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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官瞧着吕远吕公公跪在地上自己扇自己嘴巴子,嘴角就撇出一抹冷笑来,还以为这厮会喊别打脸,结果,公公们都是能屈能伸的货色啊!他瞧着吕公公自己掌嘴,扇得噼里啪啦,到后面,老吕脸颊都麻木了,扇上去也没甚感觉,可乖官不开口,他就不敢停下来,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真惹恼了这位愣头青国舅,把自己一刀剁了,给朝廷报一个[没与土蛮汗军中],却是问谁喊冤去?阎罗王么?
等扇了好几十下,乖官这才淡淡说道:“罢了,你且把事情给本都督仔细说清楚了。”说到这儿,口气略带威胁,道:“说话要过一过脑子,是哪些勋贵家的纨绔,家中又有何人,任什么职位,可有人在宫里头……仔仔细细说与本都督来。”
“若是漏了什么。”他说到此处,就喊了一声单思南,大头这小子自小跟乖官长大的,顿时心领神会,一按童子切的刀柄,帐篷内只听得一声剑鸣,吕公公眼瞳中就有刀光一闪,随即就看那位单小爷缓缓纳刀入鞘,眼神中全是不屑,吕公公甚至就在脑海中自动给单小爷补了一个声音:杀你如杀一狗。
大头收刀后不屑一笑,对吕公公说了一句话,“宫里头有个不听话的奴才叫池长轩的,是被大蒜瓣熏死的,哼!下次我进宫去问问,有没有被大葱熏死的……”这句话从里到外透着威胁,谁不知道池长轩公公是得罪了德妃娘娘,结果被发配到酒醋面局,都没过夜,就被大蒜熏死了,池长轩公公可是万岁爷跟前的奴婢,还是东厂督公张鲸的干儿子,这么硬的根脚,说死也就死了。
或许有看官要问,国舅爷如此跋扈,如今连国舅家的小厮单大头都这么跋扈,难道就没王法了?
说到这儿,就要说道说道大明朝的皇帝们,老朱家的子孙们都很怪,有千古以来一辈子只睡了一个女人(张皇后)的皇帝,孝宗弘治皇帝,有喜欢比自己大十九岁的老女人万贞儿(万贵妃)的皇帝,宪宗成化皇帝,有自己封自己为大将军还亲自上阵砍死几个鞑子的皇帝,武宗正德皇帝,有什么都不干专门在后宫跟宫女捉迷藏结果被满朝赞为仁德君主的皇帝,穆宗隆庆皇帝,有励精图治但是满朝文武全部跟他唱反调结果一气之下不上朝的皇帝,神宗万历皇帝,有把老子留下的几百万两内库银全部捐献给国库可自己嗑药嗑死的皇帝,光宗泰昌皇帝,有喜欢做木匠喜欢自己奶妈的皇帝,熹宗天启皇帝……总之,老朱家的子孙们都蛮奇怪的,而且颇盛产多情种子,像是成化皇帝,他最喜欢的女人万贵妃,独宠后宫二十年,史书说她[内连宦官,外结权臣],昙花一现、声势更胜东厂一筹的西厂,便是在成化皇帝治下诞生的,而西厂厂督汪直,是万贵妃跟前的一条狗,史书说他[初给事万贵妃于昭德宫],凭着万贵妃的宠爱才一步步爬上去……而作为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郑贵妃,并不比万贵妃声势差多少,她独宠后宫长达三十八年之久,一心想让儿子做太子,可惜皇后王喜姐儿并不像成化皇帝的皇后那么傻那么笨,居然把万贵妃揍了一顿,给了成化皇帝借口,导致自己连皇后的位置都丢了,王喜姐儿一辈子打死了一百多个手下的宫女太监,但是对郑贵妃却是笼络有加,一句重话都不敢说,她唯一强悍的就是活得长久,硬生生活到万历四十八年,而一直罩着她的万历生母慈圣皇太后,也活到万历四十二年,若是这两个女人当中有一个短命一点,郑贵妃说不准就成郑皇后了,后头也就没所谓光宗皇帝什么事儿了。
历史上万历就因为有官员上书骂郑贵妃家人是[奸戚],这位被百官骂为[好财货],甚至被人专门上过《酒色财气四箴疏》骂为四毒俱全都没生气的皇帝,为了郑贵妃,就专门下过旨意彻查,拿了不少的乌纱帽,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总之,万历皇帝朱翊钧是一个爱老婆的好皇帝,而作为郑妃的弟弟,郑乖官有足够的资格跋扈,单思南也有足够的资格跋扈,即便是当场把吕公公杀了,那又如何?死了不就死了。
吕公公是聪明人,一瞬间就想明白了很多道理,他的根脚是御马监掌印太监李进,可这又如何,池长轩公公根脚比他还硬呢!还不是被大蒜瓣给熏死了,故此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身子一颤抖之下,结果有个东西就从头上掉了下来,定睛一看,却是金丝编织的纱帽,明人都有发髻,纱帽上头就会有婴儿拳头大小的一块,正好笼得定定的,他平日打理头发颇为勤快,可这一剑,却是直接把他的发髻给割了。
咽了一口口水,咕咚一声,他顿时磕头如捣蒜,连声道:“奴婢不敢欺瞒大都督……”
“好了,说。”
吕远跪在地上,就把这一次出京来混功劳的京中权贵子弟们一一报来,他是御马监太监,御马监的职权类似朝廷的兵部,本就可以管着神机营,那些混进神机营捞功绩的,自然逃不过他法眼,说一句公道话,明朝的太监们,大抵都有些本事的,他们类似于办实事的官员,当然了,太监大多贪鄙,不过,这并不能掩盖,很多太监做事都很有章法。
非要打一个比方的话,朝廷上的文官类似五百年后标准官僚,说假话、大话、空话,那是张嘴就来,动不动把[朝廷祖制、太祖皇帝说、圣人曰]这些词汇挂在嘴边,你要问他点实际的东西,他就要张口结舌了,而太监们呢!类似后世技术官僚,术业有专攻,当然,在大明朝,务实事更容易贪污,就像是吕公公,御马监下属每年多少饷银,有骏马多少,造刀多少口,佛郎机多少门,这在心底里都是有一笔账的,正因为账目就在他心里头,随便拨弄一下,就能贪污。
这吕公公把这次出关镀金的勋贵子弟们的名字一个个报来,谁谁谁是谁家子弟,恩荫的什么官职,在神机营又领着什么官职,家里头老头子是什么爵位,和宫里头有没有瓜葛,互相关系如何,和六部跟内阁的关系又如何,简直是一本活账簿。
乖官坐在上首披着虎皮的椅子上头,摸着光滑的下巴,一边听一边就仔细寻思,大头就在旁边嘀咕,“抢咱家少爷的功劳,哼!老天爷保佑,被狼叼走……”这句话甚为孩子气,说到底,大头过了年才十三岁,而且大头在练武上头有天赋,可人情世故上头比普通人还差很多。
可是,乖官听了却是眼神一亮,腾一下就坐直了身体,“大头,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大头啊了一声,“俺……俺说那些人被狼叼走……”
乖官顿时面露喜色,一巴掌就拍在椅子把儿上头,喜滋滋地站了起来,“大头,你这臭小子,真是个福星……嘿嘿!蒙古鞑子不就是崇拜狼么!”
大头有些不大明白,可跪在地上的吕远吕公公听明白了,聪明人说话,响鼓不用重锤,他顿时就懂国舅爷话里头的意思了,脸色一瞬间就变得惨白惨白的,膝行了数步,上去一把抱住乖官的腿,“大都督,不能啊!这……这……这些都是京里头勋贵之后,死不得哇!”
乖官心说这死太监还挺聪明,当下板了脸下来,“怎么?别人死得,就他们死不得?为了朝廷的安定和谐,他们怎么死不得?哼!放心,日后老百姓会记住他们的功德的,为朝廷而死,那是他们的荣幸……”他说的这些话,显然是风凉话,权贵勋戚中,或许第一代的时候有愿意为朝廷而死的,可后面么,都是躺在功劳簿上睡觉的主儿。
说了两句风凉话,乖官一脚踹开吕远,冲着帐篷外头大声喊道:“梨沙,去把刘菊人给我叫来。”说着,就笑眯眯转身往椅子上头一坐,正愁钓鱼土蛮汗不上钩,这些纨绔过来,岂不是就最香的诱饵?哼!也算给你们为国家为人民做个贡献了。
他才不管那些纨绔乐意不乐意,立马儿就代表了那些家伙。
吕公公跪在地上一脸的死灰,他是御马监的太监,对兵仗上头的事儿还是颇为了解的,如今二十万大军聚集,土蛮汗之前伏击宣大蓟三镇联兵,就已经吃了大亏,这会子还敢来攻打么?给他三颗豹子胆也不敢,那么,一旦土蛮汗知道有这么一支全是由京师权贵组成的队伍,他会不会上来吃一口?
答案几乎是必然的,打仗这个东西,就是以重击寡,这么一支从没打过仗的京师神机营,从上到下全是少爷兵,换了你是土蛮汗,你吃不吃?
当然,这里头还有许多讲究,这就是乖官要叫刘菊人前来的缘故,必须要让土蛮汗相信,这完全是一个偶然,而不是大明朝廷的诱饵,再说了,土蛮汗有脑子的,他会相信这全部由权贵组成的军队是诱饵么?绝无这个道理,乖官唯一要做的,就是不动声色把这个消息透露到土蛮汗耳中。
没一忽儿,锦衣卫百户刘菊人从外头进来,这位前九州立花家的忍军首领已经完全适应了锦衣卫的生涯,而且,刘菊人刘百户这个称呼也比右兵卫好听。
“下官见过大都督。”刘菊人单膝跪倒在地,双手一抱拳,声音锵锵有力,忍者是最下贱的,即便他做到忍军首领,就像是那一句[乞丐中的王者,他还是乞丐]一般,忍者中的首领,终究还是下贱的忍者,可如今就不一样,大明锦衣卫百户,说出去,多有面子,人的精气神顿时就不一样,讲话声音都透着力量。
“菊人兄,来来来。”乖官起身去扶起他,毕竟,刘菊人当初可是有和他一起进入猴子大帐刺杀羽柴秀吉的共患难情份,这是别人比不了的。
刘菊人自然有些诚惶诚恐,乖官扶他起来,就把自己的主意说了,刘菊人以前是忍者,即便是全身都被最复杂的绳索绑了,也能在极短的时间能神奇地自我解开然后溜走,而且他的耐力也非同小可,故此乖官这一桩事情,还非得他不可,别人不是不能做,但是刘菊人来做,最稳妥。
仔细听了乖官的话,刘菊人几乎没犹豫,顿时一抱拳,“殿下放心,右兵卫晓得如何做了。”右兵卫这个自称,代表着他以前的忍者身份,今时今日的他,换了谁他都不会说起的,哪怕是老主公立花道雪跟前,但是,在乖官面前,他这么说,意思就是,卑贱的我永远是殿下在黑暗中的影子,愿为殿下效死,是一种表示恭谦的态度。
乖官就极满意他的态度,拍着他胳膊就道:“总之,你要让对方相信,你是辽东宁远伯麾下,派去对那些纨绔少爷兵说,让那些纨绔少爷兵们穿过大宁、广宁、沈阳诸卫所,到辽东镇……”
他所说的诸卫几乎都在长城之外,这时候是鞑靼的实际控制区域,像是大宁地区,朵颜三卫历年南下,就是为了在大宁放牧,大明朝号称[天子守国门],那时候,北京城出去一点儿,就是鞑子的实际控制区了,土蛮汗只要有脑子,必然就会想,这些少爷兵肯定是出来镀金,走一圈,捞点功绩,再到辽东镇吃喝玩乐一回,然后返回北京,顺理成章,升官发财。
乖官敢于拿这些纨绔做诱饵,但是,包括土蛮汗在内的天下人都不会相信的,到时候就算死了人,打仗还有不死人的么?大明朝连皇帝御驾亲征都被鞑子活捉过,公侯伯爵死一堆,你武清侯家的世子死了算什么,谁让你来凑这个热闹的。
这时候跪在地上的吕公公突然一把又抱住乖官的腿,涕流满面哀声哭求,“国舅爷,大都督,不能哇!武清侯世子可是万岁爷的亲表弟,慈圣皇太后最喜欢武清侯世子……”乖官这次没踹他,笑眯眯就道:“老吕啊!我给你个机会,改换门庭……总之,我包你不死,好生做事,日后,这御马监掌印太监的位置,未必不能坐一坐,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支花,你效忠慈圣皇太后,这是好事,可是,你势单力薄,又不是内裤外穿的,如何救得了武清侯世子呢?”
吕公公自然不知道[内裤外穿]是个什么典故,只是苦声哀求,乖官脸色一变,“老吕,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些纨绔来抢本都督的功劳,你可知道本都督是什么人么?慈圣皇太后又如何?她一个老太婆,敢拿我怎样?只要她敢动我,逼反九州宣慰司,到时候,非但朝野震动,而且,还会糜烂江南,到时候,史书怎么写她?老吕,我瞧你是个聪明人,才给你机会,你若不识好歹,哼!”
这就是诛心之言了,典型的挟蛮夷以自重,吕公公是聪明人,一听这话,完蛋了,前面的话,或许还有转机,这朝廷的龌龊事儿也不少,抢功劳、镀金,这些事儿也是屡见不鲜的,没见当初张居正张阁老的儿子要考进士,也得找大才子汤显祖来帮衬,这就是明显的镀金,当年汤才子不乐意抬举张阁老家的少爷,被打压,朝野谁不知道,但这死不了人,无非就是口碑难听点儿。
可这位国舅爷连皇太后都不放在眼中,造反的词儿都说出来了,自己还有机会么?要么,上对方的贼船,要么,跟阎罗王聊天去。
他颇有决断,投靠这位国舅爷,日后肯定会被皇太后穿小鞋,可不投靠,恐怕,史书上就会留一笔[时,监军吕远,本为御马监太监,忠心用事,没与军中],可他还没活够,不想被[没与军中],当下脑中心思电转,一伸手,擦了擦脸上的眼泪,五体投地拜了下去,“国舅爷,奴婢以后就要请国舅爷多点拨了。”
乖官挑了挑眉,这吕远倒是极聪明的,哼!那些权贵们若有这吕远的聪明劲儿,也不敢来在我嘴边夺食,我让你们家孩子有个为国捐躯的机会,你们当要感谢我。
吕远三拜之后,就爬了起来,不顾满脸青肿,涎着脸就笑,“国舅爷这也是心怀朝廷,给那些人一个用心任事的机会,就瞧他们有没有为朝廷捐躯的决心了,俗话说,好男儿当马革裹尸,想必,那些人即便为朝廷捐躯了,到了地底下,也要感谢国舅爷爷给他们一个做好男儿的机会,总不能整日欺实马,跟奴婢们这些没**的人差不多……”
这死太监,还真是个妙人儿。
乖官哈哈大笑,“老吕啊!说的好,本国舅给他们一个为国为民的机会,就瞧他们有没有为朝廷捐躯的决心了。”旁边大头就暗自嘀咕,“少爷越来越狡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