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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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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颂逃走了,去向不明。

    韩飞鹭带队赶到周颂家里时,家中只有蔡姐一个人,蔡姐正在打包冰箱里的食材,被一拥而入的警察们吓了一跳。警察们散开检查房间,韩飞鹭径直走向蔡姐,问:“周颂在哪里?”

    蔡姐:“周先生出门了啊。”

    韩飞鹭:“什么时候?”

    蔡姐:“两个多小时前吧。”

    餐厅香味浓郁,餐桌上摆着一整排刚烤出来的饼干,有些还在散发热气,显然刚被端出烤箱。蔡姐又道:“他喜欢吃我做的饼干,我想在他走前多给他烤一点。”

    韩飞鹭走到餐厅,捏起一块饼干,饼干还未放凉,温度灼热。他稍一用力,饼干在他手中被变成碎沫。

    顾海等人检查完房子,一无所获。一行人跟随韩飞鹭来到一楼保安室,要保安小石调出两个小时前小区内外监控,查询周颂的去向。保安小石坐在电脑前,在警察的包围中调出大堂监控录像,很快找到周颂戴着帽子着一身黑衣背着包离开的一幕,小区内遍布的摄像头完整录下了周颂从单元楼出来直至从北门离开小区的全过程。

    得到周颂离开小区的时间和地点,顾海等人立即撤出保安室,韩飞鹭却发现保安小石僵坐在电脑前,脸色惶惶不安。韩飞鹭有所察觉,折回去问他:“你为什么这么紧张?”

    他只问了一句,小石却吓了一跳,腾的一声跳起来,瘪着嘴差点哭出声:“我我我我现在自首来不来得及啊。”

    韩飞鹭:“自首?你干什么了?”

    小石把自己收了周颂的钱,销毁了26号小区内所有监控录像的事全盘托出,满脸悔不当初:“他给我了七万块,我全放在家里一分没动,但是我这两天一直睡不好,提心吊胆的,总感觉警察会来抓我。你们把钱拿走,饶了我这次吧。”

    韩飞鹭目光冷厉地盯着他:“你把录像销毁了?”

    小石:“他让我破坏硬盘,录像已经没了。但是我在销毁前录了一小段儿。”

    他拿出手机找出一段视频播给韩飞鹭看;这是对着监控录像录制的,拍到了右上角的时间:7月26日03:17分。视频很短,只有短短四五秒钟,但是当一个身穿白色衬衫黑色休闲裤的男人出现在画面中时,韩飞鹭一眼认出他就是周颂。视频里的男人一头中卷发,身材挺拔高挑,穿着一件华伦天奴象牙白水洗丝绸衬衣,领口处垂下两条飘逸的领带。韩飞鹭经常在周颂身上看到这件衬衣,还有他身上的裤子和鞋子,都是周颂穿过的。

    韩飞鹭把视频暂停,仔细看周颂的侧影,能清楚看到周颂右手手背的伤痕;那是几道细长的伤口,长度基本相等,间距也相同,伤口很新,一缕血迹沿着他的手背流至指缝。看到他手背上的伤,韩飞鹭想起周颂右手手背有一块大面积的烫伤,周颂称是在公司不小心烫伤的,现在看来他的伤不是烫伤,更像是被人抓伤,而他自己制造出烫伤掩盖住了原来的抓伤。

    顾海也记得韩飞鹭曾检查过周颂手背上的伤口,法医也推断出死者朱莉生前曾抓挠过凶手,目击者也看到朱莉反抗时抓伤了凶手的手背。此时看到周颂出现在监控录像中的伤口,不止他一个人,在场所有警察都已明白杀死朱莉的凶手就是周颂,

    韩飞鹭把小石带回单位做笔录,调动全部警力搜寻周颂。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韩飞鹭在找到周颂的踪迹之前接到了派出所打来的电话,陈师傅告诉他:邵东成死在了疗养院,死因是中毒,而下毒的嫌疑人也是周颂。

    他接完电话发了会儿愣,随后怒极而笑,笑得咬牙切齿。

    祸事还在发生,没过多久,顾海告诉他,朱莉的案子已经移交二分局,其中原因是他和周颂交情匪浅,而周颂是板上钉钉的在逃嫌疑人。为了确保执法公正,韩飞鹭无法继续调查朱莉的案子,追捕周颂的任务自然也无需他插手。韩飞鹭早有预感,所以一点都不意外,很配合地移交了朱莉案的所有资料,然后卸掉腰间的手铐和配枪回家了。他自作主张给自己放了两天假,近来他也算破了几桩大案,也确实全月无休,所以没有遭到上级的阻拦。

    他回到家,两只猫一前一后过去迎接他,他往日都会抱起它们,但是今天却抬脚跨过它们往里走,站在客厅发愣。他住的是周颂的房子,和周颂签了一年的合同,交了半年的房租,已经住了三个多月,他本以为自己至少会住到合同期满,没想到房东比他先毁约。

    周颂很喜欢他养的两只猫,给它们买了许多玩具和零食,还有几只中看不中用只能用来占面积的猫窝,客厅里不知不觉已经摆满了周颂买来的东西。这几天他始终紧绷神经,脑子里吊着一根弦,此时陡然感到精疲力竭,全身都像灌了泥一样乏力又沉重。他强撑着精神给两只猫添水添粮清理猫砂盆,然后洗了个澡倒头就睡。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一觉睡到明天。

    第二天,他一大早就爬起来收拾东西。搬来时东西不多,只有三个行李箱,搬走时却多了很多。他的车一车装不完,所以叫了一辆货拉拉,自己开车在前领路,把货车领到了父母家楼下。

    家里没人,他和送货师傅跑了三四趟才把东西全都运到楼上。他把行李箱拉到次卧,次卧很久没住人,但是依旧干净整洁,只是床上堆放着许多毛绒玩偶,全都是引光买的,自己卧室里装不下所以扔进次卧。

    收拾完卧室他又把两只猫撒出来,把猫窝猫盆摆到阳台上,里里外外忙活了一个多小时,刚躺到床上歇口气,就听房门响了,然后就听到引光高声叫唤:“呀!宝玉回来啦!老虎好胖呀!”

    两只猫比他受欢迎的多,爹妈和引光都在客厅里逗猫,逗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他来。引光跑进房间呼通一声趴在他身边,问:“你被房东赶出来了?”

    韩飞鹭躺在床上枕着自己的双手闭眼养神:“合同到期了,我回来住几天。”

    引光:“怎么说话呢?好像有人赶你走似的。中午想吃什么?给你接风。”

    韩飞鹭:“弄点荤的吧,最近干活儿多。”

    引光往他脸上看了看:“看得出来你没少干活儿,脸都瘦了一圈儿。你现在很像韩国一电影明星,叫什么来着?就那大叔,超帅的那个。”

    引光凑过去仔细研究他现在长得像谁,韩飞鹭一把推开她的脑袋:“你不赶紧滚出去,就会发现我更像马东锡。”

    引光被他赶了出去,他正打算睡一会儿,门又开了,这次进来的是韩玉良。

    韩飞鹭撑着床铺慢慢坐起来:“爸。”

    韩玉良拄着手杖走到他面前,问:“外面的房子退掉了?”

    韩飞鹭用力捋了把脸:“退了,在家住几天。”

    韩玉良点点头,然后坐在床边的一张沙发凳上,道:“昨天老梁给我打了通电话,把你和周颂的情况简单说了说。”

    韩玉良和局长粱白岩本是同事,现在是老友。韩飞鹭因周颂而被要求退出朱莉案的消息已经传遍分局,粱白岩自然在第一时间告知了韩玉良。

    韩飞鹭:“那件案子已经和我没关系了。”

    韩玉良:“我不是想跟你聊案子,我想跟你聊聊周颂——”

    韩飞鹭:“但是我不想聊。”

    韩飞鹭一向尊重父母,还是头一次如此粗鲁地打断父亲。韩玉良很意外,而他很懊恼,低下头把脸捂住:“对不起爸,我脑子里现在特乱。”

    韩玉良和蔼地笑了笑:“你睡会儿吧,中午咱们随便对付一口,晚上我下厨整几个菜。”

    他往门口走去,韩飞鹭突然把他叫住:“爸。”

    韩玉良回头看他。

    韩飞鹭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你觉得周颂是个什么样的人?”

    韩玉良折回去又在沙发凳上坐下,反问他:“你觉得呢?”

    韩飞鹭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已经不认识他了。”

    韩玉良:“是以前不认识,还是现在不认识?”

    韩飞鹭:“......我只认识以前的他,但是他好像和我认识的周颂完全不一样。”

    韩玉良:“你是说,以前的他是假的,现在的他才是真的?”

    韩飞鹭陡然心生怒气:“全都是假的,他一直在我面前演戏。他一定觉得我很蠢,耍我很好玩。”

    韩玉良平静地看着他,语重心长道:“孩子,没有人可以一假到底,也没有人可以一真到底。”

    韩飞鹭憋了两天的怒火终于有了发泄的途径:“周颂他妈的假透了!他从头到尾都是假的!他对我说,朱莉不是他杀的,他也不想为迟辰光报仇。结果呢?他掐死了朱莉毒死了邵东成!现在是背着两条人命的通缉犯!”

    韩玉良由着他发泄,等他说完了才说:“周颂亲口承认了吗?”

    韩飞鹭:“我也想让他承认他办的那些混蛋事,但是他跑了,像个耗子一样躲在下水道!”

    韩玉良:“那你就把他找出来,亲口问问他,他有没有做过那些事。”

    韩飞鹭:“还需要问吗?如果不是他做的他跑什么?如果不是他做的,他就应该堂堂正正站在我面前,清清楚楚地告诉我,他没做过那些脏事!只要他说自己是清白的,我就相信他是清白的,就算所有人都不信他我也会信他,我拼了命都会帮他找回清白!”

    韩玉良很欣慰地点了点头,笑道:“你这不是很清楚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吗?现在一切都还不是定数,去找到他,让他亲口说出答案,才算尘埃落定。”

    韩玉良出去了,还帮他关上了门。

    韩飞鹭还是怒火难消,非常想砸点什么东西,便抓起床头一只皮卡丘狠狠摔到地上,心里陡然痛快了点,于是挨个抓起玩偶往地上摔,发泄怒火也没忘了避开桌椅和窗户玻璃以防砸坏任何东西。

    房间里呼呼通通响个不停,引光偷偷推开房门往里瞧,看到韩飞鹭每次摔玩偶之前都会挑个砸不到家具的地方。她看了会儿,关上门背着手走到客厅,感慨道:“我哥是个好男人,他以后娶了老婆绝对不会家暴,他跟玩具打架都怕弄疼它们。”

    午饭是简单的西红柿鸡蛋打卤面,他吃完饭换了身衣服就出门了,开车直奔看守所。邵旸一审在即,人被收押在看守所,时隔两个月,韩飞鹭在看守所会见室再次见到了他。邵旸穿一身囚服,剃了板寸,带着手铐坐在韩飞鹭对面,俨然一副阶下囚的落魄装扮,但是他依旧仰着头颅,保持着骄傲的姿态。

    “好久不见。”邵旸微笑着和韩飞鹭打招呼。

    韩飞鹭指了指他的脑袋:“发型很适合你。”

    邵旸道:“谢谢。”

    韩飞鹭看了眼手表:“我知道你三十分钟后要和律师见面,所以我长话短说。”他抬眸看着邵旸,“你爸死了,前两天的事。”

    邵旸双眼微微一睁,算是表达了自己的惊讶:“是么?好突然。”

    韩飞鹭继续尝试给他刺激:“是中毒死的。”

    邵旸:“中毒?是谁下的毒?”

    韩飞鹭:“到目前为止,唯一的嫌疑人是周颂。”

    邵旸没有愤怒,也没有惊讶,只是很单纯的疑惑:“周颂为什么要杀他?”

    韩飞鹭想在他脸上找出做戏的痕迹,但是邵旸从来都是虚伪至极,时时刻刻都在做戏,反而更让人难辨真假:“先问问你自己,你为什么折磨邵东成?”

    邵旸坦然相告:“因为他害死了我妈。”

    韩飞鹭:“认识姚紫晨吗?”

    邵旸:“谁?”

    韩飞鹭冷笑:“她是杀死你妈的直接凶手,你怎么连她都不认识?”

    邵旸四两拨千斤地笑了笑:“现在我知道了。”

    韩飞鹭:“你还知道什么?”

    邵旸:“你指什么?”

    韩飞鹭:“邵东成有一张山羊面具,你知道吗?”

    邵旸摇摇头:“我有必要知道吗?”

    韩飞鹭:“有必要,因为和周颂杀死邵东成的动机有关。”

    邵旸:“给我点提示。”

    韩飞鹭看着他的脸,很气馁地发现自己无法分辨出邵旸是不是在装糊涂:“我没兴趣讲故事给你听。如果你当真不知情,那就一直当一个糊涂蛋好了。”

    邵旸:“你今天来找我,只是为了告诉我周颂杀死了我爸?”

    韩飞鹭:“我没说周颂是凶手。”

    邵旸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可你是为了周颂来找我,不是因为周颂杀死了我爸,是为了周颂这个人本身。或者这样说更合适,你来找我,是为了了解周颂。”

    韩飞鹭很不爽被他看穿自己的心事,但不得不承认他说对了:“你和周颂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学,你们相识多年,我想听听你口中的周颂是个什么人。”

    邵旸一针见血道:“你在害怕。”

    韩飞鹭面色沉郁:“我害怕什么?”

    邵旸:“害怕我说出答案。”

    韩飞鹭:“我只是让你说一说你眼中的周颂,没有问你任何问题。”

    邵旸勾起唇角:“你果然害怕,你甚至不敢直接问出你心里的疑问。”

    韩飞鹭神情紧绷:“不要跟我绕弯子,有话直说。”

    邵旸:“你想问我的是:周颂是否和迟辰光一样,是天生的恶魔。”

    韩飞鹭:“难道你知道答案?”

    邵旸:“我和邵东成,兰岚和兰兆林,我们的例子就足以说明一切。”

    韩飞鹭:“不怎么有说服力。”

    邵旸:“你认为周颂会是例外吗?”

    韩飞鹭默不作声地看着他,良久,自嘲一笑:“我竟然异想天开的以为你能给我答案。”

    他起身就走,不留一词。

    在他走到门口时,邵旸突然说:“我看到了。”

    韩飞鹭回头看着他:“什么?”

    邵旸:“十几年前,在学校后门,我看到周晗去学校接周颂。”

    韩飞鹭往回走,站在他面前:“说清楚。”

    邵旸抬头看着他,脸上露出微妙的笑意:“十五年前,迟辰光的别墅失火前一天,周晗去学校接周颂放学,要带他去郊外的别墅,只带周颂一个人去。”

    韩飞鹭:“不对,周颂和周晨全都去了。”

    邵旸:“没错,他们全都去了,因为周晨藏在了周晗的后备箱里。周晗本把周晨留在家里,但是周晨趁她不注意,藏在后备箱。”

    韩飞鹭:“你怎么知道?”

    邵旸:“那天放学后,我从后门离开学校,看到周晗的车停在路边。周晗问我周颂在哪里,我告诉她,周颂还在操场踢球。然后她进入学校去找周颂,我正想走,听到后备箱里有动静,车盖被人从里面推开,是周晨躺在里面。我问他,为什么藏在后备箱里,他回答我,妈妈要带弟弟去郊外别墅,不肯带他,他想偷偷跟着去。”

    说到这里,邵旸停下来笑了笑:“所以你听懂了吗?那天周晗本打算带周颂一个人去郊外别墅,在她的计划里,她想放火烧死的人只有一个,就是周颂。”

    韩飞鹭:“你怎么知道周晗的计划是放火烧别墅?”

    邵旸:“我猜的。”

    韩飞鹭:“你猜的?”

    邵旸:“如果周晗的计划不是有去无回,她不会留下周晨。在我得知别墅失火的第二天,我就猜到周晗是想放火烧死周颂,至于那场大火为什么没有烧死周颂,反而烧死了她和周晨,其中原因只有周颂一个人知道。”

    韩飞鹭终于得到了答案,但是并没有为此而感到轻松,反而更加沉重。

    他走出会见室,在楼道里和一位西装革履的律师擦肩而过,律师停下步子,回头看了看韩飞鹭,转回头时看到邵旸被民警押着从会见室走了出来。

    他和邵旸短暂地对视一眼,然后走进旁边一间卫生间。很快,邵旸跟了进来,民警站在门外等待。他和邵旸站在洗手台前,拧开水龙头,流水声遮住了他们的说话声。

    邵旸在水流下洗手,低声道:“转告你老板,我同意合作,我们可以联手把周颂送进地狱。”

    说完,他扯出两张纸巾把手擦干,离开了卫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