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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唐本草》记载,薄荷:又名香薷草。薄荷茎方,叶似荏而尖长,根经冬不死。又有蔓生者,功用相似。辛能发散,凉能清利,通利六阳之会首,祛除诸热之风邪。性辛、凉、无毒。
——《济世医报》
竹苓踢飞守门的小役,一路横冲直撞的冲进县衙牢房。
“三哥,爹爹……”她一边喊着,视线快速的扫过那一张张被木栏隔开的惊慌脸孔,往里头跑去。
青黛还跟在她后头,提着衣角费力的跑着,却始终隔得老远。
竹苓在牢里转了一圈,没见着人,又绕回门口揪起那刚挨过打现在坐在地上歇气的小役,凶恶道“我爹和三哥呢?”
小役扯了扯东倒西歪的帽檐,嘴里犹自哆哆嗦嗦“和师爷让他们在县衙后院休息着,他们……他们不在这啊……”
就五小姐您这脾气,谁敢对苏大夫不好啊?还不给你给生生剥了皮去?
那小役本想着老老实实回了话竹苓该放了他了吧,可哪成想面上到挨了一拳。
竹苓脚下还恨恨踢了他一角,怒气冲冲道“你个混蛋,害姐姐凭白跑上这一趟,简直欠揍!”
小役一手捂着挨打的脸一手捂着挨踢的屁股,泪流满面。
他好无辜。
县衙后院,陆卿言坐在那棵芭蕉树下,手上捧了只玉白的瓷杯,茶盖微开了些,飘出了那么几丝袅香的茶气。
他很是优雅的执杯轻抿了口,嗓音清扬悦耳,很是温润“苏大夫不必忧虑,前因后果本县已了解清楚,自是有数。”
苏大夫和善慈祥的脸看上去有些忧虑,听得陆卿言此话,心下倒宽慰了些些,他点了点头。
苏半夏见自家老爹一副和气生财什么都不计较的摸样,心里很是不平衡。噢,和着他们就活该被关了一夜,结果这县令一回来,啥啥事都没了?说跟没说有个p用!
竹苓便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她一阵风似得卷了进来“三哥、爹爹,你们没事吧?”
她眼神惊疑不定,在确定这两人没缺胳膊没少腿后,便直接冲到苏半夏面前。
“三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怎么走哪哪都说济世堂下毒了?
苏半夏翻了个白眼“我怎么知道。昨晚那个和师爷忽然冲来说是什么济世堂的药吃死了人,说着就要抓我们。哼,我哪会肯,自然是与他大战了三百回合。”说到这,苏半夏英气的脸有些不自然了起来。
“都是老头子不让惹事,不然我们哪会在这啊。”
竹苓道“那究竟吃没吃死人啊?”
苏半夏道“死了。”
竹苓心下一惊,几乎是瞬间,一句话脱口而出“是不是那个坐堂的老大夫开的药方?我早说他是个庸医你们还不信,看吧,死人了不是。”
苏大夫的脸色扭曲了起来,他攥拳,狠狠的剜了一眼竹苓,一副想生吞了她的摸样。
竹苓恍若没有察觉苏大夫那杀人视线,继续自顾自道“你说说你说说,那老大夫连个贫血都治不好,还坐堂,嘁,还是早点回家养老的好。”
陆卿言本在一旁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但在听到竹苓说起贫血两字时呛咳了一下。
由于苏半夏是正对着苏大夫这一方向的,苏大夫脸色铁青的摸样自是尽收他眼底。他有些扛不住那视线的压迫,硬着头皮道“什么啊,那方子一直是老头子开的,西街流云当铺那刘掌柜家的大女儿,就是时不时捂着胸口说什么心悸的,你该记得吧。”
竹苓点点头“当然记得,他家那个小女儿粘你粘的那么紧,不记得都不成嘛。”她说这话时,语气明显带着幸灾乐祸。
苏半夏黑线状“喂喂喂,麻烦您老人家能忘了这茬吗?”
说起这刘家的小女儿,那可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据济世县百姓传,刘家的两个女儿啊,是一个接着刘夫人的泼辣脾气,一个接了刘掌柜颇具福气的身形。这接了刘掌柜身形的小女儿,一无是处没啥优点就算了,偏偏这双眼睛生得刁钻,被他瞧见了苏半夏隐藏在恶霸外表下一颗至真至纯的烈烈男儿心。于是一腔柔情尽付,是天天到济世堂来闹腾。苏半夏不厌其烦,打是打不走,骂也骂不跑的,堪称是济世县的一绝。
苏半夏好歹也是个自视甚高的娃,所以对这列一没长相二没身材的女人自是一点兴趣都没有。至于内在……啊哈哈,你跟个恶霸谈内在?还是烦请你现在出门右转回家蒙头睡醒了再回来吧。
这苏半夏看不上人家姑娘,人家姑娘的父母对他也是嗤之以鼻。先不说他是个没出息的恶霸,就是瞧他那长相,也是个招蜂引蝶不管蝶飞哪的主儿。这自家的宝贝疙瘩哪能丢人家那受苦?其实这济世县上的人都是很淳朴的,不在乎什么身份与地位的,所以有着这种想法的人也不止这刘掌柜一家。于是就算苏家那其余几个孩子再出息、身份再显赫、苏大夫人再好、再受人爱戴,也没有人愿意把自家闺女许出去的。这也是苏大夫为何如此操心苏半夏婚事的原因。
竹苓见他们俩都没什么不好,苏半夏还是那么生龙活虎活蹦乱跳的,心想那下毒杀人什么的估计也是人诽谤。她跑了这么远的路还一口水都没喝呢,当下便走到一边端着茶喝了老大一口。可谁知这茶才堪堪入嘴,便噗的一声全喷了出来。
她狼狈的抹着嘴,惨呼“香薷草!!!”
苏半夏凉凉的看了她一眼,英气的脸上满是幸灾乐祸。这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刚是她笑他,现在到翻了个转。
“三哥是看你跑的满头满脸的汗,特意给你降降温。”
济世县上的百姓都知道,这苏家五小姐最忌讳平生最厌恶的就是香薷草,要是有谁敢把这玩意儿搁她面前,那绝对是自找死路。
陆卿言有些讶异的放下杯盏,唤来下人过去拾缀了一番“五小姐这是……”他是最近才与竹苓熟悉,自然不知道这事儿。
竹苓刚想过去掐苏半夏,苏大夫便开口了。他狠狠瞪了后者一眼“陆大人不必介怀,小女这性子是让人有些头疼。”
竹苓迫于苏大夫的施威不敢说话,只是将一口贝齿咬得咯咯作响,满肚子的火无处发泄。
混蛋三哥!居然敢作弄起她了!那好呀,看她还帮不帮他讨媳妇了,哼。她记仇、她小气、她就是会为这么点小事记在心上,一辈子都不会忘!
陆卿言依旧是在看着竹苓,见她秀丽的小脸挤作一团,菱唇开开合合不知道在嘀咕什么,心里不由觉得一阵好笑。
这苏五小姐,平日性子刁钻蛮横的,这会儿在家人面前,倒真是说不出的纯稚可爱,委实,有趣的紧哪。
这时,院外飘过一角烟灰色的衣摆。和师爷摇着折扇翩翩然走了进来。苏大夫情不自禁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
刚陆卿言派和师爷去处理那案子的进展,如今回来了,是不是……苏大夫心下有些着急。他那济世堂可是百年的老字号了,这会出了人命官司,对济世堂的声誉可是很大的影响啊。
陆卿言余光瞄到苏大夫的动作,心里也明白他为何会如此。他微微勾着唇角冲他温和言笑,示意他稍安勿躁。
“大人,几位嫌疑人已在堂上等候。”
陆卿言起身,宽大的青色纱袖曳地“和师爷,你先带他们上堂,本县随后就到。”
和师爷领命,带着苏家人离开了。唯有竹苓,迈步前看了他一眼,小声的嘀咕了声“这书呆,还摆起架子来了。”
这话被苏大夫听见,脑门上又是挨了一下。
公堂之上,陆卿言一身深青色正八品官服,衬得那身姿越发的挺拔修长,他端坐于桌后,眸清神正、温尔儒雅的、时常带着春风般笑意的唇角微抿,很有股不怒自威的雍容气势。
竹苓有些奇怪的看着他,显然不明白他只是换了身衣服,怎么整个人的感觉都变了。看起来不像是个八品的小县官,倒像是久居高殿拥有金贵身份的人一样。不过这也只是她自己的感想而已,她没出过济世县,也就唯当年大姐出嫁时瞥见过来迎亲的人,据说是什么很大的官。依她的感觉,她就觉得现在的陆卿言有些像那个人。
刘掌柜与苏大夫跪在堂下,竹苓与苏半夏却跟没事人一样靠着那桌子。众百姓见这一幕心里虽看不惯,却也不敢表露出来。
一是这苏家确确不好惹,二则,这新任县令摆明了是站在苏家这边的。
陆卿言直接忽略掉了身边的竹苓与苏半夏,一拍惊堂木,沉声道“堂下所跪何人。”
竹苓瞟了他一眼,见他那摸样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忍不住开口道“嘿,书呆。穿了官服果然不一样了喔。”说话都这么有气势。
陆卿言冲她扬唇一笑,说不出的温柔尔雅流荡,令竹苓有一刹那的恍神。她不自觉抚上那突然加速跳动的心,不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
这心……为何会突然……跳得这么快……
刘掌柜磕头“小民刘安。”
接着余下众人也一一报了姓名。
陆卿言继续问道“所为何事?”
刘掌柜抬头望向一边的苏大夫,满脸愤恨,咬牙到“小民要状告济世堂苏大夫下毒杀害我那苦命的女儿。”
几乎是他那话音刚落,立时便听得一声桌子倒地的声音。竹苓气势汹汹的一脚踩在桌子的一脚,凶狠的目光直射刘展柜“姓刘的,嘴巴给姐姐放干净点!谁下毒害人了?啊?信不信待会儿姐姐就毒给你看!”
苏半夏在她边上不说话,只是沉默的将袖子掳起,摆明想干一架的摸样。
刘掌柜吓得全身发软,指着他们颤声道“陆大人,您可不能不管啊,您看他们……”
陆卿言叹气着抚额,他另一只手上还握着那块惊堂木,看着满堂的狼藉又是重重一声叹。
好吧,或许是他太低估这苏五小姐的本事了。明晓得她那脾气跟火药桶似的一点就炸,居然还让她旁听。简直是自作孽。
苏大夫直起身,冲竹苓和苏半夏冷脸道“两小兔崽子,公堂之上岂容你们胡来,想反天不成?还不给我下去!”
竹苓不依。这时候她哪能离开,不然还指不定让那个刘混蛋说些什么混账话呢!
苏半夏也不动弹。
苏大夫见他们不听,立时便火了“让你们下去就下去。再呆这明年也别想领月钱了。还有你,苏半夏!”苏大夫喘了口气,炮火越加凶猛“马上带这混崽子离开,不然你就把刘家那小女儿娶回来。”
竹苓怒了“靠,老头子,我可是为了你好哎!要不是怕你受欺负我才不呆这呢!你不领情就算了,居然还……哎……三哥你干嘛?不要拉我!我话还没说完呢……哎哎……喂,你听见我说话没!!!”她的声音越飘越远,也越来越小,终于消失。
苏半夏似乎是真的怕苏大夫把那刘家的小女儿给弄回来,没几秒两人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陆卿言持续抚额叹气,找了人上来收拾,其间还得听着刘夫人与那刘家小女儿的争执声。
“苏半夏你个王八羔子,想娶我女儿,下辈子投个好胎再说吧!”
“娘啊,你别这么嘛。半夏哥……半夏哥还是很好的嘛!”
“好你个头!你个死丫头,他们可害死了你的姐姐!”
“可是,不是还没证据能证明嘛,况且,下毒的是苏大夫,又不是半夏哥……”
“那苏半夏还不是苏大夫生出来的种?枉费你姐姐平日那般疼你,现在你居然要与杀她之人在一起,看我不抽死你个没良心的。”
“明明就是你不讲理,啊……爹啊,娘她打我……”
哎哟喂喂,这可怎是一个乱子了得。
陆卿言揉着被吵得有些作痛的太阳穴,一拍惊堂木,怒喝道“公堂之上不得喧哗。”
堂下瞬间噤声。
陆卿言顿了顿,凤目一一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刘展柜身上。
“刘安,你说那济世堂害死你女儿,可有证据?”
刘展柜磕头“大人,小女是死于苦楝之毒,而在小女吃过的药渣中却找到了此毒物,不是济世堂下的毒,那又是何人?”
陆卿言反问道“刘展柜,仅凭这个,可不能断定就是济世堂下的毒。要知道,这药的经手人可不止苏大夫一人。”
刘展柜被他这一堵,到不知该如何回话了。
倒是外头的刘夫人快嘴“经手人全是我刘家的家仆,生是我刘家人死是我刘家鬼,又岂会杀害自己的主子?”
陆卿言轻笑,眼角眉梢流露出的温柔如春水般荡漾的开去,他开口,嗓音清扬却也带笑“哦?依刘夫人所言,这家仆是刘家的人便不会下毒?而苏大夫不是刘家人,便会下毒了?”他环视了一下在场的众位,继续道“那我们在场的人都不是刘家的人,岂不是都有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