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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打赌的内容就是,那一日黎宵丢给我的二选一。
如果黎宵赢了,就证明了我这个人自甘堕落,为了达成目标不惜自轻自贱。并出尔反尔,这样的人根本不配留在兰云止的身边。
到时候只怕不用黎宵主动出手,怕是兰云止本人就会因为我的存在,间接玷污了与兰家小妹的有关的记忆而主动疏远打发了我。
——这是黎宵乐于见到的,也是他原本胜券在握的设想。
毕竟抛开别的不谈,对于我这样人来说,能够早早赎身,几乎是不费一分一毫,就能从花月楼这样的地方脱身,应该是求之不得的美事。
然而,我却出乎意料地选择了第二条路,异乎坚定地留在兰云止的身边,当一个所谓的堂堂正正的人。
而作为输掉赌约的代价,那就是从那之后,黎宵再也不能没事主动找我的麻烦。
这也就是为什么,之前一段时间,黎宵那些看似莫名其妙的别扭举动的来由。他是在兑现自己的承诺。
我听到这里,在恍然的同时,又有些不解。那既然要履行这样的承诺,那他现在的举动算什么,刚刚的提议又算什么?
“我就说你听一半落一半吧,都说了是我不能主动招惹你这个小鬼,又没说反过来亦然。”黎宵一脸的理所当然,甚至还带着些真拿你没办法的无可奈何。
我面上茫然眨眼,内心深表怀疑。
……反过来?
我什么时候反过来招惹过这个喜怒无常的大少爷,我自己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黎宵被我的不信任刺到,差点又开始炸毛。
不过这一次,他倒是很快平复了下来,甚至还自言自语般地小声为我开解起来。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从前不知道你私下里居然这么喜欢我,喜欢到无法自控的地步,虽然方式有些不恰当,嗯,应该算是过激了。所以,不许有下次了,知道了么?”
“……”
见他一副宽容大度的模样,我的内心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于是是顺从地点点头。
我其实还有些好奇,如果当时我真的选择了黎宵想要我选的那一条。对方是否会真的信守承诺,帮我赎身。
不过,假设的可能性无法求证,现在的情况就是,因为我出乎黎宵意料的这一选择,这位大少爷似乎对我产生了一定的改观。
“没想到,你对兰哥哥倒也还算是忠心,情愿放弃离开这种地方的难得机会,也要留在他的身边,这点是本少爷小看你的了。”
——是了,在黎宵看来,花月楼这种地方根本就不是一般人能够接受的。
兰公子是迫不得已。
我呢,虽然不免有自甘堕落的嫌疑,但是好歹体现出了一个仆从该有的忠心。
可黎宵从没有想过,我会最终选择留在兰公子的身边,除了所谓的忠诚与守信之外,很大程度上也是在贪图如今这般每一天都能够吃饱穿暖的日子。
我虽然也像楼中的其他人一样向往自由的生活,但我知道,以我现在的能力,即使脱离了花月楼,依旧是前途未卜。
理想的情况是,我可以依靠身上积攒的一些银钱,省吃俭用地摸索回到家乡。
可实际上,我连我家具体究竟在哪儿也说不出来。
此处往南会有多少个叫做南村的不起眼小村子,其中哪个又是我家小院落脚的地方。
——我不可能知道的。
所以,更大的可能性是,赎身之后的我更有可能独自流落在异乡的街头。
一个没有一技之长,没有大人照拂的瘦弱孩童,身上的钱财非但不能够真正地起到傍身的作用,反而会招致恶意的抢劫掠夺。
假如我暂时侥幸不死,但身无分文,那时候招工的店铺看不上我,拉帮结派的乞儿争食我又哄抢不过。
我若不想饿死、冻死或者干脆被活活打死,最终的选择很有可能也就只剩下再一次出卖自己。
但是,经过这么一辗转,价钱只会越卖越贱。
就算是真的成功出手,会遇到怎么样的买家还是个未知数,总归是没有机会再碰上像兰公子这般的人了。
综合考量下来,待在兰公子身边,无疑是现阶段的我所能作出的最优解……那我为什么不选?
尤其是现在知道了兰公子要我,不过是为了睹物思人。
比起我原先以为,对方希望我将来会成为的那种……很好很厉害的人,当一个物件儿明显要来得简单容易的多。
安安静静,中规中矩地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只要不出什么大错,不会在兰公子追忆往昔时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
这就足够了。
——毕竟原本,那也是远在家乡的娘亲一直以来对我的期望。
黎宵简单说明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又开始跃跃欲试地推销起他的那个游戏。
似乎是不想我误会,他的重音落在扮演两个字上。见我还是磨磨蹭蹭地没有回应,于是又勉为其难地退了一步。
“你这个样子,演一只哑巴小狗也不是不可以。”
“……”
我是真的很好奇,黎宵看着那么有钱的样子,市场上什么样的品种,什么样的花色挑不到,那么想养狗,自己买一只不香吗?
这次,不等我多想,就被提着后领子拎了起来,有些熟悉的手法,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吸取了上一次经验。
黎宵只是虚虚地将我从雪里拔出来,我的脚尖还是可以勉强触到地面的,因此也没有了那么的害怕。
只是,冷风顺着拉开的领口钻进来,冻得我浑身直打激灵。
黎宵也察觉到我哆哆嗦嗦的样子,轻轻地啧了一声,改拎为捞。跟提个包裹似的将我夹在胳膊肘与身体之间,我则像捆蔫了的咸菜似的地耷拉下了手脚。
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响,我垂着脑袋, 被那件毛茸茸的白色披风兜头罩住,眼前的一切都在随着黎宵的步子微微晃动。
鼻尖萦绕着的都是黎宵身上那种像极了梨子的甜香,那味道很别致,尤其是同花月楼中随处可以闻到的胭脂水粉的气味相比较,简直是十足十的孩子气。
像是黎宵这种人,若不是因为兰公子,大概一辈子都不会踏入他口中的这种地方吧。
哪有人花了那么些金银,不嫖不赌,甚至连酒都不喝一杯,就干坐着吃些瓜果点心。特意跑过来,好像就是为了时不时地还要挨上兰公子的一顿冷脸。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黎大少爷是有什么特殊癖好……不,就冲我此时此刻的尴尬处境,真要给黎宵扣这么顶帽子,似乎也不是很冤。
得亏我今天是饿过头了,所以只吃了个半饱,否则这么颠法恐怕早就给他全吐出来了。
我以为黎宵会就近找个地方把我放下,没想到他一直走出很远都没有要把我放下的意思。
我的视线被黎宵的衣服遮挡,失去了对方向的准确判断,但因为目之所及都是差不多的白色地面,偶尔零星夹杂一些干枯的树枝和小石块。
沿途居然一个脚印都没有看到,这让我怀疑黎宵此行不是去帮我找埋牙齿的地方,而是想要找个人迹罕至的偏僻角落杀人埋尸。
我被颠得七荤八素,满脑子乱七八糟的念头,黎宵拐个弯的功夫,就连现成的受害人我都帮他找好了。
这时却感到少年蓦地停住脚步,接着没头没脑地咦了一声。
我好不容易从披风下头探出脑袋,然后就看见了黎宵苦思冥想的脸。
“奇怪,这路怎么越走越绕了,不过是下了一场雪而已,感觉简直就像是换了个地方。”他小声嘀咕着。
“……会不会是黎少爷您迷路了呢?”我捂着嘴小声提醒。
“迷路?”
黎宵露出了明显质疑的表情:“怎么可能,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迷过路,怎么会突然就迷路了。”
“……”
有没有一种可能,会不会迷路跟有没有迷过路,二者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呢?
我在心中默默想道,然后在黎宵的迷之自信中,默默把话咽了下去。
好在黎宵并没有就此事多做纠结,在粗略观察过四周的环境之后,他干脆地将我放下,然后指着目之所及能看见的最高一棵的树问我,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对上我茫然不解的目光,黎宵很是理所当然地回答:“当然是用来埋掉下的牙齿啊。这么高的一棵树,看着也有些年头了,又长在这么个地方,轻易不会动土,你可以放心把牙齿埋在底下。”
说着,像是还嫌不够有说服力,又加了一句:“等哪天你入土了,你那两颗门牙说不定还在这里好生埋着呢。”
“……”
看着少年那张自得中带着点骄傲的面孔,我想我是应该送上一声由衷的感谢的——感谢黎宵竟然想得如此周到。
毕竟,我不过是掉了两颗门牙,他却已经连我将来可能什么时候入土都已经想到了。
“谢谢你啊,黎少爷。”我说,满脸写着真诚,“没想到您为了我居然想了这么多。”
没想到,黎宵听到我这样说,突然就开始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咳咳,倒也没有那么的……”
我怀疑黎宵可能是有些着凉了,所以喉咙不舒服,不然怎么没事老咳嗽。
正想说,那既然也已经找到了合适的地方,那就早点开始早点结束,没有必要在这里多站一会儿,多挨一会儿的冻。
就见正说着话的黎宵忽然伸手拍了拍那棵树的树干,似乎是想证明这确实是一棵值得信赖的好树。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
只听得轰地一声,像是在长久的忍耐之后,终于在这一刻溃不成军,厚实的雪块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被砸中的那一刻,我整个人都是懵的。甚至都没来得及抬手护住自己的脑袋。就被糊了个满头满脸。
对面的黎宵也是一脸的诧异,他看看上方已经清空的树梢,又看看自己刚才伸出去拍打树干的手掌,显然不理解——
“怎么就掉下来了呢?”他禁不住喃喃自语,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我也同样感到不理解。不过,我不理解的点在于,为什么明明作死拍树干的人是黎宵,被迎头痛打的却是我的脸。
嘶,真的……好痛啊。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雪,又去伸手拍打脖颈处和头发上沾的雪。
可是太晚了,掉进领子里的雪很快化开,冰凉凉地沾湿了周围一圈的布料。
……阴冷潮湿,寒凉刺骨。
我觉得不管黎宵带我来的初衷是什么,再在这里待下去,我说不定会比我掉下的那两颗门牙更早入土。
这时,黎宵走了过来,大概是想要帮我。
可我一看见他伸出的手,本能地偏头躲开了。
黎宵显然是没想到我会闪躲,那只手在空中短暂滞留了一下,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那个……我自己来就好,这种小事就不麻烦黎少爷了。”
顿了顿,我终于还是把刚才想说的话说出了口:“早点把东西埋了,早些回去吧。”
黎宵沉默地点点头,难得看起来情绪不高的样子,然后他再次朝我伸出手,不过这一次掌心是朝上的。
“把东西给我吧。”黎宵说着,见我一时没有动静,又补充道,“我来会快一点,你现在应该很冷吧。”
我确实很冷,也很想早点回去,也没有心思跟黎宵推辞来推辞去的。于是干脆地把布包交了出去。
事实证明,我的选择是对的。
因为树下的泥土已经冻住了,就算是黎宵也用了挺大的功夫才挖出一个像样的土坑,然后煞有介事地把布包埋了。
完事儿还扭过头冲我招招手,我以为他有什么事情。结果黎宵问我要不要对着许个愿,就希望牙齿能够长得又白又壮这种话。
我本来都已经快走到跟前了,听到这话又默默顿住,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没说话。
黎宵大概也是察觉自己这玩笑开得并不好笑,轻咳一声从地上站起来。
我不知道是不是晕血的人,有极大的概率也会贫血。
不凑巧的是,黎宵应该就是属于这种。
……更不凑巧的是,黎宵正是朝着我所在的方向直直摔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