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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如冬虫一般蛰伏了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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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晨,也是如冬虫蛰伏一般在暗中窥伺的小罗兰,新的一天的开始。

    在她的记忆里,有一位大诗人叫艾青,他写过这样一句诗:“我们蛰伏在战壕里,沉默而严肃地期待着一个命令。”

    她一直期待着这样一个命令,让她向四年前的敌人发起攻击,夺回属于她的一切。让她焦虑的是,她不知道这样的命令会不会下达,什么时候下达。

    她已经等待四年了。

    她现在只知道,虽然房间里仍然昏暗,但窗帘外的天,已经亮了。光线正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很微弱,让她的卧室处于半明半暗之中。

    此时,罗兰如一只大虾,蜷缩在床上,一动不动。

    她动不了。每天早晨,全身骨骼和肌肉的疼痛,难以忍受的疼痛,都会按时袭来,让她一动不动地侧卧在床上,如一只垂死的大虾。

    她只能在疼痛中等待着。

    六点整,沙子哥只穿着一条大裤衩,准时进来。

    他走到床边,凑到她面前看着她,小声问:“起?”

    罗兰合了一下眼睛,算是回答。

    沙子哥先去了浴室,打开龙头,在浴盆里放热水。他重新回到卧室,拉开窗帘。外面的晨光,让卧室里一片青灰色,倒给人一种肃穆的感觉。

    他回到床边,像摆弄一个布娃娃似的,把罗兰翻成脸朝下,然后就开始用力给她按摩后背、脖颈和双肩。他非常用力,罗兰的小身体那么脆弱地在他手底下摇动着,仿佛随时都会被他揉碎。

    但她一声不响地忍受着痛苦。

    几分钟后,沙子哥把她抱起来,进了浴室。

    浴室里弥漫着白色的蒸汽,仿佛蒸笼。

    沙子哥慢慢把罗兰放进浴盆里,先是脚,然后是腿,最后是她的小身体。

    他问:“烫不烫?”

    罗兰的声音轻而坚定,“可以。”

    沙子哥知道水很烫,因为他的手能感觉到。

    他补充说:“烫就说话。”

    他把罗兰放进浴盆里,看着她,确认她没有问题,然后开始刷牙洗脸。

    罗兰满脸大汗地躺在浴盆里,忍受着全身的疼痛和滚烫的热水。

    小姑娘罗兰,得的是强直炎,这个病的全称叫强直性脊柱炎。

    四年前,她父亲去世时,她突然摔倒,全身佝偻。后来才知道,她得了强直炎。一位老医生曾经告诉她,你得这个病,可能和你父亲去世有关。

    在医学界,强直性脊柱炎是个病因不明,并且难以治愈的疾病。它偶尔在夜里发作,但每天早上的“晨僵”却是必不可免的,让她痛苦不堪。只有按摩和热水,才能缓解“晨僵”。

    所以,沙子哥给她按摩,并且把她放进很烫的热水里,是他们每天早上都会有的一幕。日复一日,已经四年。

    几乎可以这样说,没有沙子哥,罗兰可能很难活到今天。

    几乎可以说,这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事。

    还有一件事,只有罗兰自己知道。她暗藏在心里的那份姑娘的情感,一直就在阿哥和沙子哥之间游移,难以确定。对这两个人的感情,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沙子哥洗完脸,回头看着她,“好了?”

    罗兰声音弱弱地说:“好了,让我起来。”

    沙子哥掐住她的腋下,又像提一个布娃娃似的,把她从水里提起来,让她站在浴盆里。他左臂搂住她的腰,右手握成拳,开始在她的脊背上捶击。

    他的捶击很重,罗兰的小身体在他的捶击下一阵阵颤抖。

    捶击结束后,沙子哥张开一条大浴巾,裹住她单薄的小身体。他抱着她的腿弯,像抱孩子似的,把她抱起来。

    沙子哥把她抱进卧室里,放在大床上,然后在她身上盖了一条毛巾被。

    他说:“你晾晾吧。”

    罗兰脸上仍是一片通红。同样通红的小身体还在冒着热气。

    她笑着说:“晾晾吧。我就像刚出锅的馒头。”

    罗兰几乎每天都要说这句话,像是自嘲,也像是放松心里的尴尬。四年了,如果不算半夜里的发作,这是他们每天早晨都要重复的事。

    她的小身体,对于沙子哥来说,早已没有避讳了。

    这时,沙子哥一边从衣柜里拿出她要穿的衣服,一一放在床上,一边如每天早上都会说的那样,撇着嘴说:“馒头倒好了。馒头不会得强直炎。”

    罗兰也笑了,轻声说:“也是。”片刻,她又说:“今天该去阿哥家了。”

    沙子哥就没有再说话。他径直去了厨房,开始做早饭。

    这天上午的九点多钟,罗兰坐在自己的汽车里,很快地从街上驶过。

    她平静地看着车外。街边或快或慢的行人,鳞次栉比的商店和居民楼,还有绿色的树木和彩色的广告牌,都如缤纷的激流一样,从她的眼前掠过。

    每当这个时候,正是她思虑万千,回想过往一切的时候。

    父亲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精神萎靡,身体更是虚弱而无力。氧气管如同绳索一样套在他的脖子上,输液瓶如**一般吊在他的头顶上。

    他身上唯一显示他还活着的,是他那双苍老而呆滞的眼睛。

    他就那样,一动不动注视着坐在他身边的小罗兰。他的嘴唇微微地歙动,或者是颤抖。

    许久之后,小罗兰才意识到,父亲似乎有话要对她说,他只是没有说出来。

    当时只有十六岁的罗兰,坐在床边,拉着父亲柔软的手,来回抚摸。

    她当时还背着书包。她是从学校里,直接被人带到这里来的。

    她那时太年轻了,对已经发生的事,正在发生的事,完全不知道,也不懂。等她知道,等她明白,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年。

    她因此,如冬虫一般,蛰伏了四年。

    罗兰和沙子哥来的这家超市,十分巨大。里边灯光明亮,如城墙一般的货架上,堆满了数不清的商品。沙子哥推着一辆小车,跟在她的身后。而她,则像抢购似的,把大量食品放在小车上。

    在小车上,新鲜食品主要有卤肉、猪肝和切好的樟茶鸭。可储藏的食品有肚、肠和开袋即食的凉拌菜。主食有馒头和肉饼。冷冻食品则是冻饺子和冻包子。糕点类里,则是面包和饼干,等等。她挑选了许多,山一般堆在小车上。

    在收款台前,罗兰刷卡付账。沙子哥把这些食品放进一只巨大的黑提包里。不用提就知道,这只黑提包十分沉重。

    之后,他们离开超市,在街边找到自己的车。沙子哥把巨大的黑提包放进行李厢里。他和罗兰都上了车,就开车走了。

    罗兰的汽车穿过半个城市,最后在城南的一栋破旧的楼房前停下。

    沙子哥下了车,把黑提包拿出来,说:“阿兰,很重的,我提上去吧。”

    罗兰轻声说:“不用。这就是我的一点心意。”

    她这么说的时候,就不经意地扫了沙子哥一眼。

    一点细微而敏锐的感觉,让她意识到,沙子哥不喜欢楼上那个叫曾白的阿哥。

    但对沙子哥和阿哥,也是她心里的一个纠结。所以,她可以和沙子哥讨论任何事,包括她心里的计划,但她从未和沙子哥讨论过阿哥。

    他们的感情,都同样的精细而敏感。

    罗兰提起那个沉重的黑提包,身体就严重地倾斜到一边。她的小胳膊那么细,却顽强地提起那个黑提包,然后就走进楼门里。

    沙子哥靠在汽车上吸烟,看着她背影的眼神,也有一点复杂。

    沙子哥今年已三十五岁,是个正直并且意志坚强的人。如果说他会敬佩什么人,那就是这个只有二十岁的小姑娘。

    她顽强的意志和沉稳的智慧,远在许多同龄人之上。

    但同样是那个问题,他心里的感情细微而敏感,是不可轻易说出口的。说一句实话,他完全不知道他将来会和小罗兰怎么样,完全不知道。

    罗兰提着沉重的黑提包,走上昏暗并且堆满了许多杂物的楼梯,一步一步向上走着。她不得不在中间停下来,甩着酸了的手。

    她终于到了曾白家门前,用钥匙打开门。屋里如她知道的那样,很黑暗。

    她说:“阿哥,闭一下眼睛,我进来了。”她伸手打开灯。

    屋里仿佛是一个垃圾堆,地上桌上到处是各种各样的垃圾,纸盒,包装纸,揉成团的废纸。桌上是吃剩的食物和半空的快餐盒,沙发上扔着脏衣服和毛巾被。

    罗兰知道,阿哥经常在沙发上睡觉。地上和桌上还有各种电子设备或者无线电元件,地上则布满了电线和网线。

    瘦瘦的脸色苍白的阿哥曾白,坐在一排电脑前。他扭回头,痴呆地看着罗兰。

    罗兰小心看着脚下,穿过房间,拉开窗帘。房间里顿时亮了许多。

    她放下黑提包,说:“阿哥,你坐着别动,我来收拾一下。”

    她从厨房里拿来垃圾袋,把桌上地上的垃圾收集起来,又把扔在各处的衣服放在洗衣机里清洗。她用毛巾擦拭桌椅和家具,顺手把桌上的东西收拾整齐。

    她又去整理冰箱,把过期食品扔进垃圾袋里,把大提包里的食品放进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