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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帆、李致远带着韩立功四个人来到市政府会议室，大家都坐下。江帆看了看墙上挂着表，已经快凌晨三点了，透过玻璃窗，可以看见，市政府门外的人群在缓缓移动，向后边退去，停在附近几条街道上的车辆也跟着离开。
江帆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眼前的危机算度过去了，下一步就是处理这些职工代表提出的问题，恐怕这也够棘手的。
对于重型机械厂家属区改造的历史遗留问题，江帆也多少了解一些。当年，滨海市政府对老城区内集中棚户区进行改造，重型机械厂家属区就在计划之中。由市政府组织招标，将该项目承包给了一家外地的开发商。其实这家开发商是个草台班子，是几个南方人临时组建的皮包公司。也不知道，这家公司是通过什么手段从滨海市政府手里承揽了该项目，然后就由市政府担保，开发商现行收取了拆迁户，购房户近一个亿的购房款以及市政府两千万的前期拨款，他们又向银行用房屋抵押贷款五千万。可是，房子已经盖起来了，外墙的瓷砖都贴好了，塑钢窗也安好了，却不想这家开发商突然一夜之间消失不见，那几个人卷款跑路去了加拿大，办了投资移民，取得了加拿大的居留权。虽然，中国警方进行全球通缉，但因为中国和加拿大没有签订引渡条约，这几个人一直在加拿大过的逍遥自在，而留给滨海市的却是一片烂尾楼。建筑商本来就是垫钱建设，见开放商跑路，已经是血本无归，立马就停工不敢了。一时间，购房户，建筑商，材料商都找市政府要钱要房，市政府也拿不出来这笔钱，也就耍赖拖着了，这一拖就是十几年。
大家坐定，其实，在场的人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是非曲直很明白，可是真正要操办这个事，却并不容易，老百姓十几年没房住，早就一肚子怨气，没出发，现在看来已经压抑不住了，没有个说法肯定不行。可是，让政府拿出几个亿去重新盖个新小区，这又谈何容易，钱从哪出？最重要的是政府为什么出这笔钱，难道是为犯罪分子买单？
明知道就是那么回事，江帆还得让这四位代表把事情说说，总得让人家说话不是。
江帆道：“你们四位先谈谈吧！”
四个职工代表一交换眼神，都看着韩立功。
韩立功说道：“既然江书记在百忙之中接见了我们，让我们说说情况，那我就把大概情况和我们这些职工的意见说说，我说的有遗漏的地方，他们几个再补充。”
韩立功的声音洪亮，底气十足，一说话震的屋里嗡嗡作响：“我是个党员，我当年也是个领导干部，说起来，我不该领着这么多人来市政府门前上访，更不该用车堵了街道，影响交通，可是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啊！都十年了，我们这些人还没住上房子，有些老人等不到住新房子都去世了。十年前，我是重谢机械厂的厂长，那份拆迁协议是我作为法人代表和市政府签订的，我们职工两千万的购房款也是当着市政府的面，交给开发商的，我们当时就是相信这是政府建设的房子，我们放心。可是，十年过去了，我们得到了什么，老房子没了，买房的钱也没了，那片地方盖起来十几栋不能住人的房子，十年风吹日晒，房子已经不行了，就是现在政府想继续盖，也没用了，我看只能炸掉重建。看着那么多钱建起来的房子，不能住，还要炸掉，我们心疼啊！政府的钱难道不是老百姓的钱吗？难道不是老百姓一分一分地攒起来的吗？当然，这是你们政府考虑的事，我们平头老百姓就不多操心了，我们就想知道，我们的房子问题，到底怎么解决？这次必须得有一个明确的说法。”
总工程师赵华接过话茬，说道：“当初选定开发商的时候，我们就提出过质疑，我们通过工商登记调查过，那个开发商登记成立不过一年，明显是个皮包公司。我们把情况反映给了市政府，建议选择那些信誉可靠的大房地产开发公司，可是我们的建议信石沉大海，毫无消息，最后还是那个小公司中了标。我们出于谨慎，在向开发商缴纳购房款时，特意要求市政府有关部门在场监督作证，当时，市政府也是在相关协议上盖了章的，没想到即便是这样，还是出了事。十年了，房价从几千块，涨到两万块，又从两万块跌倒一万块，我们的房子还是没有影子。这些年像我们这些当过领导的还好些，那些工人可就受了苦了，没钱，没房，没工作，很多人十几年到处租房住，到处投亲靠友，都快成了游民了。这个责任应由谁来负，他们这些年的痛苦和损失，将由谁来补偿？”
面对这几位职工代表的诘问，江帆觉得事情很难办了，而且现在也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十年前的旧事，到底情况怎么样，他也不太清楚，当时经办的人，大多退休的退休，调离的调离，估计就是知道内情的人，也不愿意趟这浑水。
江帆考虑了一下，说道：“重型厂开发这个事，我们市委市政府接到了多次上访的信件，也针对此事研究了多次，十年确实拖的太久了，实在对不起群众。实话说吧，直到目前，我们还没有研究出具体的结果，毕竟情况太复杂了，涉及的利益方太多，而且还涉及到司法层面，还是涉外司法，我们就更没办法了，需要国家层面出面才行。”
韩立功几个人立刻就急了，问道：“别的事和我们老百姓无关，我们就问一件事，我们什么时候能住上房子？”
江帆与李致远交换了一下眼神，说道：“我们市委市政府方面有个建议，不能说是决定，因为这还得争取你们这些购房户的意见。”说完，他看了看李致远，说道：“李市长，你说说吧！”
李致远道：“简单点说，就是将你们异地搬迁，现在重型厂家属区的烂尾楼，你们不可能去住了，市委市政府的意见有三点：一是将那些急需用房的人家暂时安置在市政府掌握的经济适用住房、廉租房内，国有公房内，当然这些房子肯定是不够的，只能安置大约三分之一不到的人家。二是，我们将选择其他地方，兴建安置小区，当然这个需要至少两年的时间，资金也是个很大的问题，我们初步打算安置一半的住户。第三，对于剩余的住户，我们打算用逐年安置的办法，凡是新开发的居民地产项目，我们都相应配套建设一定比例的廉租房。考虑到市里本身存在的低收入家庭的住房需求，能为重型厂职工提供的住房不多，大约可能需要五到十年的时间，才能全部解决。”
韩立功几个人一听，立刻就感觉不满意，这三条意见，其实也没有解决根本问题，政府打算的挺好，为他们建设安置小区，可是，也说了资金是个大问题，说白了，没钱就什么也办不了。
韩立功平静了一下心情，说道：“江书记，李市长，我知道你们二位来滨海市的时间都不长，李市长才到任不到三个月，江书记又市长转任也才三年时间。你们二位想过没有为什么重型厂改造项目在市里层层把关之下，还出现这么大的纰漏？出了这么大的事，上亿资金不翼而飞，市里的那些负有责任的官员一个也没有被问责，这是为什么？”
江帆看了看李致远，李致远面无表情。他当然想过，但没深入去调查，主要还是市里连续发生重大事件，他哪里能分心到别处，况且十年前的旧事，他也不愿意去惹麻烦。
赵华道：“很多事，我们后来才慢慢调查出来的，那个承包重型厂改造项目的公司名义上是几个南方人开办的，其实，背后的实际控制人是一个叫王洪斌的人。这个开发公司实际上是王洪斌出资设立的。后来发生了卷走资金问题，几个南方人都失踪了，线索也就断了，这些都是从公安局、检察机关的朋友那里传出来的，当然我们并没有证据。你们知道这个王洪斌是谁？”
江帆和李致远一起看向赵华。
赵华嘿嘿一笑：“王洪斌的父亲就是省长王敏杰。十年前，王敏杰是省纪委书记兼公安厅厅长。”
江帆感觉头一下就大了，怎么一个重型厂的改造项目却牵出一位省长来，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不过，他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有所动，所谓空穴来风，其实未必是空，民间传说也未必都是假，必要一定的影子。从常理上分析，滨海市这么大的，涉及几个亿的开发改造项目，这么容易就被一个小开发公司给承包下来？这有点说不过去，政府层面也难逃失职。问题是，卷走了差不多一个亿的资金，竟然一直没有任何一个官员被问责，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可是，这里边要是加进来王洪斌，王敏杰，那很多问题就迎刃而解，不可解释的事，权力都可以办到，就这么简单。
江帆不露声色地听着，等赵华说完，他严肃地说道：“今天我们主要的议题是解决重型厂职工住房的问题，至于其他问题，如果涉及犯罪，而且你们还掌握了确凿的证据，可以向公安机关或者检察院举报。”
韩立功毕竟是当过一把手的，明白事情的轻重，他见江帆神情严肃，知道在这个场合说这件事不合适，就对赵华道：“老赵，这件事先不要谈，我们还是先解决房子的问题。”
赵华似乎也意识到刚才自己过于激动，话说的有的太多，对于王洪斌的事，他也是听一些人偷偷告诉他的，根本就没有证据，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要知道王洪斌背后可是省长。赵华一想到这一层，额头立刻就冒汗了，见韩立功瞪他，他也就闭口不言了。
韩立功说道：“二位领导，刚才你们提出的三条意见，我还有些疑问，第一，符合什么标准的人可以住了政府廉租房和国有公房？这个标准由谁来定，由谁来组织实施？这个恐怕很难办，这些人没有房子都怕了，政府突然提供这么点住房，还不打破头来争，依我看，不出人命是好的，打个头破血流是轻的，那个时候，恐怕比现在会更乱。”
“第二，你们说要建设安置小区，又强调资金困难，那建设小区还有什么保障？岂不是成了一句空话。你们说即使资金充足，小区也得两年时间，那么如果不充足哪？五年，十年，那不就又是一座烂尾楼？”
“第三，你们说把人陆续分散安置在新建设小区政府配套建设的廉租房内。这个也没什么不行，有房子住就行，在哪都无所谓，可是你们想过吗？最近一年内，国家对房地产的宏观调控非常严厉，滨海市新开工的小区能有几个，好几块都拆迁很长时间，里边的草都长的很高了，可是还没有动工的迹象。再说，政府配套建设的廉租房就那么几套，还得给那些低收入的无房户一些，分到我们几乎就没几套了，这么多人，什么时候能解决？这是远水不解近渴，这些人都漂了十年了，那里还能经得住那继续飘下去。”
江帆和李致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们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也知道韩立功的意见是对了，他们从提出这个意见的时候，就没想能一次性地解决所有问题，这个难度实在太大，而是想先采取一些临时措施，把这件事先压下来，等把经济新区的办下来之后，再慢慢解决，看来，他们想的过去简单了，重型厂的事早不爆发，晚不爆发，偏偏这个关键时刻爆发，真是忙中添乱，可是又不能不理，老百姓已经闹到了街上，封堵了市政府，市委、政府就都没有了退路，剩下的问题就是如何解决了。
时间肯定是来不及了，江帆看看腕上的手表，再过半个小时，天就亮了，立刻拿出解决方案也不现实，这不是小事，至少也要开个常委会商量一下，还要协调市里的有关部门，把事情弄清楚，滨海市到底应该承担多大的责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