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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服!”唐承佑从温泉中冒出头来,惬意地靠池边的石头上。鱼叉和虎爪坐在不远处的泉水中,时不时将颇有些担心的眼光投向岸上正黯然神伤的金燕儿。
四人在老树桩汇合后,躲在这里已经快有一天了。
此处离采燕村三十余里,山间温泉处处,小池密布,是他们平日里经常光顾的地点之一。
只不过此时再无往日般欢声笑语,四人各怀心事,气氛沉闷。
唐承佑并不知自己身份已然暴露,碍于好友皆遇不幸,却也没有了平日里的戏谑调侃。
短短数日,牛白村遭袭,金燕儿离家,不仅有了黎利这个实力雄厚的死敌,更与锦衣卫结下梁子。饶是鱼叉生性乐观开朗,此刻也不禁生出惶然之意。
若自己的身世暴露,整个天下恐怕将满目俱敌,连一块立身之处都再难寻觅。
表面上鱼叉仍沉稳有度,丝毫不敢将心底里的顾虑吐露。
虽早就不安于牛白村一隅,可眼前的局面也绝不是鱼叉所期待。一时间,他竟无比怀念之前那平凡却极有规律的生活,所有的一切都在预计之中,从不未明天何去何从而担心。
虎爪察觉鱼叉心事重重,却不知如何安慰,将头浸在温泉片刻,转而向唐承佑问道:“九哥,昨天你那招鞭法是什么明堂,怎么从未见你使过?”
高明如赵清,居然被其连抽五六下,丝毫闪避不得。虎爪全程看在眼里,心里早就生出无尽好奇,捱到此时才发问,已然不易。
金燕儿也是个用鞭高手,这两年唐承佑和冯令正更没少尝其滋味。可唐承佑使出的这套鞭法,却与虎爪之前看到过的大相径庭。
在他看来,唐承佑的长鞭甩到赵清的脚踝处后,鞭身似乎与其脚踝“绑定”了,只余鞭梢飞快的抽打。是以赵清身势未停仍连中数鞭,时间却也仅在呼吸之间。
虽然没有用过长鞭,可这样的用法,虎爪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唐承佑面浮得意之色:“厉害吧?要不要哥教你?”
虎爪却摇头以对,为了学金燕儿的飞爪绝技,他着实费了一番功夫,还是为了能在林间腾跃时轻便快捷一点。
以他的性子,其实并不适合练习飞爪,其间所吃的苦也绝非外人能够体会。要让他再去学唐承佑的鞭法,当然就更不情愿了。
“去!”见虎爪竟不领情,唐承佑顿时怒了:“这可是我唐家绝技,不可轻易外传的,你小子竟然还敢嫌弃。不过也罢,这套鞭法真不是那么容易学的。”
唐家的柳摇七荡其实是一套完整的功法,柳摇是步法和内功,七荡才是克敌致胜的招式。若能将七荡练到极致,其威力丝毫不逊于冯氏的霸绝枪法。
可不知道当初创下这套功法的人是怎么想的,必须得将内功练到第五重,才能进入七荡的最低门槛。
更坑的是,唐氏族规,柳摇没练到第五重,是没有资格知道后面还藏着七荡这个重头戏的。
除非机缘巧合或天赋过人,普通人若想将柳摇练至五重,至少得花上二三十年功夫。
这直接导致了唐氏因后继无人,在武林中地位直坠急下。
一般人谁愿意花上这么久时间,去苦修一门前期几乎只能用来跑路的功夫。
也只有唐承佑这样喜欢捣乱,却又不堪皮肉之苦的人,才会对其趋之若鹜。
所以现在他就算想教别人,也得先让对方将唐氏内功步法练到第五重,否则根本没办法运用七荡的法门。
他能在十七岁就练到第五重,完全是靠着自己的聪慧过人不断研究寻找捷径,换做别人却未必能成。
眼见师傅当不成,唐承佑已受够了此间沉闷,站起身子大声道:“咱们总不能一直在这里呆下去吧?别一个个哭丧着脸,下一步怎么办,总得考虑清楚呀!鱼叉,你是带头的,发个话。”
“我们自然要去安南,可……”鱼叉看了一眼金燕儿,颇有些为难。
若不是发生了采燕村的变故,他根本没有丝毫犹豫,一俟元宵节拜访过冯轩朗,便立即扬帆远赴安南,展开复仇大计。
他虽已接受唐承佑成为复仇小组的一员,却绝没有将金燕儿计算其中:这一次行动,实在太危险了。
“我要去京城告御状,他们总不能如此无法无天吧。”金燕儿抬起头来,满是气愤。
从小到大,她何曾吃过这么大的亏,明明自己丝毫无错,却不得不落荒而逃,此时更是有家难回。
唐承佑摇头叹道:“燕儿姐,你想得未免太简单了。不要说你采燕村的那芝麻小事,就是这几天发生的这些事加在一起,皇帝也未必能听到。”
“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虎爪第一个不信,不提安南的死伤,仅陵水、万州两地的卫所士兵,连死带伤少说也在两三百人。
两三百青壮,这已经相当于几个村子的人数了。锦衣卫的探子这么厉害,又亲身参与其中,皇帝怎么可能连听都听不到。
唐承佑虽连乡试都没参加过,可却俨然一副洞悉朝廷的样子:“一听就知道你没见过世面。天下多大?要是每个地方发生什么都得让皇帝知道,他一天到晚就甭干别的了。”
虎爪还欲反驳,却不知从何说起,隐隐中,又觉得唐承佑的话并非毫无道理。
“皇帝只关心一件事情。”唐承佑竖起食指,一板一眼地道:“他的宝座稳不稳。死点人算什么,大明治下子民数以千万,管得了这么多么?”
“我敢肯定。”唐承似乎说上瘾了:“牛白村的事最多到琼州府,就不会再有人过问;黎利杀了锦衣卫和卫所的人,甚至会被掩藏起来,当没发生过;至于燕儿姐的事,得了,根本就没发生过。”
“不至于吧……”这一回,连鱼叉也感觉难以置信。
他不是没想过靠朝廷的力量来报仇。
安南势大,他焉能不知。以一个人去对抗一个国家,就算他再怎么自信,也知道其中希望有多渺茫。以大明的强大,要打败安南并非难事。
可他等不了那么久。
以他的了解,朝廷要想征讨安南,没有数年的准备是不可能的。而且战事绵延,不知何时才会有结束的那一天。此前朝廷便一度打败过安南,还在其地设立县治,可结果却仍黯然而退。
凭一个小小的牛白村,要想让大明再度发兵征讨安南,实在太困难了,否则他也不会决意靠自己的力量去完成这个近乎不可能的任务。
山谷一战,黎利杀了不少锦衣卫及卫所士兵,让他略有了一丝希望。
如此等同于宣战的行为,朝廷总不可能不为所动吧。
虽仍不足改变他的计划,可只要大明再度与安南开战,趁着混乱,机会总会大些。
“草民总是错误地估计自己的份量。”唐承佑喟然长叹,脸上竟有些萧索的意味。
他自幼便聪慧过人,并非没有考取功名来改变命运的打算。可是阅尽史书之后,他却发现那根本就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权力场的倾轧,让他无比厌恶。
正因如此,他才弃文学武,将目标定在不受束缚的那片江湖。
只可惜他心性好动厌静,学武自然也是三心二意,若非此番真切感受到自己与真正高手之间的差距,只怕仍没有提升修为的觉悟。
饶是如此,觅地潜修也绝不是他愿意接受的。
只有接连不断的刺激,才能让他感受生命的动人之处。
理智告诉他,跟着鱼叉去报仇跟送死没有分别,可不安分的心却已难自持:这将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历险,自己怎么可能错过。
“幸好有我加入。”唐承佑自信满满:“燕儿姐也别想着告御状了,锦衣卫应该不会为难叔婶他们,甚至会当没发生任何事。至于鱼叉,如果你还想报仇,从现在开始,绝不能再指望朝廷什么的了。”
“当然要靠自己。”鱼叉点了点头,其实不用唐承佑提醒,他也明白其中道理。
虎爪挠了挠头,虽仍有些不明白,却也无心去想,反正他只需要跟着鱼叉就好了。“那我们该准备些什么呢?”
这可不比他之前进山打猎式的远行,即将踏入的是一个遥远且充满敌意的国度,即便习惯了身处危险的境地,却仍倍感茫然。
唐承佑摊开双手:“第一件事,当然就是钱了。买船,一路吃住行,没钱可一点不成。你别看我啊,唐家是有钱,可只管我吃穿,平时要几个铜子都得层层申请。”
这无疑是唐承佑最难以释怀的事了。
身为唐氏第一高手,虽然是自封的,可待遇也实在差了。
若不是囊中羞涩,他哪会等到现在,早就一个人去领略江湖的味道了,也不至于每次出去浪,都得考虑能不能及时赶回去吃饭或是提前想好最近的蹭饭点在哪里了。
“我在廖家钱庄里存了点,应该有两三百两吧。”鱼叉淡淡地道,心里却泛起一丝苦涩。
这些钱是他攒了好久的积蓄,本打算热热闹闹过个年,给所有人添点新衣、用品,其中还有一份虎爪明年去福建的盘缠。
“没想到你挺富的嘛。”唐承佑一脸羡慕,两三百两对普通人来说算得上一笔巨款了:“如此,一切就顺利多了。”
“谁挺富的呀?”唐承佑正准备开始制定采购清单,冯令正的声音传来:“我就知道你们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