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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默笑了,大笑。
紧张的时候,笑无疑是一种很好的放松。
然而封印里不知是人是鬼的怪物把自己当神的口气,也实在是让人觉着好笑。
就像大多数骗子一本正经说他是好人。
大群山蜂围绕石碑盘旋,不少已经落在石碑上,顺着连小指头都塞不进去的发亮细缝钻了进去。
林默摸着鼻尖,眼也不眨瞧着这奇异的一幕,仔细观察着,好像明白了什么?
“你靠蜂蜜活了千年?”
那家伙笑道:“神有不死之身,蜂蜜只是无聊时,让我开心的食物。”
不死之身!
林默脑子里马上想到了体内小天地中,蔓延窍腑、骨骼、筋健、肌肉的线条,那些由木性真源转化的线条,似乎就有血肉重生,强大的复原能力。
“你若是愿意帮助本神,我愿意传授你不死不灭之道。”
“真的?”
“神从不欺骗。”
“该怎么帮你?”
“很容易,靠近石碑来,我悄悄告诉你。”
林默大笑起来,这次不是因为紧张,而是真的认为好笑。
石碑里那位说话时显然运用了某种幻术,铁冠道人说不定就是这么着了道。
可惜他遇上了林默,幻术完全失去了作用。
不止如此,幻术也暴露了他的虚弱。
林默真的走了过去,伸手按在了石碑上。
大群山蜂感受到有人靠近,正亮出螯针准备发动攻击,骤然间凌厉的剑气席卷,漫天飞舞的山蜂化作齑粉纷纷坠地。
石碑上的封印已经随岁月逐渐消逝,再经过铁冠道人一通瞎鼓捣,濒临崩溃。
里面那家伙连这种封印都挣不开,只能说明他如今的能力,但凡遇上个元婴,他都无法应对。
嚓嚓嚓……
石碑表面不断出现裂缝,明亮的光从裂缝向外投射。
林默就站在光线中,背影显得无比高大。
里面那家伙似乎紧张起来,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
刚刚他还想骗对方接近石碑,他好以幻术深度控制,寄生一粒芥子心神,再去城中狩猎凡人精血,等别人主动来解除封印,他马上就怂了。
轰然声响,石碑在林默凌厉的剑气下崩塌。
一团明亮的白光冲天而起。
不等远离,林默手指紧握,将几无形质的白光紧紧攥住。
光团在他指尖上扭曲变形,不停变化形状,不管怎么变,始终无法挣脱。
“你,你是谁?”光团发出声嘶力竭的怒喊。
林默笑道:“装什么装,城里我们就见过面。”
“控制铁冠的那粒心神就是你杀的?”
光团扭动更加剧烈。
林默此时更加确定,这家伙不但虚弱,本身道行绝不超过元婴大圆满,否则的话,他根本用不着收回那粒心神,就能远远感应到芥子心神一举一动。
“我放开你,别想着跑,否则我真会杀你。”
说着话他放开了光团。
光团坠地,扭来扭去,一会显化兽形,一会显化虫子形状,最后逐渐凝成人形。
身上亮光尽敛,一个模样俊俏,青衣幞帽小生出现在眼前。
林默打量着他,他也在打量林默,眼珠不停转动,像在权衡利弊。
“现在你可以好好介绍下自己了,最好别说谎,我这人耐心不太好,更不喜欢别人说谎话。”
青衣小生干咳了两声,说道:“我是神……”
刚说出第三个字,后脑勺就挨了一巴掌,打得他一个向前趔趄,以手撑地,才没有一头栽倒。
索性也不起身,就蹲在地上,伸手揉着脑袋,仰起脖子看着林默,脸皱成一团,泫然欲泣,委屈地问:“干嘛动手?”
林默道:“警告过你,我耐心不好,别装神弄鬼。”
青衣小生眼中竟挤出两行清泪,以手捂嘴,嘤嘤道:“你不是要我介绍自己吗?”
林默道:“让你说,不是让你编。”
青衣小生突然一屁股坐倒,两手握拳捶地,弄得枯叶乱飞,泥土四溅,嘴里兀自连声骂道:“不活了,不活了,现在的人都这么不讲道理么,可怜我被封印千年,好容易脱困,却又遇上这种瘟神,老天爷啊!你干脆降下一道雷法,劈死我算了。”
话音未落,一道电光从天而降。
轰。
青衣小生全身焦煳,头上幞帽也不知去向,只剩下乱糟糟的头发向天戟张,一双眼睛还挺明亮,像黑夜里的一盏烛火,不过有些失神,瞬也不瞬看着林默,像在诉说什么。
林默冷冷道:“你这要求还挺新鲜,我满足你。”
青衣小生抖了抖身体,立马恢复了原状,连头上幞帽也完好无缺,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哭嚷着道:“你自己不把话听完,也能怪我。”
林默道:“我说过,我耐心不好。”
青衣小生咬着嘴唇,半晌才开口道:“神族,神族知道吗?我是神族后裔,来自神域之地。”
“神域之地?”
林默突然又感觉所学知识不够用,幽冥百年读过的书不少,广闻天藏书也好,他自行编撰的《广闻记》也好,也只提到青莲仙界便戛然而止。
就连魔域、洞明天这些地方,也是来了青莲后才从各个渠道了解了一些,神界,却又是一个全新的名词。
青衣小生眨着眼,“怎么,现在莲花地的人都这么无知了,连我们神域都晓不得。”
林默面色尴尬,旋即把眼一瞪。
青衣小生赶紧说道:“神域自然就是神灵活动的地方。”
他站直身子,微微扬起下巴,“而我们,就是神灵后裔,天选之子……”
本想再接着自我吹捧几句,结果给林默凌厉的眼神一瞪,吓得打了个激灵,剩下的半截话全吞了回去。
“神域在哪儿?”
青衣小生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无所不在,只要你找对了路,任何地方都能去。”
他突然意兴萧索,垂下手臂,叹着气道:“可惜那条路不是随时都能找到,我就是误闯了归墟,才来到此地。”
林默怎么看,怎么也无法将嗜血冷酷和这家伙联系起来。
“千年之前,你在混沌福地滥杀无辜,遭福地修士群起而攻之,最后被一位修行天才封印在此,此事可当真?”
青衣小生白了他一眼,道:“什么叫滥杀无辜?别人杀我,我杀他,吸点精血恢复体力,这也叫滥杀无辜?”
林默道:“你附身铁冠道人,让他去城里吸人血肉这事总有吧!”
青衣小生道:“你要是给人关了千年,好容易看到出路,吸几个人的血肉恢复修为来挣脱枷锁,你会不会做?”
林默马上闭嘴。
换他会不会做?似乎没什么可选择的余地。
他不是鲁仲那种道学派,满口仁义道德,悲天悯人,刀斧加身,钟路不也一样仗剑而起,血溅五步。
青衣小生道:“上古天地,神族一家独大,地上生灵,谁又不是神族食物,那时的你们,正如你们眼中的猪羊牛狗。”
林默瞪着他。
青衣小生赶紧结束了这个话题,说道:“我只想找条路回家,可那些修行者偏生把我当成猎物,三番五次追杀,杀他们也是出于自保。”
林默道:“你既有形变之术,何不化身普通人,乘坐渡船离开?”
青衣小生鼻中哼哼:“说得轻巧,这鬼地方乱成了一锅粥,哪有什么离开的办法,除非我灵合至臻,方能跨越深暗天域,进入十二道脉把守的那处归墟走廊,还得面对十二道脉参天悟真的老乌龟们,那不是去找死是啥!”
十二道脉,归墟走廊。
十二道脉不就是玉京十二楼的古称谓;归墟走廊,难道就像界城一样,是通往青莲之外另一座天地的通道。
林默真的觉得自己知识匮乏,来青莲这么多年,一心只惦记着寻找五行真源,虽然读了不少书,关于天地,所知不及万一。
“这块破大陆,其实就是莲花地天时最混乱,不定时便有归墟裂隙出现的地方,当然不止通往神域,也通往别的地方。很可惜,给我的时间太短,最后还给姓沈的给骗了,封印在这个鬼地方。”
说着他不停哀叹,一边偷偷打量着林默脸色。
林默思绪万千。
从对方嘴里,基本能推断出几个方面的事实。
——一千年前,混沌福地相当混乱,商家渡船根本不来此处;其次,混乱很可能与当时出现的归墟裂隙有关;其三,郑城隍的推断是正确的,封印这家伙的正是沈羲。
“你说的姓沈的,是沈羲?那个封印你之后,洞真悟道,飞升去了洞明天的真仙?”
青衣小生皱着眉:“那骗子的确叫沈羲,你们说的元婴境界大圆满,至于他飞升什么的,我不太清楚。”
“他怎么骗你?”
“还能怎么骗,他跟一帮人来杀我,结果给我做掉好几人。”青衣小生抬手,拇指掐着食指指尖,道:“他虽然比我强那么一丁点,可他也杀不了我,最后就和我谈条件,说他能帮我找一艘渡船,穿过深暗,送我回家,还能担保不被那些老乌龟拦截。”
“你信了?”
“我有那么傻吗?”青衣小生翻着白眼,说道:“他为了证明他的诚意,给了我一块他年轻时所获仙缘玉版,那块玉版正是他一身修行大道秘诀,也的确来自莲花地上界,你也修行,应该知道将大道根脚交出的风险。”
“知道。”林默拿起葫芦,喝起了酒。
青衣小生眼巴巴瞧着,喉结上下滚动,吞咽着口水道:“谁知道——”他一指先前竖立石碑的地方。
“那块玉版暗藏玄机,本身就是一座强大的结界阵法,等我满心拿到手,他就开启了阵法。”
林默真心为他脑子担忧,这种小伎俩也能骗住的家伙,心眼显然不会太多。他同时也在用灵识仔细观察他身体小天地。
惊喜地发现,他体内也存在一团有如乱麻,却乱中有序的道树,严格来说,已经不能称其为树,称为线团更加合适,形状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窍腑气海如一颗颗大小不一的珠子,各自环绕一定规则运行。
让他失望的是,他体内元神同样未能拥有肉身一样的生机之线,无法拥有与肉身相同的复原能力。
他看着对方,说道:“该怎么称呼你?”
青衣小生道:“刚来此地时,入乡随俗,起了个‘照岁’的道号。”
“照岁?”
林默沉吟不语,青莲古籍《舆地.风俗》记载,‘燃灯以照岁’,也就是驱除一种传说中的人形凶物,凶名‘虚耗’,莫非是他真身。
他笑了笑,道:“我助你脱困,你当如何回报?”
青衣小生沉默片刻,说道:“帮你做一件事,此后你我两不相欠,各走各路。”
林默嗯了一声,道:“不过那件事需得我开口正式请求,不得是你主动做一件事便可。”
青衣小生点头,“很公平。”
林默看着他:“结契?”
青衣小生摇头道:“你们的符啊咒啊太麻烦,我怎知其中是否有诈。”他眉心光明大作,一缕光脱窍而出,刚离体,立马变成一只晶莹剔透的玉蜂。
他两根拈住,递给林默:“此乃我本命物,以此为凭,若本……我违誓,你只需毁去,便可折损我修为,等我完成承诺,你将本命物还我便是,如若你耍心眼,我拼得本命物不要,定然百年后找你报仇。”
林默笑而不语,将他本命物收好,说道:“没完成之前,你就跟在我身边,我会帮你恢复修行。”
青衣小生忒也干脆,痛快答应下来。
正准备离开,空气中泛起涟漪,郑城隍突兀出现在两人面前,拱手给林默打了个招呼,看了眼远处散落一地的碎碑石块,又瞥了眼他身旁青衣小生,神色疑惑。
却又不开口询问,只是道:“禁制一去,便明白上官得手,遂望气而来,休怪唐突。”
林默笑着点点头,拍着青衣小生肩膀,道:“这位兄弟姓赵,你叫他小赵好了,刚才受了点伤。”
青衣小生面色苍白,神情委顿,确实看上去像受伤未愈。
郑城隍不好细问,道:“这石碑毁了,里面的……”
“都毁了。”林默回答简单干脆。
郑城隍哦了一声,叹道:“如此倒也干脆,只是碧落城再无法得到封印气运,此后,只怕再难有往日风光。”
青衣小生目光闪动,强忍着没说话。
林默淡淡道:“总比城毁人亡要好。”
郑城隍道:“自然。”
他看着两人,问道:“用不用我带你们一程?下官别的本事没有,斗转移形恰是擅长。”
“那就麻烦城隍。”
香火神灵根系山水,画地为牢,但在自家山水地界内,却是来去自如,比修行者御风御剑快得多。
转眼间,林默和青衣小生已经回到客栈房间,郑城隍也不打扰,送完人即走,也不停留。
等他一走,青衣小生立马恨恨道:“这鬼玩意儿,嘴巴上说得好听,一点实际没有,你帮了他恁大一忙,他就一句感谢就算了。”
林默笑道:“你跟他有仇。”
“有仇,当然有仇。”
青衣小生咬着牙,一脸忿忿不平,“那封印结界与山根地脉相连,整日抽取我体内灵运,要不然他区区泥塑,能护佑偌大地方风调雨顺,灾害不生。”
“还有这般好处?”林默瞧向他的眼神似乎有些变了。
青衣小生赶紧道:“你若需要气运,等我恢复了修为,气运自生。”
他马上换了个话题:“刚刚还没来得及请教?”
林默道:“我姓林,道号守藏,不过在这里叫长生,可别说漏了嘴。”
青衣小生道:“那我就依你所言,姓赵,你看就叫赵照,或赵随怎样。”
林默笑道:“赵随太过与你用的道号相近。”
“那就赵照了,反正就是个称呼,也不用讲究。”青衣小生扭头望向房间门,“有人在门外。”
林默也听到了,上前打开。
谷涵阳和李氏夫妇都在门外,神色尴尬。
愣了好一会儿,谷涵阳才说道:“担心你跑出去管闲事,因此过来看看。”
林默没说什么,侧身让他们进屋,重新关上门,指着照岁:“他叫赵照,以后你们叫他小赵好了,如今时间不早了,再要间房也无必要,待天一亮,城门打开,我们就走。”
几人相互抱拳行礼,既然林默不说,大家也不多问。
——
次日,天空刚抹上一抹鱼肚白,一行人便混在出城人流中走出碧落。
城外官道两旁,支起了不少摊子,大多卖早点为主,也有挑着扁担箩筐来早市卖菜的农户,卖力吆喝,吸引早起的家庭主妇。
林默这么多年,也没改掉吃饭的习惯,找了家面摊坐下,点了五碗红烧肥肠面。
面才上桌,还没吃上两口,眼前就出现了一排身着官袍的家伙,一字排开,眼巴巴地瞅着他们。
为首正是郑洪郑城隍,左边那位白面长髯,文质彬彬;右边那位魁梧伟岸,鹰顾狼视;其余那些,相距稍远,文弱的大多站左边,壮硕者大多站右边,泾渭分明。
周边顿时宁静,来往行人如被施了定身法,一个个泥塑般凝止不动,景象也模糊不清。
正是香火神灵独有的屏蔽天地神通。
林默放下筷子,起身打招呼。
郑城隍苦笑,抱拳直晃,道:“我的大仙师吔!您帮了本城偌大忙,何故走得匆忙,碧落再不咋地,总得表示点啥!几十块仙晶总该有的,只是得等郡守大人签字上报,找点门路,也就一两天工夫。”
毕竟当过官的人,称谓相当注意分寸,再没有一口一个上官下官的,幽冥职位,总不好在其他同僚前提及。
林默乐呵呵地道:“我这人闲云野鹤惯了,不喜欢在一地逗留太久,至于赏赐嘛!城隍帮着收好就是,等那天在下路过,再来城隍爷这儿讨杯酒喝。”
郑城隍赶紧掏出一只多宝袋,双手递上,“这里面装了好些坛各地仙家酒,谈不上琼浆玉液,总是郑某的一点心意。”
林默不再推辞,收好酒水,当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再去吃那碗面,只得拱手作别。
——
走出碧落郡边界,也走出了丘陵山区,再前行百里,便来到世安与羲国分界沄河。
河道不宽,两岸过河小舟一字排开,各有十余条,船夫各自坐在船头,翘首盼着客人到来。
正值初春,河面漂着冰花。
这个季节生意向来不会太好,也就挣个饭钱,因此经常为争客大打出手,正应了同行是冤家那句话,相互间也不说话,各做各的。
远远看见一行人从远处过来,十余名船夫如离弦之箭,争先恐后冲了过来,跑得稍慢的,嘴里兀自大声嚷嚷:“我这条是新船,船宽舵稳,客官得擦亮眼睛才是。”
李家妇人走在头里,一瞪眼,就把几个冲得最快的家伙吓得呆立当场,不敢靠近半步。
修行者毕竟是修行者,即使不用术法,气场一样强大。若不是林默非得像凡俗人一样赶路,只怕现在他们已经坐在雍国国都喝茶了。
妇人怎么都不明白,林默为何要步行赶路。
了解福地仙家情况?
一路上也路过了好几个小山头,他们全都选择绕行,连修行者都很少遇上。
体察风土人情?
这个说法倒也有几分站得住脚,不过每次进城,林默好像别的不关心,对各地风味小吃,乡土菜肴倒是情有独钟。
她也不敢问,夫妇俩性命捏人家手里,哪敢多嘴多舌。
同行的谷涵阳倒是每天照例跟她斗嘴,搞得他两人像一对欢喜冤家,天生一对,李老实也就看着,一言不发。
奇怪的,是那位后加入的年轻后生,模样倒还俊俏,就是说话有点文绉绉的,颠三倒四,不着四六,大部分他们听了也不懂。
妇人有时抛过去几句含蓄的荤话,赵姓后生完全不懂,经常答非所问,闹出不少笑话。
随行四人怎么打闹林默基本不管,也不参与,总是显得安静而疏离,手拿葫芦独坐一隅,总是低头沉思着什么?
这种时候,就连谷涵阳也很少去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