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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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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灌下一听啤酒的朱灵忽然想起今天的饭局,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无法见人,还是趁早改约的好,谁知林展宏已到家门口,电话还没拨通,已传来一阵敲门声,她不得不红着双眼来开门。

    “看来考得不错噢,都喜极而泣了?”林展宏明知故问,随后又补上一句,“眼睛不舒服?”

    “妈妈说风把砂子吹眼里了,刚才一直流泪呢!”不知状况的甜甜从里屋出来。

    “那一定是粒很讨厌很利害的砂子,瞧你妈妈那眼睛肿得……”林展宏一边摸着甜甜的头,一边瞟了眼朱灵。

    朱灵忙双手捂脸,假装砂子迷眼,轻轻揉搓,一低头钻进厨房,唯恐林展宏由此及彼,窥见她心中的千愁万绪。

    林展宏则被甜甜领进里屋玩耍,刚进去又探出身子冲厨房多问了一句:“朱小姐,行不行啊?真不能烧,别勉强啊!我请你们外面吃。”

    “没关系!”朱灵在厨房里轻声应道。

    不久,饭菜上来,花生米和熟食是市场直接买的,她也就简单弄了两个家常菜,朱灵一脸的歉意,依旧红着眼低着头,像害了红眼病不敢直视他人的传染源一样,轻声承诺:“不好意思,林总,改日再请您吃顿像样的。”

    若在往常,林展宏根本看不上这桌饭菜,像是家丑不可外扬惹出的白事,敷衍了几个无色无味的菜碟,又怕阴魂不散似的叫人无从下筷。但林展宏自认为就是来降妖除魔的,于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便拿出自带的红酒,给这桌满载着愤怒和哀伤的饭菜撑场子。

    林展宏刚圆完场,朱灵却尴尬地拿出一次性纸杯问:“这个配你的红酒行不行?”

    “行,怎么不行?现在流行混搭啊!”林展宏再次给足面子,接过纸杯先给朱灵倒了大半杯。朱灵接过酒杯,抿了一小口后一饮而尽。

    林展宏赶紧放下自己手中的纸杯去夺,可夺来时已滴酒未剩:“这是酒啊,小姐,有后劲的!”

    “后劲吗?没感觉啊!你来之前我还喝了听啤酒,也是一口闷的,透心凉,好爽!”朱灵说到这时,终于敢抬头看向林展宏,睁着那对似乎轻轻一戳即可烛泪汪汪的灯笼眼,似笑非笑地笑了下。

    还喝啤酒了?哈哈!今天真是混搭得够可以的!

    林展宏正哭笑不得之时又转而一想:如果酒量好,混搭也没关系!

    一打探,果然,朱灵目前为止没醉过。她起初的话让林展宏放心不少,但后面的话却让他瞠目结舌。原来从小到大,朱灵基本没怎么喝过酒——家里穷,根本没有买酒的钱。

    “……中学毕业时还不流行毕业酒,上大学后,没等到毕业就结束了。不是说一醉解千愁吗?如果真的能,就让我痛痛快快地醉一回,醉过后再让我快快乐乐地重新开始!”

    说到这时朱灵冲着林展宏“呵呵”憨笑两声,笑过后又马上呈现出哀伤,愤怒,无奈,凄凉等各种神情,像涨潮的海浪一样,一波下去,一波又起,把脸上肌肉挤兑得面目全非,以致于最后竟像面瘫的人偶般没了任何表情,只剩那对又红又肿又呆的眼睛,全凭着眼睑的偶尔一合,显露着生的气息。

    甜甜不明白妈妈为何疯疯癫癫,语无伦次,不禁心里发慌,林展宏怕被朱灵听到,轻声安抚甜甜:“没事,妈妈只是有点醉了。”

    “我没有醉,我脑子清醒得很!”谁知朱灵不仅听得清楚,而且还开始了醉酒后通用的开场白。

    她边说边拍着自己的胸口道:“但是,这里难受!我都不记得有多长时间了,没有大声地哭过,没有大声地笑过,没有大声地喊过,更不可能无所顾忌地醉倒过,我若倒了,工作怎么办?甜甜怎么办?总不能图一时痛快而跟面包和孩子过不去吧?”

    “而且千金难买一回醉,醉是TMD要花钱才能买的,我神精病啊我?花这个钱干吗?所以啊,我就把我的哭,我的笑,还有那些不能说不能醉的林林总总,都放在了这里,你说难受不难受……”

    林展宏知道,今天恰是借了这么点酒劲,朱灵才得以渲泄出来,所以,他并未打断她,只是静静地听着,静静地看着。正当朱灵滔滔不绝之时,忽然头一歪,靠椅子上便睡了过去。

    林展宏给她披了件外套,尔后故做轻松地跟甜甜解释:“刚才妈妈在表演节目呢,又哭又笑的很精彩吧,现在累了,睡一会儿就好了!。”

    谁料一说睡,甜甜竟也倦意十足,频频揉着朦胧的眼睛,林展宏只好勉为其难地做了一回临时爸爸,给甜甜洗刷干净,并将其哄睡好,谁知刚从卧室出来,又见朱灵左手拿起酒杯,脖子一仰,喝下一杯,而右手还拿着酒瓶正在续杯。

    “这是酒啊,朱小姐!”林展宏一个箭步上去,夺过酒杯和酒瓶,远远地放在角落,以免稍不留神她又一杯下肚。

    “你骗人,饮料和酒我还分不清啊!你们男人都是骗子,什么甜言蜜语,什么海誓山盟,都是骗人的把戏……”朱灵借着酒劲,将未对他人提及的往事,从头至尾讲了个遍。

    正说着,突然一阵恶心,朱灵冲进厕所,吐了一马桶。林展宏急忙跟进,轻轻拍着她的背,并递给她纸巾擦嘴,随后扶她回到座位,续上热水给她喝上几口。

    朱灵头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继续说着后面的故事:“我是村里第一个走出去的大学生,当年村民是敲锣打鼓送我走的,而我也算争气,经常能拿到各类奖状,证书和奖学金,那时的我,不仅是父母的骄傲,也是全村的骄傲......”

    不知是不是因为一直隐忍惯了,半醉半醒的她竟然没掉一滴泪,只是表情依旧丰富得可怕。

    “真的特别对不起爸妈,别说光宗耀祖,就连抬头走路,都成了追忆中的奢侈。自我记事起,爸从没打过我,但那次他狠狠地扇了我一记耳光,我知道,疼在我脸上,却更疼在他们心里。”

    朱灵说到这,泪水终于忍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下。

    “爸妈虽然目不识丁,但老实本分,话本来就不多,这下就更加少言寡语了,这个曾让他们引以为傲的女儿,也顷刻让他们无法挺直腰杆做人,这种愧疚和罪恶感一直深埋我心……”

    “我生怕成为家里的累赘,生怕被家人嫌弃,如果家人都不要我了,我该怎么办?是不是就如悲剧里的结局,大同小异都在一个死字上终结?无非是死得好看点难看点,早一点晚一点而已。”

    这时,朱灵开始泪如泉涌,眼泪越擦反而越多,似黄河之水泛滥成灾。林展宏没见过这架势,只好将纸筒推至她跟前,任她好好哭上一回,直至她眼泪鼻涕擦干,并最终稳住了情绪。

    幸好她的父亲只是继那记耳光后喝了顿闷酒,而妈妈也尽量给她吃好,大鱼大肉不可能,但土鸡蛋倒是常有——他们打心眼里疼爱女儿,只是这件事让疼爱中又多了些心痛和惋惜。

    因为明白这点,朱灵刚出月子,便去镇上找家教的活。自行车来回得两个多小时,可她风雨无阻,从不落课。

    “一晃两年就去了,有一天甜甜从外面玩过回来问‘妈妈,我有爸爸吗?为什么他们都说我是没有爸爸的野孩子?’第一次,她还是一脸懵懂无知的样子,可后来几次,就连哭带闹地问着同样的问题。”

    “如果让甜甜外面与小伙伴一起玩,就难免会被骂成野种,这会给她幼小的心灵蒙上阴影;如果不让她接触外界,一味光在家里玩,孤独长大的孩子同样也有心理问题。那时我就下定决心,甜甜三岁前一定要带她离开村子,让她接触更开放的世界,更良好的教育和更友善的人群……”

    讲到这时,朱灵声音已越来越小,语速也越来越慢,渐渐地就再没声响。林展宏抱起她走进卧室,轻轻放于甜甜身边。

    朱灵刚躺下,一颗泪自眼角无声滑落,在枕上留下一朵湿渌小花,接着一朵又一朵,枕巾须臾片刻间便斑驳一片。

    林展宏用指腹为她揩去眼泪,忍不住心疼:这世上总有那么恶心的人,一边想要至纯至上的爱情,一边却将自己的爱情卖给了有钱有势的别人;更有在虚情假意间游刃有余的情场高手,三言两语便将小姑娘哄得晕头转向,要么骗财,要么骗色,要么两者兼而得之。朱灵,你到底是碰到了前者还是后者?而你,当初为何没堕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