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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鞠躬的间隙李克抬头看了一眼,帐中有很多坐在席子上的将领,而在主位跽坐着的是一个看起来非常威武的中年男子,长髯及胸,穿着一身昂贵的铜甲,看起来金灿灿的,在这个铁器还不发达的时代,这已经算是防御力最好的盔甲了。
这就是魏侯的弟弟,在魏氏内部地位仅次于魏侯的公子成吗……看着他那锐利而深不可测的眼神,李克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这个眼神和这长髯让他想起了传说中的关云长,他这个年纪自然是没有见过关羽的,但也从父辈口中听说了他不少的事迹,听说关羽的眼神十分恐怖,光看别人一眼就能使其胆战心惊。
但很快,公子成的眼神就变地像春风一样和煦,他朗声笑道:“括,好久不见了。令郎看起来也很精神。”
李克知道这是公子成在跟奇氏大夫说话,这才知道奇氏大夫原来叫魏括,而经常站在奇氏大夫身后的年轻人原来就是奇氏大夫的儿子,这个时代的的贵族们似乎不像李克那个时代之人那样喜欢称呼对方的字,虽然这个时代的贵族也都有字,但他们却更喜欢称呼对方的爵位、官职,如果较为亲密,就会直呼对方的名,若为了表示尊敬,也可以在名或者姓的后面加上一个“子”,唯一特殊的可能就是儒门内部,还是恪守儒家礼法,相互称呼表字,但西河学宫的年轻一代学子中平民出身越来越多,所以连取字都省了,自己的冠礼也是没有取字的。
“公子,我们——”
“我已经知道了。”公子成一抬手,制止了奇氏大夫,“我本来就正与军中参谋、法算、副将、各大夫商议该如何行动,刚刚接到北边的消息,少梁那边压力甚紧,只怕本来支援我们的二万援军只得去少梁了,现在就算他们抵达了蒲阪,也没有足够的船只运送。我也已经下令让李高彻查蒲阪城内的所有人,如果有秦军奸细的话,以李高的能力,不出三日就能揪出。”
“公子,那我们——”
“军粮只够吃十日的,前线那边也只有八日存粮,这十日如果我们想不出办法,恐怕就只能全军覆没于此。兄长那边筹措新的援军需要时间,十日是肯定来不及的。”公子成叹了口气,“兄长虽然考虑到了这种情况,没有贸然行动,但是终究还是没料到这种意外。诸位说说,有什么办法可以打破僵局?”
一时间竟没有人说话,李克更是连呼吸都快停止了,如果情况真的如公子成说的这般严重,那还能有什么办法呢?这三万人要么马上撤退,保存力量,还能有什么其它办法?
他知道,现在已经不是能够对公子成说出自己身份的时机了,这是非常重要且严肃的军事会议,他只能继续忍耐。
“现在是非常时期,就算有违往日规矩的计策,也大可一说无妨。”公子成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变得分外奇怪,似乎在期待着什么,“这几位新进来的朋友,也大可畅所欲言。”
等等!难道公子成心里想的是……
“公子。”
乐羊开口了。
“你是瑕阳大夫的总兵?”公子成听到乐羊说话,似乎一点都不惊讶,“瑕阳大夫自己倒是去安邑了,说是去陪兄长,其实不如说是去逃难,但我看你倒和他不是一路人。”
乐羊却只是淡淡道:“臣有一计。”
“你讲。”
“公子其实根本就不需要担心什么。”乐羊淡淡地道,还是他那种不急不忙的语气,“我们有大把大把的粮食。”
“哦?”公子成微微一笑,“粮食在哪儿呢?”
“河西沃野千里,秦人虽然荒废农事,但仍有不少积蓄,百年来秦人饥荒不多,靠的就是河西的土地。而作战本就不应该彬彬有礼。”乐羊抬头看了公子成一眼,“公子,取粮于敌可是一门无本万利的生意。”
他终于说出来了……李克刚刚就已经猜到,但还是不敢相信竟然是乐羊向公子成提出这种歹毒的计策。他少时读《左传》的时候就很惊奇,春秋战争似乎格外显得“有礼”,几乎都是贵族之间的私战,就算两国交战,也不会如同汉末三国鼎立那样,也不会像秦并六国那样,举国上下皆为兵卒,破军杀将,血流漂杵。虽然《左传》也有敌对两国相互盗割对方麦子、抢劫对方人口的记录,但总体来说战争的影响其实较为局限。
但乐羊的建议,却是让战争扩大到整个民间,让整个河西的秦人百姓为这三万魏军的侵入付出代价。在场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愣在原地。
公子成却只是微微一笑,“你说得确实有理,括,这件事就交付给你了,好不好?我调拨给你一倍的人手,让你变成军帅,独领一军,乐千人长也提升为师帅,你们二人负责向河西的秦人们‘讨要’食物,没什么问题吧?”
李克微微一愣,奇氏大夫看起来也还有点茫然,但仍是点头称是。
公子成的用意格外深远,乐羊提出了这个建议自己却没有成为主事者,很明显就是公子成有意压乐羊一头,而乐羊提出这个建议,却又是公子成本身鼓励的,这一来一回,虽然看似乐羊升了官,其实却仍然受制于奇氏大夫,主动权并没有扩大。更重要的是,从百姓手中劫掠粮食这种不光彩的事,被公子成单独辟出一军负责,就算事后引起公愤,公子成也可以将奇氏大夫和乐羊推出来,自己则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奇氏大夫是魏氏之人,多半可以免罪,但乐羊可不是贵族,让他承担这个责任有百利而无一害。
另外,如果公子成真的已经得知渡河细节,那他必然也知道奇氏大夫犯了错误,冒然突进,不仅耗损人手,还导致了蒲阪被潜入的秦军所烧。这次将其任命成单独一军的军帅,也是暗抬了奇氏大夫一手。
只是一件小小的任命而已,竟然就有这么复杂的刀光剑影,李克屏住呼吸观察乐羊的神色,却发现他的脸色几乎没什么变化。
晚上的时候,李克在自己的房中思来想去,怎么想都奇怪,乐羊一系列的反应都过于诡异,按照他的性格,真的是那种会在军事会议上大胆提出冒进方略的人吗?他自己出身下层,自然知道贵族护短的惯例,就算自己提出建议,也不一定会得到认同,他就真的这么莽撞?只是被公子成激了一下,就把心里话都吐露出来了?
不,根据自己这些日子跟乐羊相处的经历,乐羊绝不是那种人。
而且早上渡河之后,乐羊对自己说的话大有意味,似乎他那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马上就可以升官,如果他真的预料到了公子成希望有人提出“取粮于敌”计策的心思,那他为什么还要撞上去?
他本来以为布局的是公子成,但不管怎么想都不对,公子成初见乐羊,很可能会误会他只是一个莽夫,但李克不会这样误解。
唯一的解释是,乐羊也是一个布局者,他在布一个危险但收益颇丰的局,而他也把李克拉进这个局中,为什么呢?难道是看中了自己射箭的本领?
李克冷冷地一笑,如果乐羊觉得自己是一个乖乖的棋子,那他就大错特错了,他一辈子都在被别人当棋子使唤,十年耕耘,就是为了能够挣脱枷锁,改变宿命。
“你把我引进这个局,我多谢你,但我也会向你证明,就算是一个棋子,现在的我我也会是一枚会自己破局的棋子。”
李克这样想着,脑内思绪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