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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钟离钟大将军和这些当初在扶桑打天下的家伙们联络感情的时候,颜山农正在批评乖官的手段,说他手段略嫌粗暴,光想着打击人,却忘记了拉拢盟友,颜老头瞧见乖官脸色有些不服气,也知道小家伙腹中大才,想叫他服气,的确不容易,当下就扔出一句话来,顿时就宛如大明军队制式地雷伏地冲天雷一般,震得乖官目瞪口呆,更是让程夫子手足无措,不知如何自处。
“嘉靖三十三年,许恭襄(许论,字廷议,宣大总督,兵部尚书,太子太保,蓟辽总督,死后谥恭襄)任宣大总督,我亦前往山西讲学,当时的晋王请我吃了一顿饭,席间吹嘘自己富甲天下,光是朝廷的禄米,每年就是九十万石。”颜山农脸色平静,“我当时大惊,回头就问许廷议,山西一年完粮几何?许廷议道,夏秋完粮约二百八十万石……”
“吾常往江南讲学,浙江一省每年完粮二百七十五万石,苏州和松江天下最高,年完夏秋粮四百万石之巨,但,苏州刁风盛行,拖欠高达十之五六,还不及山西……”颜山农讲学天下几十载,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可以说,整个大明都在他肚子里头装着,说他是当代圣人,的确不为过。
乖官张口结舌,卧槽,苏州人还真生猛啊!从朱重八开国就开始骂朝廷抗税,前世看书,还挺佩服苏州人的,可如今听颜山农一说,再想一想满清入关嘉定三屠后的苏松道,老老实实给满人缴纳赋税,这欺软怕硬的读书人形象顿时跃然而生。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老祖宗诚不我欺啊!乖官心中叹息摇头,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
这时候颜山农依然在述说着,“……山西宗室每年支朝廷禄米三百一十八万石,而漕运所供京师米亦不过四百万石,天下宗室禄米合计超过八百万石,这还是嘉靖年的账本了,如今,怕是超过九百万石了,你倒是说说,你给你家皇帝姐夫赚银子,得赚多少才够他养朱家人?”
程慎思满头大汗,无它,颜山农的话对于接受正统儒家教育的程夫子来说,简直大逆不道,可是,程夫子又是一个还算正直的儒者,他在大兴县做了差不多二十年的教谕,深知张居正改革税法,每年银子亦不过二百多万,加上米麦实物,差不多约四百多万,可是这四百多万,即便按照一两银子二石米来算,也就是说,朱明的宗室每年要吃掉朝廷一整年的赋税……当然,颜山农所说的账目基本上是从地方税收直接走掉了,可这笔帐终究还是落在百姓头上的。
乖官无言以对,颜山农咄咄逼人,继续说道:“山西宗室一年超过三百万的禄米,河南宗室一年超过两百万的禄米,我老头子敢说一句,天下若乱,必从这两省开始,天下宗室如此之多,勋戚也不少,你收了商人的税,目前还只跟江南文臣唱对台戏,可你总有一天要收到勋戚和宗室头上,到时候你如何自处?你要不收,这天下人又如何服气?”
程夫子端着酒杯,乖官双手放在两腿腿面上默默然,颜山农则睁大着眼睛盯着乖官,在旁边伺候的菅谷梨沙也知道殿下谈论的话非同小可,都不敢接近了伺候,远远地端着酒壶不敢上前,只好把酒壶在在装着热水的酒桶内烫了又烫。
听颜山农算的这笔帐,乖官这才深深感觉到,自己还是把大明的灭亡想的太简单,这煌煌大明,绝不是有一个野猪皮努尔哈赤就能灭亡的了的,也绝不是文臣党争所能灭亡的了的,究其原因,得把所有的一切都得算上,就像是颜老头说的宗室,如今养整个宗室是九百万石,即便算成正常的米价,也得四百五十万两白银,十年就是四千五百万两,按照这个算法下去,再过几十年,大明非亡不可。
怪不得后世的史学家说[朱明不亡,是无天理],像是整个山西的老百姓辛苦一年还养不起山西的宗室,这泥马,不亡真无天理了。
果然,封建王朝,只能说一个烂,另外一个更烂,朱明烂,等满清上台,更烂。
大明虽然烂,好歹读书人还敢骂朝廷,还能张嘴说一说话,可到了满清,人头滚滚之下,读书人连朝廷都不敢骂了,只敢跪在地上吹嘘古往今来唯我朝圣明。
脑中转过许多念头,乖官甚至有些意兴阑珊,对面颜山农看他脸上表情,顿时暗叫不妙:不好,太危言耸听,把小家伙吓住了。
老头心念电转之下,当即狠狠一拍桌子,把桌子上头的酒菜震得腾一下跳了起来,“所谓国之将兴,必有世德之臣施而不食其报。你大都督如今做的好大事,大可救国……”他话风一转,赶紧先把乖官吹嘘了一下,不得不说这家伙到底是被市井百姓称为圣人的人,当即就把乖官说的还魂,心说咱可是老天爷看重的人,主角模板在身,怕个谁来,实在不行,混不下去了,跑去扶桑也能开个幕府耀武扬威一下,所谓尽人事,听天命,我好歹把自己能做的应该做的事情给做掉。
想到这儿,他腾一下站了起来,深深对颜山农一诺到地,“还请老先生教我。”
颜山农瞧他一诺到地,脸上顿时堆起笑,招手对菅谷梨沙道:“女娃娃,来,倒酒。”菅谷梨沙顿时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扶着自己头上的金丝发髻,快步过来后,给老头满满斟上。
把杯中酒一饮而尽,颜山农这才伸手去扶起乖官来,“我老头子送你九个字,高筑墙,广积粮……”
“缓称王?”乖官瞪大眼睛一脸的囧像,你这九个字也太坑爹了罢!谁不知道啊!
“我老头子来仔细说与你听。”颜山农摸着胡子大笑,乖官也觉得这老家伙好歹也是当代圣人,不可能拿朱重八年代的九字真经糊弄人,当下从菅谷梨沙手上拿过酒壶,就给颜老头斟了酒。
“慎思,来来,你我饮一杯。”颜老头儿笑着和呆滞的程夫子碰了碰杯子,一口喝干,随即想当然地就伸手过去让乖官给自己倒酒,乖官瞧他这做派,得,如今你是大爷,于是装乖卖萌一脸微笑又给老头满上。
又把酒杯中的酒一口饮尽,颜老头这才睁大眼睛看着乖官缓缓道:“经略九州是为高筑墙,打击商人的同时也要拉拢是为广积粮,缓称王么……”他说到这儿,嘿嘿一笑,就没说下去。
即便如此,乖官也激灵灵打了一个寒战,要知道,九州正是他所依根本,若没有庞大的海上力量,谁又来买他郑国舅的账,这时候才真服气这老头,果然是当代儒宗,才学不是假的,一眼就看透了他郑国蕃根本所在。
他赶紧脸上堆笑又帮老头子给满上酒,“老先生还请继续。”
颜山农伸手一拽袍角跷起二郎腿,“你如今在江南折腾来折腾去,给皇上赚银子,一时半会儿不虞什么大碍,可这总是得罪人的事情,商人逐利,你打击他们的同时,也要给他们一点甜头才行,如今九州宣慰司使带甲数万,为何你不率先大肆征收外国人的赋税,转移国内商人的视线,继而武装护航,让我大明的丝绸瓷器西洋糖等物行销小吕宋麻喇甲等地……”
乖官眼神一亮,脱口就道:“持剑行商。”
“持剑行商?”颜山农咀嚼了下这个词,伸手拽了拽胡子,“倒颇形象,你在这上头果然是有天赋的,能拯救大明的,我老头子这么多年看了无数才俊,也就你了,余子碌碌不足与谋,嗯!那陈继儒小子也还凑合,可惜,他一身本事倒是大半在那张嘴上,听陈继儒这小子说董其昌和你三人情若兄弟,也颇识得天下形势,不过一直没瞧见他,下次叫他来给老头子我瞧瞧,看可堪造就否!”
往嘴巴里头扔了一块卤煮一阵儿咀嚼,老头一边哒巴嘴一边继续又道:“正所谓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儿,你让这些商人赚了银子,不是更加好收他们的税么!甚至还可略放一放权,给朝廷上书,成立乡老会,让地方上的豪商们可以参与地方一些决策,这地方上朝廷命官上任,也要拜访宿老乡绅,本已成事实,前些年苏州说要修城墙,无数商人不就在后头捣鼓着让申时行的儿子给写了一封信,最后城墙不是没修成么!朝廷下旨,不过多一个名分罢了,却能让你邀买人心,何乐不为?”
乖官连连点头,这个,有点后世两院制的意思,当下就捡能说的发挥了一下,老头眼神一亮,忍不住瞧他就道:“果然是生而知之者上也,你这说的颇妙,我大明的读书人都爱清议,爱吵架,弄个地方让他们去吵也好……”
他越想越觉得妙,拍掌道:“让这些爱斗嘴的去争这个位置,省得整天不安分去冲击官府,老头子我虽然瞧不上朝廷,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对于动不动冲击官府闹事的读书人,我老头子却是更瞧不起,都是些愣头青……把争吵控制在某一个范围内,这主意,当真不错,吵啊吵的,这些小子们也会成熟起来,妙哉!妙哉!”
乖官瞧老头手舞足蹈的,忍不住提醒他,“老先生,跑题了,咱们刚才说道江南商人的事情。”
颜老头顿时瞪眼,“竖子不足与谋,老夫说的是大计,是国策,耐心些。”
“老头,这似乎是我给你想出来的罢!”乖官忍不住讽刺他,“你能不能不要跑题把刚才关于商人的继续说下去。”
程夫子坐在旁边,看着这一老一小没大没小,谈论的话题也是势无忌惮大逆不道的紧,一时间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过,程夫子到底有一点好,他深知自己如今的前程可都是这个学生给的,何况,如今的大明的确出问题了,只是他也不知道问题在哪儿,既然这一老一小似乎知道问题在哪儿又试图在解决问题,自己还是做好自己的事情便是了,自己牢牢握着浙江提学司,怕也就是唯一能帮着自己这个学生的了。
想到这儿,程夫子也想开了,便再不管两人,伸筷子夹了一块羊肉有滋有味咀嚼起来,这要放在一年前,自己哪儿吃得起羊肉啊!就大兴县县学教谕那点俸禄。
而这时候老头和少年似乎越吵越来精神了,颜山农一拍桌子,“别以为老夫不知道,小吕宋的事儿,怕就跟你有莫大关系,老夫说你没耐心,你还真是没耐心,手法太粗暴,没有学问……”
“老头,你有完没完。”乖官瞪大眼睛,“我是你老板,你拿的可是我的银子,你就不能把刚才那话继续说下去?这什么两议院日后再议。”
“小子,老夫我一代儒宗,你以为光有银子就能买动我?再说,明明是你小子先跑题的。”颜山农吹胡子瞪眼,“给老夫倒酒。”
乖官睁大眼睛和他对视,老头不甘示弱,伸手就把酒杯伸在他跟前,旁边菅谷梨沙怯怯,从桌上拿了酒壶给老头倒满,老头倔脾气上来,反手就把酒给泼在地上,看着乖官道:“给老夫满上。”
瞧他这模样,乖官忍不住就扑哧一声,这老头,得,算你狠。
“我只是瞧你老。”乖官从菅谷梨沙手上取过酒壶来,“可不证明你道理真的多高。”
“老先生。”旁边菅谷梨沙忍不住对吹胡子瞪眼睛的颜山农道:“我家殿下才十四岁,你能不能不要欺负我家殿下啊!”
“要不是他十四岁,老夫我哪里瞧得上他。”老头得了面子,趾高气扬,抿了口酒,这才继续道:“总之,小子,我跟你说,当初张叔大没做成的事情,如今都靠你了,要记住,要想百姓过的好,最好的法子莫过于推倒从来,可你小子身份在这儿,那就只好走更加艰难的路了,这权臣之路,可难走的紧,你若连老头子我这点闲气都接受不了,日后,有的你难受的。”
乖官有些不服气,“这话可未必,总之,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颜山农嘿嘿笑了起来,“我倒是希望你永远记得自己说的这话,来来来,咱们继续说,方才说到哪儿了?年纪大了,记性是不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