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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呢?”
昏暗的石室之内,一线灯光映照出高台上摆着的一簇带着露水印记的鲜花。
少年少女相对而坐。
他们年纪相仿,面容也生得极为相似,都是同样的秀雅美丽,如同映照在镜里镜外的两株白色兰花。
只是相较于活泼外放的少女,少年的神态明显要沉静一些,肤色也更加地苍白没有血色。
陷入沉默时,就像是立在少女身旁的一道虚影。
唯有当少年开口讲话时,才像是有了一丝的活人气。
“后来那个叫做枇杷的跟谁在一起了?是那个坏脾气的少爷,还是那个冷冰冰的表哥?”
少女再次开口问道。
少年却只是笑了一下:“时候差不多了,今天就讲到这里吧,你也该回去了,不然被族长发现的话……”
少女原本因为对方戛然而止的故事有所不满,听到少年的后半句话,终究还是起了畏惧的心思。
“什么族长,叫得那么生疏,那明明就是你爹,也是我爹。”少女不满纠正道。
少年闻言,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转过身去,变回了那一尊寡言少语的石像。
少女虽然还有一肚子的牢骚,却因唯恐被发现,不得不加快步伐沿着原路返回。
脚步声渐渐远去,昏暗的石室之内,顿时只留下一片冷清。
少年唤作云止,方才离开的则是他的双生姐姐云瑶。
他们所在的云氏一族世代栖息于一块山明水秀的宝地,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几乎不与外界相通。
传闻云氏一族有秘宝,正是因为这秘宝,使得天性热爱和平的族人能够无视外界的纷扰,过着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日子。
“你说那秘宝究竟是什么呢?”云瑶曾不止一次地询问云止。
云止声音淡淡:“你既然不晓得,我又如何知晓?”
云瑶显然不信:“不是都说秘宝一直都藏在这祠堂之内吗?你每日这样守着,竟是一点眉目都没有?上一个守祠堂的人都没有告诉过你吗?”
云止摇头:“我来的时候,那个人就已经没了。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胡说,你不是还有我吗?”
“……”
“怎么?难不成我这样每天冒着被爹骂的风险都要来偷偷看你,给你送东西,你竟是一点情义都不念?”云瑶嗔怒道。
云止瞧了瞧浑身充满朝气的少女,神情和语气正如他的名字一样云淡风轻的。
“我不曾要求过你,若你不愿,不来便是。”
“你!”
云瑶腾得从地上站起来,似乎是要生气,可是瞧着面色苍白胜雪的胞弟,还是叹着气坐了回去。
“也不知道爹他是怎么想的,非要你做这个什么守祠堂的,这里阴森森的,连点太阳也照不进来,也难怪你生成这么个冷淡性子。”
云止不接茬儿,云瑶便自顾自地感慨。
“也不知这日子还要过到什么年月去,你呀要多笑笑,知道吗?若是你像我这般总是喜气洋洋的,保准以后有的是姑娘喜欢你,谁教咱们阿止长得好看呢?”
“我怀疑你这根本是在借着安慰我自夸。”
被拆穿了云瑶咯咯咯笑起来,笑声清脆悦耳如银铃。
笑了一阵,她慢慢泄了力气,盯着暗室侧面仅有的一扇四方形的格子小窗痴痴望着。
“我怎么又不是在说实话呢?”
云瑶自言自语般地说着,兀自叹了口气:“你我这年岁眼看着就要到嫁娶的年纪了,可是同龄的这些人里,我根本就没有想要嫁的。可是,除了这些人我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
“小时候我觉得家里真好,天这样蓝,草这样盛,水这样清,花这样美,大家又是这样的亲切可爱,可那也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我长大了,也看腻了,可是我终究还是没有勇气离家出走。”
云瑶的闪烁的眸光一点点变得暗淡下来,低声在口中喃喃:“我害怕,怕外面可能会遇到的危险,更害怕爹失望的眼神。”
“可你还是来了。”云止忽而出声,“怎么这时候,你又不怕族长了?”
“都说了要叫爹。”云瑶本能地嘟囔一声,“还不是因为……”
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终于还是戛然而止,没了下文。
暗室中一时间变得很安静很安静。
云止几乎都有些不习惯了,因为这安静并不属于他一个人,这样安静的云瑶令他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云止想了想云瑶平日里给自己讲得那些故事,忽然就有了主意。
云止于是对云瑶说:“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
闻言,云瑶顿时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像是以为云止在同自己说笑。
可是没想到,云止还真就一板一眼地讲了起来。
那是一个不知年代,不知发生地点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叫做枇杷的人。
“怎么会有人叫这么奇怪的名字呢?”云瑶不解地插嘴。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云止淡淡回答。
故事中的枇杷刚刚出场时不过是个孩童,小小年纪却背井离乡,随着人牙子一路颠簸,最终来到了一个叫做花月楼的地方。
花月楼并非什么良善之地,枇杷初到此地遭人欺负,吃了不少苦头。
云瑶听着听着,不禁将一口白牙咬的咯吱咯吱响,她说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
云瑶从小在族中长大,生得漂亮讨喜,又是族长的女儿,身边皆是夸赞她帮助她与她为善的,自然无法理解什么样的人会这样为难一个身世可怜的孩子。
但云止告诉她,这就是外面的世界。
“你莫不是害怕我真的丢下你一个跑了出去,所以编瞎话故意诓我呢?”云瑶很是怀疑,毕竟连她都不晓得外头是个什么样子。
——更何况成天关在暗室中的胞弟呢?
“本来就是个故事,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你不喜欢,我不讲便是。”云止依旧淡淡的,说出的话却令云瑶揪心。
“好阿止,姐姐相信,姐姐相信还不成吗?那你就继续给我讲讲呗,那个什么花月楼,那个叫做枇杷的,后来怎么样了?”
云瑶扯着云止的衣袖,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做侧耳倾听状。
像是对这个不辨真假的故事着实着了迷。
每次偷溜进来,将花和点心匆匆放下,简单地说些当日见闻,就开始催着云止把故事讲下去。
听见枇杷吃瘪受委屈时,云瑶便开始愤愤不平,听到枇杷遇见善待时,又禁不住喜笑颜开,一脸的满意之色。
——起初,云瑶最喜欢那个姓兰的公子。
因为兰公子是第一个对枇杷好的,可惜后来他死了。讲到兰公子死的那一日,云瑶缓了好一阵没有说出话。
“怎么就死了呢?我还想着……唉,怎么就死了呢?”
云瑶连连感慨,一副食不下咽的模样。
后来,云瑶渐渐觉得那跋扈少爷也不错,虽然一开始的时候怪讨人厌的,不过本性不坏,枇杷似乎也挺喜欢他。
“还有跋扈少爷的那个表哥,究竟喜不喜欢喜欢枇杷来着?”
“哎呀,好阿止,你不如先告诉了我,他们两个后来究竟是谁和枇杷在一起了?”
云瑶百爪挠心地问道。
云止仍旧是淡淡地:“若是一早就知道了结局,那又有什么可看的呢?”
云瑶听着有道理,最主要是云止这个性子她也知道,勉强不来的,于是便只好一日日耐心等着。
可是却最听最丧气。
因为跋扈少爷也死了,说是少爷的那个疯子娘亲有一天夜里忽然放了一把火,把整座府邸都给烧了大半。
还是在少爷和枇杷约定了要给枇杷赎身的前一晚。
他们说好了,之后会去往别的地方生活,找个稍许偏僻但风景秀丽的地方定居下来。
“这这这死了?!”云瑶简直难以置信,“可是为什么呀……”
云瑶这次缓了两个晚上才能继续讲故事听下去。
听到那个表哥再次出现救下枇杷时,云瑶大大舒了一口气。
“总算是还有个靠谱的。”云瑶喃喃,又有些不解,“可是表哥为什么不给枇杷赎身呢?而且为什么是一年?”
“因为一年之后就是表哥的父亲给他定下的婚期,表哥和自己的父亲之间因为早亡的母亲有了嫌隙,所以……”
“所以表哥只是在利用枇杷,拿枇杷做挡箭牌不成?”
云瑶感觉自己快被气疯了。
“我若是枇杷的姐姐,非要扇这个什么表哥一个大嘴巴子,把他好看的脸孔揍成一个大猪头。”
暼着云瑶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模样,饶是云止也不禁弯了弯嘴角。
“确实也有一个人像你这样说的,不仅这样说,还这样做了。”
“真的假的?”云瑶一脸的惊喜。
“真的,那姑娘是那个表哥未婚妻的娘家妹妹,知道了未来姐夫的荒唐行径之后本打算去花月楼中一探究竟,悄悄传闻中的狐狸精究竟长个什么狐媚子模样。没想到却见到了一个清清白白的少年郎,更是在得知一切的来龙去脉之后毅然决然地提出要给少年赎身,带少年离开。”
“那她成功了吗?”云瑶忐忑不安地问道,仿佛她自己已经成了故事中那个仗义出手的少女。
云止没有立刻做声,而是望着少女充满期许的目光许久,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太好了。”
云瑶欢呼一声,开心地脸颊通红。
这一次云瑶是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蹦蹦跳跳地离开暗室的。
并没有留意,自己身后的云止,在静默中猝然溢出唇角的血迹。
因为他是这样苍白的一个少年,嘴角溢出的鲜血非但没有令他看起来狼狈,反而给那张脸平添了一种凄艳的美感。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某个人珍重承诺。
“会的,你所希望的一切都会成真的。”
在云止讲完那个故事第二天,一直准时到来的云瑶迟到了,还忘了那束每日要给他送来的新鲜花朵。
也是在那一天,云止第一次从云瑶口中听到了喻轻舟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