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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差不多每天放学后,我都会钻进学校附近的一间游戏机中心打电玩。就像大多数男生那样,我很喜欢「打机」,虽然家里有电脑,但我总喜欢到人多热闹的游戏机中心,这里有不少好对手。不过,最近喜欢留在家里用电脑的人愈来愈多,而家庭游戏机又愈来愈普及,致使到游戏机中心玩乐的人数递减。
放学的时候,女生总喜欢约在一起逛街,她们通常都不会回家换衣服,也不管穿的是校服裙,就联群结伴的在街上晃,可能,她们都也知道,少女加上校服,即最漂亮的配搭,更胜许多华衣美服吧。
而我们男生,一放学就迫不及待往游戏机中心里钻,贪它冷气够强,而几枚铜板就可以玩很久,如果技术好的话,更可以坐足半天,彻底沉溺于那个虚拟的电玩世界里,跟当中的角色进行互动。
说奇怪也不奇怪,进游戏机中心的人大多是青少年,鲜少有上了年纪的人光顾,也许年轻就是有冲劲有活力,到了年龄渐长,想寻回那份昔日的拼劲,也只能从回忆里去寻找了。
我总喜欢到学校附近某大型商场的一间游戏机中心玩,它的名字叫「劲基地」,在区内算是颇具规模的电玩店。但进入之前,看门人都要学生们脱衬衫解领带,就像所有成年人游戏机中心那样,这家店谢绝未满十六岁(但通常都没人理)及穿著校服者进入,于是,要进去就必须见不到校徽,男生便只能穿背心,有些人为了方便,索性做个魔术贴校徽,好随时摘下来不用脱上衣。也有一些女生进场,她们或穿上毛衣,或披上外套,总之就是要遮盖校章。
在平日,每到了放学时间,这家电玩店就会挤满人潮,男生贪凉冷气,又有机可打,或可看,每天都准时来报到,于是,这里总充斥着一股强劲的「男人味」,有汗味、体味和香烟味──这里禁止吸烟,烟味都是那些有吸烟习惯的人带进来的。
偶尔,也会有一两个女生走进来,她们不是玩打鼓机,就是玩节拍机,鲜少有女生参与暴力游戏。这里的机种大部分以暴力元素,如格斗或射击为主,也有一些体感游戏,如赛车和立体枪击等。
这家电玩店除了提供电玩娱乐,隔壁还设有一间网吧,叫「劲网络」,供玩家上网或进行电脑网络游戏,出名的游戏有《跑e》和《金庸e》等,当然,你也可以纯粹上网,浏览网页或与人聊天,诸如此类。
但一到暑假,这里的生意便会锐减,会少了很多中学生光顾。
打电玩来说,我本身对很多只机种都有兴趣,最擅长是「街头霸王」,所有绝招,如「升龙拳」或「旋风腿」等,我都会出,不过这些也只是入门功夫,要真正取得胜利,华丽的连续技必不可少,而策略和临场发挥也很重要,这些我自问都可以驾轻就熟。我最讨厌「让Round」,为何一定要「让Round」,第一回合打真功夫,第二回合就要让赛,到了最后的第三回合才真正决胜负呢?赢了第一个回合,第二回合就非让赛不可,最后第三回合才决胜,这种不成文的规矩实在讨厌!假如对手实力不够,打多少个回合都胜不了我的啊。要是一时大意,让对手「偷鸡」成功,那我岂非输得很不值么?但基于江湖规矩,还是必须「让Round」,否则后果可能是落败对手的一阵「问候」,继而大打出手。为免招惹麻烦,尽管不情不愿,我还是每战皆「让Round」,就当是给技术不逮的对手一个机会,如果真的给「偷鸡」成功,我也无话可说,唯有再投币报仇。
其实这里也是卧虎藏龙,技术好的不止我一个,长年累月磨练之下,个中高手大有人在,我也不是每战皆捷。像那个喜欢用「苏联佬」的四眼仔,我手下的「赤龙」时常被他偷袭得手,使出那个扣很多血的「螺丝钻」,把我的赤龙用「倒头桩」打死。于是,我改用「军佬」,猛使出「手刀」、「跳跃」、「扫堂腿」,跟他斗「屈机」。所谓「格食格」,「苏联佬」最怕「春丽」和「军佬」等跳跃灵活的角色,最终还是输给了我,而四眼仔大概只懂用「苏联佬」,不像我会用很多人物出很多招式,纵然不服气猛入钱挑战我,终究被我打得一败涂地,连「屈死」他十几铺,最后他只有忿忿不平、老羞成怒地拍机而去,眼火爆,两腮鼓得像青蛙。
由于差不多每天都坐在那里跟人对战,机铺老板开始留意到我,见我连赢二十几局面不改色,他开始对我有兴趣。
别想歪。他的兴趣是雇我当「打手」──以机铺的钱去挑战对手,打败他们令他们深深不忿继续入钱,老板便可赚到不少这等傻子的零用钱,也真的有些傻不楞登的戆小子,为了胜我一局,居然连输二十局仍不知好歹地死入钱,这个时候,老板会示意我见好就收,故意败给对方,让他有一丝的胜利感和满足感,好等他下次再来,实行「放长线吊大鱼」。
对于各种格斗游戏,我可以说是信手拈来、游刃有余,除了「街霸」系列,我也精通「拳王」系列,所有的基本技、必杀技和连续技,我都得心应手,因此常常在对战中胜出,有时有人挑战我,我当然乐意奉陪,但更多时候是我挑战别人,每每赢多输少,为这家电玩店的老板──他姓李──赚了不少。由于表现出色,李老板对我总是和颜悦色,当然,这仅限于我跟他两人独处之时,他雇我当打手是个天大的秘密,不能给那些傻子知道,要不然就不会再来了,而我也必须守口如瓶,否则可能给那些冤大头揍;我跟老板的雇佣关系也不能公开,否则可能会给劳工处控告。
纵使有点儿麻烦,老板仍很乐意继续雇用我,而我当然也很愿意继续当打手,毕竟这是份有得玩又有得「袋」(赚钱)的优差,以我家里不很景气的经济状况,这份优差实在是可遇而不可求。
然后,每天放学后,我都尽量抽空到「劲基地」帮李老板打工,但有些时候,如篮球社或电脑学会有活动,我便无法抽身。老板也很明白,向我表示,有空才去帮他,没时间就不用去了,实行给我灵活的「弹性上班时间」,断钟计钱。
5
我的家算不上一个富裕的家庭,我是家中独子,母亲是全职主妇,父亲是装修工人。我们一家住在某公共屋村里,全靠父亲一人的薪水过活。
适逢金融风暴来势汹汹,各行各业的环境都不好,父亲公司的生意也很差,开工不足的情况屡见不鲜,收入不稳定,家里自然捉襟见肘,生活不好过。我们一家三口全靠父亲那份微薄的薪水度日,现在他的收入减少,全家人自然要节衣缩食,一起渡过这个艰难时期。
父亲是典型的中国大男人,家庭都以他为中心,他的说话就是圣旨。我是儿子自然要听老子的话,而母亲也是一个嫁夫随夫的传统中国女性,父亲所说的一切,她都照单全收。
父亲虽然大男人,对家人算是体贴,尽管平日老摆起一副一家之主的架势,他对家人却是非常疼爱的。若果谁有一点儿头晕身热,他都紧张得什么似的。母亲的说话,他也尽量言听计从,是个色厉内荏的男人。而从他独力承受家庭经济的重担,孜孜不倦承担起养妻活儿的责任,从没嗟怨什么,已可见他是一个负责任的丈夫,一个爱护妻小的好爸爸。但当然,偶尔他还是会发发脾气骂骂人,藉以纾缓压力及彰显彰显一家之主的威严。
这天放学后,我如常到「劲基地」报到,继续帮李老板做打手,又赚了不少。
回到家里已是七点半,快要开饭了,母亲正在厨房里忙着。今天,父亲也在,大概仍未有工开,他无聊地赋闲家中,看电视读报纸打发时间。
我觉得我跟父亲有代沟,他不是很会跟家人水乳.交融,平日总给人道貌岸然的感觉,非但不会主动找我谈心,更常常摆起老子款,总是不忘发挥他的父亲威严,却从没尝试看进儿子我的内心世界。不过我对他仍然很尊重,毕竟他是我的亲生父亲、一家之主,尽管与他沟通困难,却还是打从心底尊敬他的。
回到家里,我放下书包,换了衣服。我家是一个公屋三人单位,只有一个房间,作为父母的睡房,我只能当「厅长」。
父亲正在沙发上看报纸,电视机打开了,他却只眼看报纸,让电视发出无意义的声浪。
我拉了一张凳子,坐在那儿看电视,没有跟父亲交流。「各自为政」,已是我跟父亲的一贯定律,我回来他不会表示些什么,而我当然也不会坐到他身边共叙父子情。父亲总是较为难以亲近,也许与他在家庭中的地位、天生讷于向别人表露心迹有关──他不想,也不懂如何向子女表达自己,而又不失父威。
「阿杰。」
我呆了呆,是父亲叫我吗?除了我还有谁?这里只有我叫阿杰啊。
但我真的不敢相信父亲会突然开口叫我,这完全不符合其作风,平日他总墩起个老窦(老子)款,从不会主动叫唤我,更不会喊我的名字。
我缓缓地转身,看着父亲,我问他:「什么事?」
父亲仍然眼看报纸地说:「怎么最近总是回来得这么晚──我是听你妈说的,学校里有事吗?」
我抓抓头皮,顺水推舟地说:「对,最近我参加了篮球队,所以比较晚归。」
「篮球队吗?怎不见你穿运动服,只穿普通校服?」父亲依然不看我。
「啊,我把运动服留在学校里了。」
「不用洗换吗?」
「呃,是我忘了带回来。」我转着念头圆谎,果然是一个谎言要再说一百个谎言去掩盖。
此刻,父亲终于从报纸上抬起头来,他放下了报纸,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阿杰,你别盖了。你是不是都去了电玩店?」父亲倏地说道。
我又呆了呆,额上冒出冷汗,这下子糟了,原来父亲已得悉我的事。
绝对不能够让他知道我当打手的事,怎么办?
「老窦,我只是偶然到那里晃晃,并不常去。」
「你还说谎?给我起来。」
我徐徐地站起身来,父亲这回可能发火。
他来到我跟前,那时他高我整整一个头。
「衰仔,你是不是天天落机铺打机?」
「不是。」
「但有人看到了,你差不多每天都去。」
「是谁在胡说?」
「就是茂叔(街坊)。他看到你常常下机铺。」
我无言以对,唯有低头。
父亲的脸容开始扭曲:「阿仔,怎么你如此不长进,流连那种品流复杂的地方,又胡乱挥霍,我们家实在没有多余钱给你去乱花啊!况且,整天想着打机,你的成绩肯定不会好。假如今年考不到全级十名之内,你就别回来见我!」
我实在左右为难,父亲说我无心向学可能是事实,但我绝对没有乱花家里的钱,反而懂得去赚钱。但这些都不能给父亲知道,于是,我只好沉默,继续吃哑巴亏。
父亲见我不说话,开始苦口婆心起来,并没有大发雷霆,毕竟下机铺并非罪大恶极,假如是打架或逃学,他可能会煎了我层皮。
「哎!阿杰,怎么你如此不懂事。老窦捱,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我知道你读得书,才为你供书教学,不怕辛苦,望你他日能进大学,出人头地。老窦不怕捱,但要捱得有价值有希望,即使做到七十岁,我也不怕;要我穷尽毕生积蓄,我也不怕,只怕你无心向学,误入歧途呀仔!」
这夜我辗转难眠,回想起父亲的一席肺腑之言,觉得言之成理,虽说我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但终究是浪费了时间,荒废了学业。我必须放弃那份打手的工作,专心读书,考取好成绩。还是到了长假,才到那儿打工吧。
第二天,我到「劲基地」找李老板,把情况一五一十相告,他也颇能明白我的处境,终于答应我的请辞,并拜托我放假的时候一定要再来帮他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