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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上门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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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飞鹭言出必行,就算自己忙得连回家睡个囫囵觉的时间都没有了,还是挤出时间和精力调查左烨的去向,也是为了追索当年迟辰光落网的真相。

    章强转危为安,保住了一条命,虽然舌头被割断无法出声控诉左烨的恶行,但是自强不息地通过打手势和敲字陈述了左烨伪装成网约车司机将醉酒的他从饭店门口掠走,而他一睁眼就被左烨绑在了光板床上的悲惨事迹。本来韩飞鹭对章强|奸辱左烨的母亲一事保留看法,现在看到章强被左烨不择手断磨掉了半条命,心里也就信了七八分,所以他丝毫不同情章强。不过左烨非法持枪非法囚禁的案子立了案,他寻找左烨也出师有名,章强这一遭算是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做了回好人好事。

    左烨逃走前在家具店当装卸工,有几个往来比较密切的同事,面对警方的询问,几个同事都表示左烨向来独来独往,从不和人亲近,他们这些人里没有一个是左烨的朋友,左烨也从未和他们谈论过自己的生活,总之他们虽和左烨共事了半年之久,对彼此的了解仅限于知道对方姓名而已。

    齐天磊小组走访左烨的同事们,结果一无所获,眼看着要无功而返,他灵机一动,找到家具店老板,详细问起店老板雇佣左烨的契机,没想到一句话问到了老板腰眼子上,一天的奔波终于迎来了迟到的开门红。

    老板道:“他是我一熟人介绍过来的,要不然我也不能用一个坐过牢的。”

    齐天磊闻言,精神一振:“是谁介绍的?”

    老板:“他叫江潮,在鼓楼街开台球厅。”

    台球厅老板江潮进入了警方的视野,齐天磊将这一消息转达给韩飞鹭,韩飞鹭从体育馆出来直奔鼓楼街。鼓楼街因街中心一座几米高的鼓楼建筑而得名,往西邻近建材市场的交接地有一栋灰扑扑的八九层高的商业楼,这栋楼本是电器卖场,几年前因随着城市发展的步调搬迁到新城区,新入驻的商铺也都做不长久,所以得了个‘地段毒药’的蔑称。站在路边望去,大楼正面只有了了几个招牌,其中最显眼的是挂在三楼的‘轰天球俱乐部’和挂在七楼的‘爽歪歪大酒店’。这两块招牌都是红底蓝字,从材质到设计都一模一样,即使在白天也亮着一圈五彩缤纷的小彩灯,不难看出这是两块姊妹招牌,从招牌和店名中可以窥见店老板超前绝后的审美段位。

    那两块招牌实在扎眼,韩飞鹭也瞧见了,他手扶着墨镜往上看:“轰天球、爽歪歪、这名字取得不俗,是同一个老板开的?”

    顾海:“磊子没说这间宾馆是不是江潮的,我让他查一查。”

    他兢兢业业地拿出手机要拨电话,韩飞鹭道:“不用查,进去问问就知道了。”

    他们从一楼入口进入大楼,乘电梯上三楼,从电梯出来就是台球厅的前台,但是前台没人,往里走是一扇红木大影壁,上面雕着戏珠的两条蛟龙。韩飞鹭见过有钱人会在自己的别墅花院里摆放影壁,室内摆放影壁还是头一次见,尤其是眼前这一扇,两米多高,楼层挑高稍低一些就容不下它。他拍拍大龙的身子,道:“这龙不错,怎么长了个白素贞的脑袋?”

    左边的龙是人首龙身,酷似经典老剧新白娘子传奇片头中长了美人脸的白蛇,有种强烈的不协调和诡异。

    顾海非常中肯地说:“可能是这儿的老板喜欢。”

    越过影壁往里走,偌大的大厅里摆着十几张球桌,大白天没什么客人,所以很是冷清,朝阳的窗户都拉着一层蓝色玻璃纱窗帘,室内灯光暗,又非常自找麻烦地打开了顶灯。穿过大厅,东边是一溜吧台,吧台后是一整面墙的酒柜,非常的气派。

    韩飞鹭在一张吧凳上坐下,发现吧台上卧着一只猫,这猫是黑黄白三色,揣着手趴在吧台上,身材滚圆且发了腮,比他家里的老虎还要胖出一圈。韩飞鹭见了猫好比见到心上人,立刻露出一脸涎笑,摸着三花的脑袋说:“你好啊。”

    他忙着逗猫,于是顾海喊了一声:“有人吗?”

    两扇酒柜中间隔了一道帘子,帘子后面应该是储物间之类的地方。顾海喊了一声,里面突然响起呼呼通通的声音,随后一个男人嚷道:“谁啊?”

    顾海:“出来说话。”

    一个染了一头黄色,穿着花衬衫的年轻男人掀开帘子走出来,两手系着衬衫扣子,看了眼顾海和正在逗猫的韩飞鹭,道:“我们晚上六点营业。”

    帘子又被掀开,一个穿着背心和短裙的年轻女孩子走出来,看她体态身材也就二十出头,化了浓艳的妆,一张桃心小脸上两只乌黑的大眼睛几乎占据了脸了一半位置,让人难以分出她的美丑。

    女孩儿嚼着口香糖,旁若无人地把手伸到自己的背心里调整内衣,道:“帮我弄杯喝的送到前台,我要喝轩尼诗。”

    男人骂道:“你也配喝轩尼诗?你配个屌!”

    女孩儿毫不在意地笑了起来,回骂道:“那你就只配个屌|毛!”

    她从吧台出来瞥见了韩飞鹭,扭着腰就朝韩飞鹭走过去,笑道:“大哥是来办卡的吗?我们店最近搞活动,充一千送三百,很划算的哦。”

    韩飞鹭看着她脸上两只描得乌黑的眼睛,她眼睛本来就大,又戴了蓝色的美瞳,美瞳自带的光芒使她的眼睛亮得惊人,说不出漂不漂亮,只衬得她脸上其他五官存在感极低,甚至连她的身体都容易被人忽视,她整个人只有一双眼睛,一双轻浮又俗艳的眼睛。

    韩飞鹭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儿道:“我叫小雯,你呢哥?”

    韩飞鹭:“我姓韩。你是这儿的前台?”

    小雯:“是啊。你要是办卡的话我还能给你打个员工折扣呢。”

    韩飞鹭笑道:“行,我下次过来找你办卡。”

    “那就说定了哦。”小雯俏皮一笑,抱起吧台上的胖三花,“走喽,发财陪姐姐坐台去喽。”

    黄毛:“你他妈好好说话!”

    小雯抱着猫哈哈笑道:“我又没说错,前台也是坐台啊!”

    在这叫小雯的女孩儿身上,韩飞鹭看到了野草般贫贱又廉价,但是无比旺盛的生命力。

    顾海敲敲桌子,把黄毛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道:“你们老板在不在?”

    黄毛突然间警惕了许多:“你想干嘛?”

    顾海拿出自己的证件给他看:“我们是支队的刑警,把你们老板叫出来。”

    黄毛看过他的警官证,眼睛一转,道:“我们老板不在。”

    韩飞鹭刚才摸了猫,袖子上沾了不少猫毛,他一根根摘掉猫毛,道:“他不在,你就跟我回公安局接受问话。拿上身份证跟我们走。”

    黄毛忙道:“我想起来了,我们老板在后面忙呢,我去叫人。”

    吧台旁边有扇门,门虚掩着,通往这间球厅后场。黄毛走了没多久,门像是被人踹了一脚,呼通一声往两边弹开,紧接着一个光头男人冲了出来,捂着屁股喊了声卧槽,也像是被人踹了一脚。

    “你他妈踹门踹的挺潇洒,门坏了你修?”一个穿白色唐装款亚麻衬衫、配一条黑色宽松大短裤、踢啦着一双拖鞋的男人走了出来,向刚才踹门的光头骂道。

    五六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跟在他身后陆陆续续走出来,个个膀壮腰圆,满脸横肉。

    男人指了下黄毛:“小北你盯着他,今天让他把门修好。修不好我把他挂门上。”

    黄毛:“好嘞哥。”

    男人扭过头,眯着眼睛把韩飞鹭和顾海打量一圈,道:“警察?”

    韩飞鹭朝他走过去,也打量他片刻,道:“江潮?”

    江潮双手踹在裤子口袋里,一脸痞气地看着他:“找我有事?”

    韩飞鹭:“楼上的酒店是你的?”

    江潮:“爽歪歪?对,是我的,有何指教?”

    韩飞鹭笑了笑:“这名字不错。”

    江潮:“哈哈,你有眼光,我喜欢。”

    他向韩飞鹭伸出手,韩飞鹭和他握了下手,道:“找你有要事,坐下聊两句?”

    江潮:“鄙人不擅久坐,咱们打两杆?”

    韩飞鹭:“没问题。”

    江潮一挥手,两个小弟摆桌球拿球杆,叫小北的黄毛还端来两杯冰饮,像一个前呼后拥呼上呵下的山大王。江潮三十多岁,和韩飞鹭年纪相仿,头发前短后长,酷似当下时兴的狼尾头,上唇和下颚蓄了胡茬;他脸型窄痩,眼窝很深,鼻梁高挺,眼珠泛着蓝边,混血感很重,所以他蓄胡子不难看,有种日式的文艺又颓丧的气质。他脖子里戴着十字架项链,手腕上缠着两圈佛珠,腰上皮带扣里坠着一块桃木令牌,右臂纹着四个脑袋的梵天,可见此人信仰之混杂,旨在多而不在精,也就根本算不上什么虔诚。

    韩飞鹭接住他扔过来的球杆,熟练地擦上巧粉:“你先来。”

    小弟把球摆好,江潮一球打过去把三角形方阵撞散,一颗红球骨碌碌滚进球袋,“啊哈,开门红!”

    韩飞鹭撑着球杆站在他对面,看着他把球杆又对准了黄色四号球,“球厅是你自己开的?”

    江潮:“这是我老爹留给我的家产,除了这间球厅和楼上的宾馆,我还开了几家火锅店,在东城还有几层楼正在收租。”说着抬起头朝他挑眉一笑,“鄙人不才,正是你们口中花天酒地不学无术的废物富二代。”

    韩飞鹭笑道:“了不起。”

    砰的一声,江潮把黄球打了出去:“投胎投的好,弯路走的少。”

    黄球撞到边框往回弹,在距离球袋两三公分的地方停住了。江潮掷地有声地骂了声:“操!”

    韩飞鹭随便找了个位置,弯腰俯身,右手握杆,左手搭桥,下巴和手臂保持在笔直的直线上,轻巧发力将球杆推出去,杆头擦过黄球边缘,黄球左旋两圈然后坠入网袋。

    韩飞鹭直起腰走了两步,在桌面上寻找下一个目标:“认不认识左烨?”

    江潮:“谁?”

    韩飞鹭:“你把他介绍到家具城上班,却不知道他是谁?”

    江潮勾勾手指头,黄毛给他递上烟盒打火机,他点着一根烟,道:“左脸有道疤那小子?”

    又一颗绿色球落入袋中,韩飞鹭往球杆上补了点巧粉:“想起来了?”

    江潮斜坐在球桌边缘:“有点印象。他做了什么好事儿?作奸犯科了还是杀人放火了?”

    韩飞鹭看他一眼,又附身下去,搭起手桥架起球杆:“他办了不少好事,现在是一名在逃通缉犯。你知不知道他的下落?”

    韩飞鹭打中一颗绿球,那颗球从凌乱的阵型中惊险穿过,然后准确无误的撞击一颗红色球,红色球往前滚去又撞到桌沿,沿斜线往回折返,结果精准地掉进球袋。

    江潮咬着烟用力鼓了两下掌:“漂亮!”鼓完掌又说,“我为什么会知道他的下落?”

    韩飞鹭:“你和他不是朋友?”

    江潮:“见鬼的朋友,我就见过他一次。”

    又两三竿下去,桌面上的球清了大半,韩飞鹭绕着球桌缓缓走动:“你只见过他一次,却帮他联系工作。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大善人。”

    江潮笑道:“哈哈哈,谬赞谬赞。要不是看在他急着找工作,身上又有油水可捞,我才不会把他介绍到家具城。”

    韩飞鹭:“他身上有什么油水可捞?”

    江潮:“像他这种有前科的,一般没人肯用。但是我有路子,我帮他找工作,他上班前三个月的工资得交给我。”

    韩飞鹭:“你这么有钱,还在乎这点小钱?”

    江潮笑道:“不要白不要,谁会嫌自己钱多。”

    韩飞鹭本想清台,此时也没了兴致,把球杆靠在桌边:“他为什么会找你帮他介绍工作?”

    江潮:“几个月前,他没头没脑地撞进来,求我给他个活干。但是我当时不缺人手,我也看得出来这小子心性野,不好拿捏,所以就随便找个地方把他打发了。”

    韩飞鹭:“你们之前不认识?”

    江潮:“笑话,我认识他有什么用?”

    韩飞鹭仰头看了看天花板:“你这儿装监控了吗?”

    江潮:“装了,装了三个坏了两个,你要看监控?”

    韩飞鹭又看了看他,道:“不用了,我调外面街道的监控。”

    他留了江潮的联系方式,叮嘱江潮,如果左烨回来继续求他接济,或者听闻了左烨的消息,要他第一时间告诉自己。

    江潮横担着球杆围着球桌转悠,寻找最佳的击球位置:“放心吧警察同志,我是守法好公民。要是再见着那小子,我把他绑起来交到你手里。”

    韩飞鹭:“那我等你好消息。”

    他和顾海往外走,还没走到门口,就见一个穿黑裙的女人穿过大影壁走来了。这女人很怪异,在炎热的夏天穿一件沉闷的黑色长裙,还戴着遮阳帽和墨镜,把一张脸遮住大半,只露出尖痩的下颚和鲜艳的红唇。

    女人挎着一只沉甸甸的手提包从韩飞鹭身边走过,韩飞鹭突然道:“等一下。”

    女人站住了,回头看着韩飞鹭。韩飞鹭也看着她,越看她越觉得眼熟,很快,他想起佟月跳楼自杀那天,他在楼下草坪的另一边见过一个女人,也是和她一样穿着黑裙戴着墨镜,身材纤细苗条,甚至连裙子都一模一样。当天那个女人只出现了短短几秒钟,短到像是一场幻觉,一个幽灵。

    女人道:“你有事吗?”

    她身材体态都很年轻,但嗓音却很沙哑,像是烟抽多了熏出的烟嗓。

    韩飞鹭朝她走近两步,盯着她的脸:“你在这儿上班?”

    女人不回答,脸上毫无变化,但是韩飞鹭看得出她在猜度自己的身份。

    韩飞鹭出示了自己的证件,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看着韩飞鹭的警官证,足足看了十几秒钟,才道:“窦晴。”

    韩飞鹭:“身份证带了吗?”

    她拉开手提包,从里面找出身份证递给了韩飞鹭。她拉开拉链时,韩飞鹭看到包里有几摞鼓嚷嚷的红色钞票,目测好几万。

    韩飞鹭看了眼她的身份证,道:“把墨镜摘掉。”

    窦晴迟疑了片刻,道:“我角膜炎很严重,眼睛畏光。”说着,她把墨镜往下按,露出一半眼睛,眼睛里大面积充血,红得吓人。

    她眼疾的确严重,韩飞鹭不执意要求她褪掉墨镜,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窦晴:“找江老板有事。”

    韩飞鹭:“为什么随身在包里带那么多钱?”

    旁观半晌的江潮突然喊了声:“她来还钱。”

    韩飞鹭看向他:“还什么钱?”

    江潮:“她找我借钱治眼睛,虽然没治好,但也得还钱呀。”

    韩飞鹭:“你还放贷?”

    江潮摊开手,笑道:“民间合法借贷人。”

    韩飞鹭又向窦晴问:“6月25号,你去过九里金庭?”

    窦晴道:“我上个月的确去过九里金庭,但不记得具体时间。”

    韩飞鹭:“你去那里干什么?”

    窦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治眼睛。我听说有位中医老先生住在那里,对治疗眼疾很有经验,所以想碰碰运气。但是老先生几个月前回乡了,我没见到人。”

    韩飞鹭:“你不是本地人,什么时候来的聿城?”

    窦晴:“有两个多月了,我的病在我们那个小县城治不好,来大城市才有得救。”

    韩飞鹭:“你住在哪儿?”

    窦晴:“绿城家园二期。”她抬起手腕看看时间,“还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了,她给出的所有解释都圆恰合理,纵使韩飞鹭还有些挂心,但是此时此刻确确实实找不到问题。

    韩飞鹭把身份证还给她,道:“去空军医院看看,那的眼科也很强。”

    说完,他和顾海离开了球厅。

    两个警察一走,她猛地抚住心口,急喘两口气。她逐渐稳定心神,提着包走到球桌前,把包里的几捆钞票倒在桌上。

    江潮用球杆把摞在一起的钞票分开,粗略地点了下数目,道:“大姐,你差点害死我。以后别再来了。”

    她点点头,转过身一言不发地走了。

    江潮让身旁的人都下去,自己一个人留在大厅,把手里的半截烟用力按在一捆鲜红的钞票上,在钞票上烫穿了一个窟窿。他弯下腰,双手撑着球桌,抬头看着韩飞鹭竖在桌边的那根球杆,脸上浮现狞笑:“今天上门找死的人真他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