着。真真受不了,再这么下去他该成书呆子了。”肚子里却闷笑,看来雪雁说得不错,他的小黛儿终于开始开窍了。
黛玉登时松口气,笑盈盈道:“怎么可能,书呆子可不会有哥哥那么好的武功,那日我偶然见哥哥在那木槿花下舞剑,真真是‘一舞剑气动四方’,‘天地为之久低昂’。”
水溶对黛玉忽怒忽喜弄得喜乐非常,继而瞥见黛玉清丽的小脸上挂着自豪的笑容,眼里更闪着崇拜的光彩,不禁有些吃味,撇嘴笑道:“那有什么,我也会呢,黛儿看好了。”说着折了一枝葱绿的柳枝,身形电转,舞了起来。他身姿灵动,招数精妙而飘逸,衬着素衣绿柳,说不出的潇洒。
黛玉看得专注,见水溶收住招,面色如常地问自己感觉如何,便拍手笑道:“我是不懂这些的,只是看着好看。不过哥哥的剑法给人感觉是大气雍容,沉稳刚健如天龙闹海,溶哥哥的剑法看来却飘逸灵动,意态潇洒,仿佛流风回雪,闲适自如似云间信步,若依我说光看外形是各有千秋,至于实战我可就不懂了。”
水溶笑道:“论实战倒是差不多,应该他更强一点,因我的内力不及他。黛儿的眼睛真厉害,竟是能看出我的剑意来。我这剑法叫‘出云’剑法,胜在如云般飘逸自如,变幻莫测。”
黛玉得意一笑,道:“哼,我的眼光自然是好的,爹爹和雪雁姐姐他们都不许我习武,要不没准我也是个侠女呢。”
水溶神情一滞,呵呵笑道:“黛儿真胡闹,你那身子骨可不适宜学武的。回家这么些日子了,我看你总闷在家里,人越发懒了,这可对身子不好。我们不如去外面逛逛,尤其那寒山寺,几年前匆匆来了一趟竟是没去成,这次可是要好好游赏一番,也体会一下‘夜半钟声到客船’的幽静。再过些日子说不得咱们就得回京城了,整个江南也是平静不了多久的,那时可就更没机会了。”
黛玉想了想,见水溶眼神殷切不由自主颔首道:“好啊,我也很久没去过了,也不知那里现在什么样子了。那里的枫叶最好,只可惜现在时间不对。不过门外的白莲也是好的呢,尤其到了傍晚愈发清幽。”
水溶便去书房邀请林逸飞和黛玉一起去寒山寺。林逸飞何等精明灵透,自不会去做那明瓦灯笼去,笑着说自己还要温书。水溶感激瞅了他一眼,携着黛玉的手兴高采烈去了,红嫣雪雁春纤月华不放心都要跟着,林逸飞笑道:“很不用,有暗卫跟着呢,你们去了他们俩怎么说话。”四女看林逸飞颇为促狭的笑容不禁都会心一笑。
黛玉和水溶说着话,出了门才见并没有丫鬟跟出来,便觉不自在,道:“怎么雪雁姐姐他们没跟出来。”
水溶笑道:“刚我问了,红嫣有些中暑,雪雁照顾她呢,春纤月华你哥哥让她们帮着绣什么东西呢。”
黛玉凝眉道:“你又扯谎,我怎么不知道。只咱们俩我不要去了。”
水溶道:“怎么是咱们俩。”他一拍手,不知从何处闪出一人,施礼道:“王爷。”水溶道:“你们这次跟出几个人来。”那人忙道:“六个,三男三女。”水溶点头令他走了,得意向黛玉一笑,黛玉明知他耍赖,倒也不坚持了。
因寒山寺离得不近,两人便乘了车子。水溶也没用车夫,只自己赶着车子。黛玉不愿闷在车里,便也倚在车门口偶尔掀起帘子往外看看。因是闲游,两人也不着急,慢悠悠赶着车子随意说着话,下午阳光犹为强烈,索性这苏州处处有水有树有花,偶尔清风袭来夹着栀子茉莉等花的香气,也甚怡人。
到了枫桥,二人下车来缓缓走着,抬眼即可见碧瓦黄墙的寒山寺坐落在绿树丛中,院内青松翠柏,曲径通幽。门口不时有男男女女的香客进进出出,可见香火鼎盛。
黛玉和水溶今天穿得都是素朴的淡蓝色绸衣,但那高出众人清雅风致还是常惹来众人好奇的目光。好在江南人物本就风流,又极温润,倒是没什么恶意。进了庙,见庙内大殿巍峨,松柏幽幽,轻烟缭绕,顿觉炎热尽去,清凉满目,让人不自觉尘埃尽消,万虑皆除。两人亦虔诚上了香才四处游览,或碑廊论字,或院内观花,意兴遄飞。
水溶看黛玉兴致勃勃神采飞扬,美玉似的小脸上浮着淡淡红晕,比那院中的垂丝海棠还有娇艳,不禁心神俱醉。
在寺中吃了斋饭,两人又游赏了一阵,渐渐出了寒山寺,转向寺院后面便是无边枫林,此时没有霜叶红于二月花的绚烂景致,但那一望无际的翠绿映着天边流云一样夺人心魂,仿佛天地间所有的绿色都凝结于此,两人望着眼前炫目的翠,竟生出一种地老天荒的感觉,似乎眼前的一切便是永恒。黛玉笑道:“没想到这枫树绿时亦是夺目,可见我原先误了,只知道年年秋天缠着爹爹来看红叶,羡慕它风霜下独绚秋光,红黄绀紫,笼山络野,却不知这翠玉遥遥接天亦是震撼人心,真是错失了多少美景呢。”
水溶笑道:“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四时四处各有美景,若是用心,何处没有风景。”
黛玉含笑点头,二人步于林间小路上,浓浓绿荫滃滃苍苍,散发出清幽古雅的气息。远远传来晚钟声,清音袅袅飘于树间,真使人心境为之开阔起来。佛经曰“闻钟声,烦恼轻,智慧长,菩提增”真是恰如其分。
天色渐渐暗下来,林间静谧安然。两人正自得间,蓦然一阵凉风袭来,黛玉轻笑道:“好爽快的风。”
水溶却是怔了一下,忙拉了黛玉疾步走到林边的一处观景亭里,黛玉奇道:“溶哥哥慌什么?”水溶笑道:“我和爹爹颇学过一些观天之术,六月天小孩脸,刚那阵风可是下雨的前兆呢。”
黛玉摇头不信,却不想一会就下起雨来,淅淅沥沥,不大却极密,如万条银丝垂落。隔雨相望,那林木愈发空濛起来。黛玉看得有趣,伸手到亭檐边接着雨水,凉凉地落在手上,清爽怡人。
不过片刻,雨过天青,云破处一弯淡月斜挂树梢,平添了静谧。黛玉笑道:“刚看雨落下来虽然觉得好可也怕停不下来呢,咱们难得浮生半日闲若被这雨挡在这儿可就遭了。”
水溶笑道:“夏日片云即可致雨,咱们竟疏忽了,连伞都没带,不过这一阵雨倒把暑气浇散了,更加清新了。看这淡月朦胧,倒让我想起一句诗来。”
黛玉歪头笑问:“什么诗?”
水溶停下脚步,凝视着黛玉娇美的容颜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黛玉身子一震,看着水溶眼睛里不容错视地神情,斥责的话说这么也吐不出来。她自是知道那首诗是情诗,水溶和她说话自来温润有礼,何时说过这个。面对水溶这样光明磊落之人,自己若去怀疑他有轻薄之心不但辱了他也辱了自己,可突然闻此言语她还是不知所措。黛玉低下头去,心砰砰乱跳,不敢去看水溶炙热的眼神,嗫嚅道:“溶哥哥那么博学,怎不知这句话是说上元月圆日的诗。”
水溶低低叹口气,执起黛玉的手道:“黛儿何必逃避,我亦非是亵渎与你,林叔叔亦说过你的未来非要你自己同意了才可。你我之间光风霁月,这一路行来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八年前初见你时我仍是懵懂之时,心里却已经再也容不下其他女子的痕迹,本以为我们相见之期渺茫,不想世事变幻,你竟客居京城,他年相见,你可知我当时何等欣喜。既伤感你小小年纪远别亲人,又暗暗欣喜自己能常常与你相见。三年间年华如水却有痕,每每面对你我常想若以后能日日与你相伴,闲看落花静听流水,此生足矣。世间之人多少为浮华红尘所惑,蝇营狗苟,追名逐利,我却独羡父王母妃和林叔叔敏姨那样的一世情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只不知黛儿可愿与我于云山之巅,静观流年换,淡看世人忙。”
黛玉怔怔听着,心如鹿撞。
淡月朦胧,清风细细,叶语轻吟,是谁家细语呢喃,无端融化了寂寞清冷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