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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 首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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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邕宁位于八桂省中部,是一座新兴的城市,知名度远不如偏居一偶的桂龙。也是在确定为省城之后,凭借行政中心的天然优势才勉强挤入了三线城市的门槛。

    作为省城,邕宁既无深厚的历史底蕴,也无像样的工业支撑,可以说是多如牛毛的大学院校汇聚起来的人流量活跃了一座城。其他市县对此颇有微词,其中又以传统工业大市龙城和以旅游闻名全球的桂龙这两市怨气最大。

    桂龙建国前就一直是八桂省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从桂龙走出去和从外面慕名而来的名人、大拿数不胜数,确实当得起“物华天宝,人杰地灵”这八个字。所以时至今日,桂龙人都认为邕宁这个省城名不副实,骨子里多多少少都有些瞧不上暴发户一般的首府。而龙城作为全省最大的工业城市,不仅工业经济总量占比居八桂各市首位,整体规模更是占到了全省总工业的1/4。其中,汽车、机械、冶金三大支柱产业在全国那也是名列前茅的存在。在过去那个以GDP论英雄的时代,就有不少人叫嚣着“要把首府改成龙城”,有人还在网上搞了个投票活动,结果龙城得票数高居第一。不过更换一省首府这种事情却不是所谓的民意可以决定的,所以尽管网上着实为这事闹腾了好一段时间,但邕宁的首府地位却一直稳如泰山,颇有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的坦然和自信。

    从龙潭县去往邕宁,全程高速也要半天时间。早上出发,赶到邕宁时正好赶上饭点。

    石佳佳出发前两天就已经在网上预定了酒店,一行人先到酒店放好行李,稍作休息,又驱车横跨大半个城市,最后开进了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区里面。

    江春水下车后,老老实实的站到了人群的最后面,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眼睛的余光却一直紧紧锁定在陈明和孙朝安两人身上。跟领导出门办事,最要紧的是口紧手快应变灵活,所以他必须在让出C位的同时,确保自己能够在第一时间扑捉到老板们的意图和指令。

    不过,政府办的两名小年轻显然就没有这样的觉悟,一下车就开始叽叽喳喳的聊个不停,江春水听见他们说的不是美食就是购物,敢情这时候都已经在考虑晚上的自由活动了。

    一行人在车旁等了几分钟,就见一个身着亚麻开襟套装的中年男子迈步朝他们走了过来。

    “常务!我以为你们从东门进来,在那边等了半天没见人,不想你们早从这边来了。”中年男子同陈明握过手之后,朝站在后面的孙朝安等人扫了一眼,笑着抱了抱拳,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老板到了没有?”陈明问道。

    “早到了,这都跟段处下了大半天象棋了。”中年男子一把揽过陈明的肩膀,嚷道:“哎,我们进去再聊,这太阳晒得!”

    那人领着陈明一行人往小区里边走,越往里道路两旁的绿化程度就越高,房子也逐渐从十几层的商品房变成了独门独院的小别墅,两者悄然相连,与周边景致浑然天成,倒也一点不显得突兀。

    在穿过一处观音竹林后,一栋颇具异国风情的四层小别墅跃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老板在那边下棋!”中年男子站在门口,朝里指了指。

    江春水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望去,透过大幅的落地玻璃依稀可以看见别墅的后边竟是一座颇具规模的人工湖泊,那正中央的亭子里坐着两个人,应该就是陈明口中的老板。

    陈明抬头望了那边一眼,说道:“朝安,你跟我过去。”

    说完,他也不再理会跟在身后的石佳佳等人,当先向后门那边迈步走去。

    “曹总,这回叨扰你了。”陈明同孙朝安离开之后,石佳佳走了出来,粲然一笑,朝那中年男子致谢道。

    那中年男子抬了抬手,笑道:“石局长客气了,都是龙潭人不用那么客套,再说了,我同常务可算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了,为家乡建设出力是应该的。”

    从两人的闲聊中,江春水知道了眼前这个中年男人叫曹启光,龙潭县阳春镇人,在邕宁做餐饮生意,名下有好几家饭店。

    阳春镇是龙潭县的第一大镇,人口、面积均冠绝全县。而且阳春镇近百年来都是苗族的聚居地,民风彪悍,社会治安问题和信访矛盾纠纷集中,寨子之间因为争抢山林群殴的事情时有发生,是出了名的难管之地。以致于别的乡镇都是人大主*兼任政法委员,阳春镇却是党委书记亲自分管的维稳治安。江春水刚回龙潭时,就曾听人说过,阳春镇多两种人。一是多当官的。阳春派系在龙潭的根深蒂固,除了县长是阳春镇人之外,副处级以上领导还有4人出自阳春,科级领导干部更是占了近半壁江山。而往外走,已经在省、市任职的领导更是数不胜数。而且江春水还知道,黄志刚,也就是张大少张昊的舅舅,就是土生土长的阳春人,更有传言说,阳春派就是他一手缔造出来的产物。

    二是多流氓地痞。据说,有一次县公安局组织扫黑除恶行动,抓了百来号人,一盘查,里面十个倒有八个是阳春人。这边刚抓进来,那边领导电话就紧跟着打进来了。阳春人团结,又都是苗族,五里同音十里同俗,多少有些沾亲带故,关系错综复杂,扯根线条都能拉出一张天大的网来。

    曹启光招呼人搬了一件矿泉水出来,交代说:“各位领导少坐片刻,等几个老板商量完事情我们就上二楼就餐。”

    言罢,他便转身去了湖上的亭子。

    曹启光根本懒得掩饰自己的傲慢,现如今是金钱至上的年代,几个县里边出来的副科级领导他还真不需要放在眼里。搁在十来年前,要是有机会能请动政府办副主任或是投资局副局长出来吃个饭,他曹启光得激动好几宿,估计梦里都是咧嘴笑的。不过时过境迁,他早已过了那个随便碰到个领导干部都想、都要往上贴的阶段,银行卡里八位数的存款给了他足够的底气“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虽然偶也会有些许乱耳烦心的事情,不过那也都不是石佳佳之流可以帮忙的范畴了。

    生意人得精打细算,没有好处的事情那是万万做不来的。特别是在处理人际关系方面,哪些人必须讨好,哪些人应该结交,哪些人可以保持联系,他们心底都有一本账,在一定程度上甚至比组织人事部门的干部考察材料还要入木深刻三分。

    江春水随意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对于曹启光傲慢他并没有太多的感觉。

    有钱便可以不畏官甚至欺官,这不是个例,而是世道如此,绝非某个人心生愤懑或在网上发个帖就能解决的问题。

    他之前看过一部叫大人物的电影,里面的警察在下班之后就只是个连学区房都买不起的穷苦百姓,工作了大半辈子还开着一台老款的长城哈弗,被一名论年纪都能管他叫爸的富二代捏着脸肆意嘲讽却毫无办法。电影情节固然是虚构的,但现实中却未必没有雷同的例子。

    看完那部电影,江春水的心情许久都没法平复下来。那是一部喜剧动作片,他看完全程却一句也笑不出来。

    等看笑话的人变成了笑话里的那个人时,人们常常便笑不出来了。江春水就是这样的感觉,在那部电影里,他似乎看见了自己的身影。所谓的尊严,所谓的信念理想甚至责任,在超乎想象的金钱权势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这个世界并不会因你的善良而变得柔软,也不会因他人的罪恶而变得尖锐。一个人能不能生存,能过上怎么样的生活,许多时候并不取决于善恶,只取决于强弱。而强弱,在大部分时候是天命,而非人力所能后天改变的东西。

    从底层爬出来的人,努力拼搏,可以从弱变成不那么弱,却很难变成强者中的一员。除非世事更替,在风起云涌的大势挟裹下,小人物才有那么丁点机会逆袭,不然即便流再多的汗,自以为的强大也只不过是那些大人物眼中的笑话,与随随便便一脚便可以踩死的蝼蚁并无分别。

    江游经他推荐看完那部电影后,感慨说:“连为国家为人民服务的公职人员都不得不匍匐在权贵面前,小心翼翼的看有钱人的脸色,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也就更只能认命了。”

    江春水吐了一口浊气,收回思绪,转而开始打量起眼前这栋显然是经过改装的私人别墅来。

    ***以后,中央八项规定为公款吃喝设置了硬红线,早些年肆无忌惮的公款吃喝之风偃旗息鼓,但是各类酒局却并未因此销声匿迹,只是从台前转向幕后,场合地点变得越发隐蔽了而已。于是乎,许多老板闻风而动,顺势而为,挖空心思在一些高档小区购入私人住宅,将其改建为不对外公开营业、仅为少数特定人员提供餐饮娱乐服务、具有私人会所性质的隐蔽场所。这类被圈内人称之为“一桌餐”的酒局很快便在八桂蔚然成风。一来,“一桌餐”不在酒楼,不在餐馆,也不在食堂,而是隐藏在住宅小区之中,安全性和私密性有足够的保障,领导们无所顾忌,更敢于放飞自我。二来,“一桌餐”打着私人聚会的旗号,不用公款,与座者心安理得,老板们也因能为领导服务而乐此不疲,可谓皆大欢喜。

    眼前的这栋别墅显然就是这样的地方。

    后靠湖泊,前有竹林,藏风聚水,绝对是组织搞“一桌餐”活动的洞天福地。

    江春水等人坐等了大半个小时,陈明、孙朝安和曹启光才簇拥着两个两鬓斑白却依旧精神矍铄的老人返回屋里。

    其中一名身着藏青色POLO衫的老者在大厅中央止步,面向石佳佳等人,笑着说道:“大家一路奔波,都辛苦了。”

    言语时,神态自若,便是再没眼光的人也容易猜出这必然是一位曾身居高位的老领导。

    “不辛苦!”

    “谢谢老板关心!”

    .......

    石佳佳、政府办副主任钱京飞等人显然是认识这人的,当即纷纷开口道。

    “好啦,都这个点了,估计也都饿了。走,上楼上吃饭!我早先可是专门交待启光了的,老家的人上来,没点干货可不行。”老人家显然心情很好,最后还不忘打趣了一句。

    二楼被改装过之后,就只有三间房,中间最大的那间便是餐厅,里边装修得极为奢华,家私是清一色的大果紫檀木。光是那张能坐下二十来个人的实木圆桌,保守估计就得上六位数。

    来到二楼餐厅,江春水没急着跟众人一起入座,而是径直去往门旁的储物柜上拿了茶壶,以那老者为起点,逐个帮忙续上茶水。

    那老者任由江春水帮着倒上茶水,逐个看个去,杯杯均是七分满。

    江春水刚给石佳佳满上茶水,那老者便叫住他:“小伙子!别忙活了!都是自己几个人,不用那么客套。”

    江春水有些为难,这整桌人都倒上了,就差政府办那两年轻人和自己的茶杯还空着,这时候停下来,难免有看人下菜碟之嫌。不过老者地位尊崇,他的话更不能不听。

    就在江春水准备把茶壶递给那两年轻人之际,孙朝安突然开口道:“曹总,你这儿不是藏了好几个美女的嘛,叫出来搞搞服务啊。”

    曹启光笑道:“那可都是给你留着的。”

    说完,他伸手在桌面上按了一个按钮,嘟嘟两声之后,一个甜美的声音从门旁的呼叫器里响起:“曹总,您好!”

    曹启光大声道:“那个,安排两个人上来倒酒,快点啊!”

    “好的,我马上安排人上来。”话音刚落,呼叫器哔的一声又重新归于寂静。

    江春水惊奇不已,低头看去,才发现每个人的面前都有一块十来英寸的玻璃面板。这面板不仅可以作为电磁炉使用,上面还集合了一个语音传讯和点歌台的功能。

    江春水试了试,发现点歌台竟然还是连着互联网的,想要什么歌都能搜。不过他也就顺手划了划,没敢点击播放。不用想,只要点击播放,这餐厅就会响起相应的背景音乐。

    服务员很快就位,是两个二十来岁、身材高挑身着大红色旗袍的年轻姑娘。江春水偷偷瞥了两眼,偷偷拿其中一位来跟曾若兮作比较,还是不得不承认,若单纯论五官精致程度,眼前这服务员显然还要胜上几筹。

    坐在主位的老者致开场白后,众人共饮了一杯,才陆续有人动筷。江春水坐在最下首,也不管旁边那小姑娘诧异的眼神,自动旋转的菜碟他几乎都不走空,吃得那叫一个狼吞虎咽。

    按惯例,三杯之后就是自由交流时间。

    江春水早已熟门熟路,知道三杯之前要是不抓紧时间吃,之后就没得吃了。

    喝寡酒(空腹喝酒)容易醉是常识,但却鲜有人懂得利用时间差来先把肚子填饱。起先那三杯的间隙,领导们多会闲聊热场,旁人既不适合上前服务,也好过去敬酒,所以这档口就是最好的果腹时机。

    见钱京飞敬酒回来,江春水又等了几分钟,直到那老者掐灭香烟,他才起身过去敬酒。

    敬酒尤为讲究先后顺序,也讲究时机。去早了不行,那是急功近利、不懂规矩。去晚了也不合适,极容易令被敬酒者心生不满,随手贴上个不懂礼数、目中无人的标签。再比如,在酒桌上,抽烟就相当于高挂免战牌,这时候跑过去敬人家酒甚至会被一些比较敏感的领导视为挑衅的行为。还有就是,领导正说着话的时候,最好也别过去敬酒。人家正挥斥方遒、字字珠玑呢,结果你跑过去嚷一句“老板,我敬您”,思路全给打断了,领导不怪你怪谁?

    敬好酒,说易行难,不少在酒桌上泡了大半辈子的人都不一定敢说自己能拿捏得恰到好处,更不用说江春水这种才三十不到的雏儿了。

    这些道理、规矩,从没有人告诉过江春水,江春水也从来不会跑去问别人,哪怕关系亲近如曾明泽,他也断然不敢做此冒失之举。不耻下问是好事,但有些事情,别人教的反倒不如自个摸索出来的有用。毕竟,人与人不同,同样的路,不同的人走过看到的风景也可能大不相同。

    江春水端着酒杯走到那老者的身后,在左侧站定。老人家正同陈明在说住话,所以江春水没急着开口,默不作声的站在两步开外的地方等候。

    “老板,我敬您!”待两人结束谈话,江春水又等了几秒,确定老人确实没有再开口的可能之后,才上前一步,毕恭毕敬的说道。

    老人闻言转头看向江春水,出人意料的站起身来,江春水越发诚惶诚恐,本就有些弯着的腰不自觉又弯下去了几分。

    “老板,这是投资局的小江,很能干的一个年轻人。这回建水厂的设想就是他先提出来的,早期也一直是他在同农夫山水那边接洽。”坐在老人右手旁位置上的陈明插话进来,帮着介绍道。

    “年轻有为啊,现如今这么能干,礼数还周全的年轻人不多见了。小伙子,跟着常务好好干啊!进入新时代,大有可为的空间啊。”老人家笑容可掬的勉励道。

    江春水难抑激动之情:“谢谢老板鼓励,还要多向您们这些前辈学习才是。”

    江春水举了举杯,说“我敬您!”,说完抬起下巴,一口喝干了杯中酒。

    “好!”老人家赞赏不已,也端起酒杯小抿了一口。

    陈明拿着酒瓶走到江春水旁边,先往老人家的杯中象征性的加了点酒,又帮江春水已经空了的酒杯满上,笑道:“老板,这年轻人你得再鼓励鼓励。”

    陈明已然有了几分醉意,涨红着脸大声道:“小江,你知道这位是谁么?我跟你说,你小子今晚能够跟我们老县长连着喝两杯酒,那是你的荣幸,是你的福气,知道不?!”

    江春水心里猛地打了个激灵,下意识的看向一直满脸笑容站在自个面前的老者,颤着声音问道:“您...您...就是,志刚县长?”

    黄志刚笑着点了点头,一副标准的平易近人的模样。

    “轰隆隆....”

    平地起惊雷莫过于此。

    江春水只觉得自己心如擂鼓,一颗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上去了。

    黄志刚,龙潭县最富创奇色彩的老县长。如果光是这个身份,还不足以让江春水胆颤心惊。真正令他赶到恐惧的是,黄志刚正是张昊的舅舅,而张昊,正是因为他江春水才在医院躺了足足大半年的时间。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电视剧里,那些高官贵人折磨人的场景如潮水般涌入脑海。那一瞬间,江春水甚至有了转身就跑的冲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