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曙光伴随着援军一起出现，将旷野上的秦军拖入了鲜血的泥潭当中。魏军援军兵车数量之大，让人简直怀疑西河到底对魏军还有没有阻碍。这么庞大的数量，难道就只是靠这三四日的时间运输过来的？怎么想都不对，就算有浮桥，可以将兵车运输过来，但浮桥终究不稳，左右两边还没有扶手，马匹和兵车很容易掉下去，就算每一刻都在运送，想要把这些兵车运过来，也不是三四日可以办到的。
但如果算上奇氏大夫劫粮的那八日……
也就是说从蒲坂城被烧开始，公子成就已经做好了一方面在原渡口处故布疑阵、实则却在蒲坂城北部修建新浮桥的打算。再联想到公子成和乐羊都提到过，蒲坂城内有上万无处可去的援军，比奇氏大夫、瑕阳大夫的私兵晚到蒲坂。公子成曾经说过这些援军因为不能来这里，只能前往少梁，现在看起来也仅仅是公子成布下的疑阵。那二万援军再加上后续魏侯的部队，这些日子一直在偷偷渡过河水，估计已经进驻了东寨。
另一个李克心中的疑惑也得到了解答，乐羊所谓的“取食于敌”所能得到的粮食对于数万大军来说并不足够，维持日常供给就已经比较困难了，在取食于敌之前，公子成军粮够吃八日，但是自己在向公子成献策的时候，公子成和魏广却又说军粮够吃二十日，当时李克就奇怪哪来这么多粮食。原来是除了奇氏大夫的劫掠外，东部也有输送。
同时他也理解了公子成为什么要把帅帐从东寨迁移到西寨，他必须隐瞒东寨一直在输送物资和援军的事实。
但这样想来，公子成刻意向奇氏大夫等人抛出军粮难题，甚至让奇氏大夫负责劫掠粮食的任务，在粮食输送其实一直在进行的情况下，还派奇氏大夫去做这种危险的任务，难道真如魏朋所说，公子成根本就没安好心？
而且在军粮、援军都有供应的情况下，公子成到底为什么要兵行险招，用双重反间计和请君入瓮这种奇计来对付庶长晁？他就不能等到魏侯的援军抵达之后再对秦军发动总攻？甚至他为何要对军中隐瞒援军其实就在东寨的消息？
真是太奇怪了。李克只觉得脑袋痛，这个时代的勾心斗角比那个时代还要复杂，这是一个贵族林立的时代，每个贵族都有自己的盘算、封地、利益、军队和势力，就算是魏侯，想要统筹他们的力量也是难上加难。自己现在所处的时代，各国国君已经比之前的几百年要专权多了，但个中复杂的利害关系，还是让李克一时难以适应。
在地面上，战斗仍在胶着，秦军虽然人数众多，但是在这么多数量兵车的背冲下，阵线已经岌岌可危，而魏军援军的徒卒也渐渐跟了上来，向秦军发动新一轮厮杀。
李克在寨墙上也不敢松懈，这里还有不少秦卒，但是看到远处的魏军，所有秦卒几乎都已经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惧和不安，战斗力也大打折扣，李克拿着铜剑再度杀了几名秦卒，看到前方有一个被秦卒压制得几乎要倒在地上的魏卒，连忙跳上前一剑刺死秦卒，把地上那人一把拉起来。
拉起来之后他却是一愣，他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是魏朋。
魏朋看到是他救了自己，也不由得大松一口气，“多谢。你……你叫什么？”
李克只想翻个白眼，自己和魏朋在战场上见过，在中军大帐见过，在中军大帐外也见过，算起来已经至少四次了，他看到自己竟然还是一脸迷茫的样子，“我叫李克，你忘了？”
“哦，原来是……李克。”魏朋似乎想说句奉承话，但想来想去都想不出李克有什么职位或者尊称，最后反而还是说了大名。
李克叹了口气，他要不要把这个贵族少爷扔地上呢……
但他还是把魏朋扶了起来，魏朋是这些贵族里少见的对自己态度还不错的人。不过和魏庵辽那种爽朗大方的性格不同，魏朋对自己态度不错可能仅仅是因为懦弱。李克还记得自己在中军大帐外遇到魏朋时，魏朋因为和魏广争吵甚至都哭了起来，虽然李克不觉得男儿多愁善感有什么问题，曹氏毕竟出了好几个诗人，他们都有伤春悲秋的敏感情绪，但魏朋连保护自己封地的立场都不坚决，没有强力回击公子成，这确实太示弱了，公子成在魏氏内权威很大，但他没有权力收回奇氏。
“如果受了伤就撤下去吧。”李克对他说，这也算是好意，如果魏朋死了，那奇氏大夫一脉就绝嗣了，奇氏城自然会被收回去。
“多谢。”魏朋喃喃道，“但我不想下去见到公子成。”
李克差点忘了，他对公子成意见甚大，一直觉得是公子成害死了自己的父亲。
“你看到这些援军，难道就没有意识到……”魏朋突然压低了声音，“公子成一直在骗我们？他就是用断粮为借口害死我父的。”
李克心中一凛，魏朋虽然生性暗弱，但看起来并不愚蠢，他也意识到了公子成反常的地方。他不由得向寨墙内部看了一眼，忍不住叹了口气。
不过……自己难道不正是为了判断出谁才是真凶，才定下那条一石二鸟的反间计吗？现在回想，咬中自己钓饵的人并不少，那自己是不是可以从这些人的反应当中判断一下，谁把这钓饵咬得最深？
就在李克仍在深思的时候，脚下的寨墙突然传来一阵颤抖，他和魏朋都差点翻到在地，不远处一名秦卒正好冲过来，想要利用这绝佳的机会杀了自己和魏朋，身后的单突然冲上去，一矛刺进这名秦卒的胸膛。
李克松了口气，回头看到单惊恐的神色，这才想起这应该是单第一次杀人，忍不住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
接着，又是一阵颤抖，这颤抖甚至比上次还要剧烈。
是冲车……李克突然意识到，秦军使用了冲车撞击寨墙。
“稳住！一定要稳住！”李克听到有人在大喊着，似乎是魏庵辽，现在寨门虽然是大开的，但秦军与魏军都堵在门口，层层叠叠，谁也进不来，谁也都出不去。而秦军现在已经腹背受敌，为了和已经涌入西寨的秦军大部队汇合，他们应该是想要用冲车撞塌寨墙，或是在寨墙上撞出缺口。
也就是说，魏军并没有逃出生天，一旦被秦军突破，公子成的军队还是有覆没的危险。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李克回头看去，却是军帅之一的钟古率领一批弓箭手冲上了寨墙，“让开！”李克和魏朋连忙让开通路，看着这一批弓箭手冲过去，显然是要去居高临下对那些操控冲车的秦卒进行杀伤。
“派人去乐羊那边！魏庵辽！带上你所有的人去支援乐羊，还有张范原本的军队，都交给你。”李克听到了公子成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的他已经判若两人，“他现在还不能死！”
之前公子成应该确实有让乐羊当弃子的心思，但在这个情形下，如果乐羊死了，那西寨内的秦军涌到东门，第一个死的就是公子成自己，城外的魏军援军也救不了他的性命。所以就算东门如此危险，他还是要分兵支援乐羊。李克向乐羊那边看去，发现那杆旗还是没有倒下。
“难道真的不是他……”
李克听到身后的张曼在喃喃道，他还在因为乐羊其实是公子成安排的假内奸而迷惘。就连一直最怀疑乐羊的张曼，现在都产生了动摇。
秦军与魏军的交战已经不再是战斗，而是单纯的损耗。兵车队冲锋过后，魏军援军的徒卒也冲了上来，将秦军牢牢包住。这样做当然会让秦军士气大跌，但同时也会让秦军更加疯狂地想要冲破公子成的防线，进入西寨城中与秦军大部队汇合。
脚下的震动并没有停止。
“父亲！我们顶不住了！”李克回头看去，魏广半跪在地上，身上全是血，不知道是别人的还是他自己的，“寨墙也快撑不住，我们的士卒已经死伤过半。”
公子成是如何回应的，李克没有听清。
最恐怖的夜晚都已经熬过去了，为什么在曙光到来之后，反而撑不下去呢？
在城墙上再度斩杀了不少秦卒后，李克目光所及，似乎已经看不太见寨墙上秦卒的身影，现在秦军的注意力全放在了突破地面防线上，而当他看到那十余辆飞驰的秦军兵车时，几乎以为自己的眼睛看错了。那些秦军兵车在秦军的人流中冲锋，不仅他们碾过的是自己的人。
等到他们碾过无数自己人之后，他们才撞上了魏军，马匹嘶鸣的声音不绝于耳，魏军徒卒奋力抵挡，秦军兵车虽然速度不够快，但怎么说也有一定冲击力，当下就把魏军前线阵列撞出好几个缺口。后续的魏军马上将那些兵车掀翻，马匹杀掉，但兵车新一轮冲锋又来了。
秦军的这些贵族，为了逃命甚至不惜践踏自己的士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