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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默愣住。
没想到在广闻天眼里,自己一身修行评价竟低到这种程度。
他当然明白这位近神的六天之主并非在说大话,更用不着在他这种小角色面前撂狠话。
广闻天指了指脚踝:“整个五源大陆也就在这儿。”
他看着林默,似笑非笑:“想知道为什么?去守藏室当上百年守藏,等你读完所有藏书至少能弄懂三成。”
林默犹不死心,认真地道:“在下记性不错,可能几年就能读完,少阳剑宗藏经阁中的藏书,我花了不到十年就读了个七七八八。”
广闻天听罢,面露微笑,嘴里念叨:“少阳剑宗,少阳剑宗,世事变迁,当是如此。”
林默道:“神主去过?”
广闻天笑而不答,“等你有命活到我这年月,再来与我提问不迟。”
林默愤然道:“能不能缩短一下年限,我可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办。”
“重要吗?”广闻天不是在提问,眼睛中充满讽刺意味。
他竖起食指,“一百年,一天都不少,因果报应,冥冥中自有天定,非你我可换天换地,相信本宫,百年转瞬即过,当某一天,你回首这百年,或许会欣慰,或许会庆幸,谁知道呢!”
欣慰、庆幸,我喷你祖宗十八代一口老血还差不多。
林默只能暗自腹诽,随即念及这鬼东西似乎会读心,马上收心勒神。
……
不是藏书室,是书山书海。
林默对着一眼望不到头的书,内心发出了绝望的悲鸣。
这里是书的世界,各种各样,龟甲、竹简、玉册、帛绢、线装书册……总之他能想象到的书籍形式,此处应有尽有。
最让人惊奇的是那些大大小小骨头刻成的奇怪文字,古老残破甲胄上篆刻的古怪纹路,只有点和线连接的残破石碑……
他甚至在其中一块似玉非玉的玉圭上见到了刚刚才凝结为‘寂’剑柄剑鞘上那种令人眼晕的图案。
从天起,他成为了广闻天‘守藏’。
再没有下属,整个书山文海中就他一人。
一旦进入守藏室,万籁俱‘寂’,唯书剑相伴。
然而他也很自由,‘无拘无束’,连需要完成的任务都没有,他能随心所欲四处游荡,当然无法离开广闻天辽阔的地盘。
不知何时,那位神灵在他身上种下禁制,一旦试图接近边界,体内真元便如火煮水,再无法前进半寸。
尝试过几次之后,每次都弄得经络受创,不得不花大量灵晶和丹药修补,渐渐失去了希望,安下心来,开始细读藏书。
书山瀚海,包罗万象。
却找不到一种能让他在幽冥之地修行之法,尝试无果后,只能另辟蹊径,寻找剑术之道。
守藏室关于仙家剑术书籍不少,册册精品。
大半闻所未闻,不知来自哪座天下,谈不上比原本修行的少阳九峰剑诀更高深,但绝对不比其低。
能被幽冥六天见识第一的广闻天收藏,能差哪儿去。
就林默而言,虽不能融博杂于一体,却也可以触类旁通,透悟出一些可以改进本门剑诀的思路。
百年光阴绵长,如今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
胡涂抱剑坐在甲板角落里,整个角落给肥胖身躯塞了个满满当当,看不到一丝缝隙。
飞舟正穿过厚厚的云层,趴在栏杆上往下望去,地面成了一块块豆腐干大小的色块,天上罡风吹得裸露在外的皮肤生疼,胡涂本来就胖,肥肉给风吹得不停晃颤,话都说不清,所以他宁愿缩在角落里。
这是他第一次出宗门任务。
入峰大半年,每日只顾着睡觉吃肉,他几乎忘记了还有宗门任务这回事,当然忘记任务的不止他一个,徐渝也一样;前者只惦记吃喝二字,后者则只顾着修行破境。
不差钱的人,通常不太记这些和修行无关的鸡毛蒜皮。
结果两人就给敬事阁找上了门,不用挑,直接安排了一个外派任务,去西乾西方沿海追杀一名祸乱乡里的野修。
任务简册上说:
此子云昙,出生富贵之家,修习不明来历魔功,走火入魔,以致屠尽家族三百余口,吸其精血。
实际当然不止这么简单,背后的一些详情也只有带队师兄知情。
带队出行的,一位来自横剑峰筑基中期嫡传道号南冥,一位来自千仞峰同样筑基中境,却非嫡传,千仞峰弹剑阁总执事郭苍莽,最近刚得宗门传话,圆满完成此次任务,可得‘涤尘丹’一枚。
涤尘丹有何作用?
最近药王峰长春子半步跨入神游期的事迹传遍九峰,还有哪位药丹筑基的中期圆满不知此事。
要想圆满完成任务的条件就是,带走多少人,就需要带回去多少。
这个条件对南冥来说当然不算事,他又不需要涤尘丹帮助,对郭苍莽却是有关大道断头路还是坦途的性命相关,自然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随行历练的,一多半炼气七八层,全是没经历过战场厮杀的生瓜蛋,想要在瞬息万变的战斗中保住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南冥配合,以境界碾压速战速决结束战斗。
至于这些生瓜蛋能不能得到锻炼,那就不是郭总执想去考虑的了。
胡涂在所有人中境界最低,入峰大半年,炼气五层雷打不动,哪怕曾经传出接过集仙峰嫡传卓麟一记仙云探爪神通,又有大长老亲自指点,境界摆那儿,也就成了所有人中最不受人重视那位。
两位领队商量过一通,达成初步共识,南冥一掉头来到正船桅下打坐的徐渝面前,呵呵一笑,成功引起她的注意。
“南冥师兄有事?”
徐渝的声音不带一点情绪。
南冥道:“此次任务凶险,那云昙贼子出其不意伤了白家两位筑基家老,徐师妹到时还得万分小心才是。”
徐渝嗯了一声,淡淡道:“多谢师兄提醒,这种事师兄应召集大家说清楚才是,毕竟多数人第一次出外派任务,怎么打,怎么围,二位领队得拿个章程不是。”
南冥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神情略显尴尬,以手堵嘴,干咳了几声,说道:“先提醒徐师妹,再好的准备,真正到了现场也不能万全不是。”
徐渝再次用嗯回答。
胡涂抬头死死盯着这个自认为仙风道骨的师兄,眼睛里全是杀气。
嫂子被人搭讪,当哥的不在,他这当兄弟的还能坐视不理。
南冥正讪讪转头,正好和小胖子看了个对眼,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套近乎给人拒绝本来就不好受,又被一个低阶弟子狠狠盯着,心情能好哪儿去。
他下意识伸手按住剑柄,呵斥道:“死胖子,见了本师兄还不行礼,瞪恁大眼睛想干嘛!”
胡涂不理会他的话,还是瞪着眼。
徐渝赶紧起身,退后几步,身子挡在两人之间,说道:“南冥师兄,胡师弟年纪小,不喜欢说话,还请师兄见谅。”
南冥马上换了副面孔,微笑道:“本师兄哪有恁小气,以后徐师妹接触多了自然清楚。”把胡涂记在心上,这次任务,算不上什么危险,但想让一个低阶弟子受点伤,简直太容易不过。
徐渝赶紧来到胡涂身边坐下,瞥见一脸不怀好意的南冥走开,这才低声问道:“林默真的闭关了,这次去药王峰也没能见着?”
胡涂点点头,道:“两次去都没能见上,问过内务堂周师兄,说他闭关破裉节,可能需要很长时间,他也只能事先约好时间,将林默需要的一些药材放在洞府门口,然后取走丹药帮他处理。”
徐渝比胡涂更清楚一些内幕,尤其经历过那晚岳终山和越池的袭击,猜想林默可能如他所说,为筑基做准备,闭长关;更可能就是林默根本不在洞府,不在药王峰,甚至不在西崇山。
他会去了哪儿?
徐渝起身弯腰趴在船舷栏杆上,任风吹拂脸颊,罡风吹乱了头发,心绪也如发丝般纷乱。
……
可载百人的飞舟两天后降落在西海之滨一座乱石山下。
白家族人和息国境内三家修道山头的数十位修行者迎接,他们都是来参与围杀修行入魔的云昙,事情出在他们的地盘上,按少阳剑宗制定的山上规矩,他们必须为此出力。
白家已换来一位筑基中期族老,经常去少阳剑宗拜山送礼,虽未见过南冥这种山巅嫡传,千仞峰弹剑阁总执郭苍莽他熟,见过几次面,打过几次交道,上来作了个揖,满脸笑容道:“好久不见郭总执,风采更胜往昔。”
郭苍莽处理庶务多年,场面片汤话不可谓不熟,笑着拍了拍白族老臂膀,道:“族老精神也挺好嘛!酒量咋样,等完事咱哥俩多喝两杯。”
别看这个小小的拍臂膀举动,搁旁观人眼里,那就是友情的象征,得宗门内山总执个人友情,对于修真家族和小山头来说,那已经算相当了不得的事情。
白族老在白家人和本国诸山头眼中,地位猛然涨了一大截。
双方各自介绍完人员,这才开始切入正题。
白族老铺开一张仙家堪舆图,随手捏起一个术诀,将图上一座靠海山脉拔起,双手一抹,山脉栩栩如生呈现众人眼前。
“此山名积石,正是大伙身后这座,三天前,云昙击伤我族数名晚辈,也受了不轻伤势,便依仗山高林密,躲入藏身,随后我族族人,设阵将其围困在一座孤峰之上,如此孤峰下集聚了本族和息国境内三家山头百名修士,还有数十名闻风而来的正道散修,昨天傍晚,有十余名散修未经命令闯入山中,结果进去一十五人,只活着出来了三位,据活下来的人说,云昙极其可怕,一身血气,似乎入魔已深,不逊于任何筑基中期修行者。”
有人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打破现场凝重。
众人含怒而视,见到此人后马上默默收回敌视目光,因为发笑的不是别人,正是南冥。
他毫无惹众怒的自觉,懒洋洋地道:“白族长刚刚说的这些,究竟有几成可靠的真实性。”
白族老耐着性子道:“自然全部可信,这可是别人用血换来的情报。”
郭苍莽清楚这些山巅嫡传的尿性,没想去阻止,想阻止也阻止不了。
南冥道:“那我问你,这些无令入山之人,他们又是个什么修为?两名筑基可曾活下来?”
白族老道:“两个筑基初期,十三名炼气,死的全是炼气境,两名筑基皆活了下来,情报也是他们提供。”
南冥手掌一拍,“这不就结了,两名筑基散修,能力不过宗门弟子炼气大圆满水准,入魔修士体魄本就强横,加上他吸收了三百多名本族同血缘精血魂魄,入魔更深,筑基初期也差不多大圆满,然而连两个炼气大圆满也未能杀掉,真实实力真有那么可怕。”
他的话很不中听。
但很不幸,这是修行者公认的事实。
散修身边法宝品级通常不高,极大降低了其杀伐水准;二则术法匮乏,临战应变手段不多;宗门弟子即使再不中用,到了炼气圆满,好歹也会在宗门购得几件傍身法宝,真正和散修斗起法来,和筑基初期难解难分并不出人意料。
白族老闭紧了嘴。
郭苍莽也是借南冥的嘴向众人陈述,笑着道:“其实这也是好事,大伙主要守住外围,不让整个围困阵法崩了就行,我与南冥、白族老联手进去,还怕那云昙不手到擒来。”
他用手肘杵了杵身边白族老,递了个眼色。
白族老干咳了一声,大声道:“正是如此,总之只要解决掉这个祸害,到时息国这边的赏赐,大伙那份一样跑不了不是。”
除了少阳和白家人,来这里凑热闹的多半为息国赏赐而来,闻言重新振奋起来。
郭苍莽和白族老心声交流了几句,主要打听阵法薄弱点,让少阳前来历练的弟子有机会参与进去。
胡涂站在一旁拄着大剑直打瞌睡,直到被南冥安排,随着几名白家人去了一处山凹,那处正好是白家围困阵法一处弱点,昨晚那些散修也正是从此处入山。
这里稀疏散布着十余名白家人和几位各山头修士,全是一帮炼气六七层,白家人主要用法宝维持大阵,几名其他山头修士也只协助,胡涂是派在这点唯一的一个少阳弟子。
刚到没多久,阵法中陡峭的山峰上就看见了法宝流光。
所有人都明白,三位筑基中期大修士已经和入魔的云昙交上手,大家心情比较放松,毕竟三对一,又是宗门里来的,这场战斗应该很快就会结束。
维持阵法的十几名白家子弟都准备收拾法宝,随时撤退了。
就在这时,山上传来轰隆隆闷响,青翠树林间尘烟滚滚,犹如一条灰龙在林间狂奔,朝着胡涂他们所在位置快速冲来。
隆隆声越来越近,大地也在颤抖。
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前方树林齐齐倒下,数百块巨大岩石顺着陡峭山崖倾泻而下。
“快躲开——”
茫然中,不知是谁大喊一声。
白家子弟顾不得阵法维持,转身便跑,有的人身边有飞行法器傍身,迅速升高,带走的不过身旁一二;有的身边没有飞行类法器,眼看跑不过滚石,纷纷祭出法宝,以求阻挡。
没人留意离得较远的胡涂。
他本可以御剑离开,但见到尚未跑开的四五名修行者,心里已有了主意。
剑舟蓦然伸展,七八丈长,一丈余宽,一剑斩落,正好斩在尚未来得及离开的四五名修行者前方一丈。
轰然声中,地动山摇。
山凹大地裂开一条深达丈许宽逾五尺的沟壑,隆隆滚落的山石被沟壑高高弹起,与后来倾泻而来的巨石撞在一起,两相泄力,滚进沟壑之中,撞击声不断,后面的山石继续倾落。
胡涂也没闲着,一边大喊众人快走,一边挥剑不断斩开地面,直到那些人全都聚到他身边,一挥手,剑舟悬停身边。
大堆乱石铺天盖地填平山凹。
五名修行者抹着额头上的汗水,不住向胡涂作揖致谢。
没等驾驭剑舟的胡涂嘚瑟,一条血红色身影映入眼帘。
“云昙。”
有人认出了这人,惊呼出声。
身影拉出一道残影直扑剑舟而来。
来得太快,胡涂来不及御剑离开,剑舟本不擅长速度,跑也跑不过对方。
说时迟,那时快,剑舟猛地倾斜,轰然炸响,巨大的剑身剧烈震颤,两名剑舟上修士一个不注意,从剑舟上远远抛了出去。
胡涂一口鲜血喷出,显然也被重击震伤。
“都他娘干什么吃的。”
云昙一击未中,第二击紧跟着到来,法宝是一件好似打铁用的铁锤,高高扬起,撕破风云,再一次重重砸在又宽又厚的剑身上。
火花迸溅。
胡涂再次喷血,仍稳稳控制剑舟侧倾飞行。
剑舟上剩下的三位面如土色,紧紧攀住剑舟中间隆起的剑脊,怀着忐忑瞧向不远处那个境界比他们低,却以自身巨大飞剑连扛筑基境中期全力两击的小胖子。
宗门年轻人都牛成这样了吗?
好在紧追而至的三位筑基中期大修士并没有给云昙第三击的机会。
璀璨夺目的剑光闪过。
两道剑光一左一右,剪刀般纵横交错而过。
天空下起了一场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