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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政府大院出来,孙朝安的心情很好。
常务副县长陈明在听取孙朝安的汇报之后相当重视,当场拍板,他会亲自带队前往省城拜访农夫山水的负责人。
孙朝安看了一眼正专心开车的江春水,毫不掩饰的夸赞道:“小江,你这回表现得不错。”
江春水憨笑道:“全靠局长栽培。”
跟领导待在一块的时候,江春水总会有种别扭的感觉,言行举止全然不像真实的自己。虽说孙朝安是出了名的平易近人,但长期以往养成的习惯还是让江春水如履薄冰、不敢有丝毫的放飞自我。
“看哪天曾部长有空,我们一块吃个饭。”孙朝安说道。
江春水心神巨震,顿时明白孙朝安为何会带着自己来跟常务汇报了。
江春水说:“那敢情好,正犯愁没机会跟局长您汇报工作呢。”
江春水知道,孙朝安对自己的青睐或许有些许个人因素在里面,但更多的,应该还是沾了曾明泽的光。男女之间或许有一见钟情的爱情,上下级之间却绝不会有无缘无故的交情。这世界上千里马不少,伯乐却不多。而如何把他人牵线搭桥的关系转而变成自己的关系,这就相当考究技巧和水平了。
想当官的人很多,但真能出人头地的到底只是凤毛麟角,归根到底,还是各人抓取机缘的能力有强弱之别。
有的人为了所谓的机缘,费尽心思、不择手段,却忘了过犹不及的道理,没等爬到山腰,便已成了山上人避之不及的存在,哪还能往上挪个一阶半步。
而有的人,要么天生愚钝,要么就是自尊心太强,老迈不过心底那道“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坎,所以即便是天大的福缘摆在面前也抓不住,一朝蹉跎,岁岁蹉跎,最终就是蹉跎一生。
中国人历来推崇“中庸”之道是有道理的,凡事莫走极端而取平衡就是最佳的状态。对外易功成名就,对内也是吾心安处即吾乡。
江春水现在很喜欢看书,除了上班和一些必要的应酬,大多时候他都窝在家里看书,看的还是那些早已为现在的年轻人所不屑一顾的文言文,颇有古人之风。
书读多了,江春水自觉并没有像网上说的那样腹有诗书气自华,以前有多邋遢现在也没见就变得多风流倜傥起来。不过最大的变化在于,对于这个世界的理解,慢慢的就多了几分不一样的视角。
实际上,当一个人活得越久,见过光怪陆离的事情越多,先前在学校读过的那些书、小时听父母讲过的那些道理慢慢就有些不够用了,不仅是不够用,还会出现道理打架的情况,进退失据,环顾左右而越发茫然。
这时候多看些书,多用古人的眼光来看待现如今的世道反而会是一条行之有效的捷径。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很多时候人觉得寸步难行,不是因为世道艰难,而在于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认识太过于狭隘。而当一个人理解的越多,往往也就能行走得越发轻松写意。
曾若兮晚上有课,江春水便又成了孤家寡人。
一个人吃饭,买菜是个大麻烦。江春水去市场逛了半天,最后还是照旧拎了几颗青椒、半斤猪肉和一捆青菜回来。
吃完饭,洗完碗,江春水意犹未尽,又拖了一轮地。
江春水做饭的天赋和兴趣都一般般,不过却很喜欢打扫卫生、整理房间。曾若兮就曾说他有点轻微洁癖和强迫症,物品必须分类且摆放得整整齐齐,房间总是收拾得一丝不苟,甚至于书架上的书,都必须是从厚到薄、从高到低的顺序,没有半点生活的杂乱感。
搞完卫生,江春水心满意足的躺回沙发,顺手从头顶的书架上把那本尚未看完的文心雕龙拽了下来。看了个把小时的书,江春水正准备上床去刷抖音,梁鸣航就打电话过来约他出去宵夜。
江春水并不饿,但转念想到同梁鸣航也许久没见了,就答应了下来。
生活中不光需要伯牙子期那样的高山流水,也需要织席贩履的市井味道。世事越发通透的江春水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何况,同官面上的人打多了交道难免腻味,偶尔改与旧时好友聚聚也不失为一种调剂之法。
随便套了件衣服,江春水穿着拖鞋就出了门。
龙潭是个小县城,总人口不过17万多一点,常住县城的估计两万都不到。走在冷冷清清的街道上,好不容易才会碰上一两个新人,大多还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看装扮,不是刚跳完广场舞回来的大妈,就是退休了无所事事偏偏睡眠质量又不高的老干部。
梁鸣航请宵夜的地方在小学界,是龙潭最早的一片宵夜摊集中区,离江春水住的地方不远,就隔了两条街几百米路。
江春水走得很慢,不赶时间是一个方面,他也想借着走路这种小事慢慢锤炼自己原本过于急躁的性子。
他掏出烟盒,点了支烟,开始复盘昨晚同曾明泽的对话。
想了半天,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曾明泽其实说的对,自己的性子还是太毛躁了些,特别是在一些重要场合和关键时刻总稳不住。
好比今天上午陪孙朝安去见常务时,就有些露相了。人家常务刚问起,孙朝安尚且没做声,自己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口了。虽说年轻人难免有出风头、好表现的冲动,孙朝安事后也并没有就此说什么,不过江春水却自知是错了,而且算是错的相当离谱。
再比如,在处理张昊那件事情时,曾明泽为何说自己不像话?追根溯源,还是因为江春水坏了规矩。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其不浮于表面却人人奉若圭臬的规则。要想融入这个圈子且在里面混下去,就得收敛起自己的脾气老老实实的遵守那规则。
回龙潭后,江春水越发觉得辛苦。工作不算辛苦,主要是心累。
混官场不同于混职场,与自己做生意更是大相庭径。在官场上,明面上的规则还是其次,深埋在人情世故背后的种种因果才是决定一切的东西。
就像一棵爬满猴子的树,上面是屁股,下面是笑脸,左右全是耳目。你惟有拼了命的往上爬,尽可能的爬高一些,才有选择的权力,而通向顶端高处的路则注定要你委屈求全、曲意逢迎甚至背离本心。
陈建斌在新三国里有句台词:“世人昨天看错了我,今天也看错了我,恐怕明天还会看错我,但我曹操从来不怕别人看错我,我还是我曹操!”,江春水听完之后忍不住拍案叫绝,觉得这话够霸气,算是说到他心坎上去了。
不过现如今再回过头去琢磨,意味却迥然不同了。大多数人都是生活的奴隶,逃不开世俗的羁绊。曹操之所以能够或者说敢于说出那样的话,那是因为他早已凌驾于普罗大众之上。一个权势滔天的大人物会在乎蝼蚁的感观?自然不会。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换过来,其实也是什么样的环境、背景、出身和条件注定了什么样的生活姿态。雄狮自然不会在意绵羊的想法,但绵羊却没法藐视雄狮的存在,只因为一方是鱼肉,而另一方是刀俎。立场不同,哪能搬得出一以贯之的东西。
边走边想,偶尔想到关键处,江春水还会停下来细细琢磨。这样一来,几百米的路程他走了足足大半个小时。
走到梁鸣航说的那家烧烤店门前,江春水向老板娘问清楚对方所在的包厢便自行走了进去。
这要换了是在县委办接待,可算是天大的纰漏了。迎来送往,迎字往往就是决定后面是推杯换盏还是食之无味的首要条件。人情世故,说复杂不复杂,无外乎就是寻求一个让别人舒服也让自己舒服的状态。说不复杂,这些不起眼的琐碎细节往往就足以让人学上大半辈子。
“大五?!”江春水连着找了几个包间都没见人,只好站走廊上嚷了一嗓子。
声音刚落,就见走廊尽头处的包厢门开了,梁鸣航满脸堆笑的走出来,朝江春水招了招手,“这儿呢,江哥!”
跟着梁鸣航走进包厢,江春水才发现里边已经坐着三个人了。除了曾胜之外,还有江春水并不认识的一男一女。
“江春水!”江春水一进门,那男的就站起身来,笑着朝他打了个招呼。
江春水在脑海里搜索了一圈,还是没想起对方的名字。他主动上前同对方握了握手,歉意道:“兄弟,不好意思,我眼拙,一时间还真没想起来......”
“我扶安仁啊!!”那人神情激动道。
梁鸣航也在一旁提醒说:“江哥,隔壁11班的,高中那会儿还常在一块打球咧。”
江春水这才记起来,又重新握住对方的手,说道:“我说嘛,那么眼熟,原来是安仁!安仁,你别见怪,我记性差,这两年眼睛也不行了,有点远视.....”
扶安仁却不以为意,“别说那么多,我们也快十年没见面了吧?先搞两杯再说。”
江春水现如今喝酒相当节制,不过所谓酒逢知己饮,扶安仁读书那会儿同江春水关系还算不错,这会儿就该是敞开了喝的时候。
放下酒杯,江春水望了一眼坐在扶安仁旁边的女孩子,明知故问道:“安仁,这位美女是?”
“我女朋友!哎,你不认识啊?比我们小一届,你应该见过啊!”扶安仁大大咧咧的说道。
江春水说:“我还真没见过,那会儿光顾着寒窗苦读了,比不上兄弟你风流倜傥。”
“得了吧,就你最风流了,不对,应该是下流。”扶安仁转头问他女朋友,“这是江春水江哥,认识不?我们读书那届顶出名的,打架厉害不说,读书还他娘的厉害。”
扶安仁的女朋友姓梁名燕,人高马大的,像是北方人,坐在一米八出头的扶安仁旁边也不如何显得娇小。听扶安仁说完,梁燕认真想了想,还是摇头道:“不认识。”
江春水心说这丫头倒是个实诚人,也没说什么。梁鸣航却在旁边憋不住笑了,江春水恼火不已,一巴掌拍在他背上,结果梁鸣航一口酒全给喷了出来。
几人边喝边聊,酒没喝多少,气氛倒也还算融洽。
扶安仁警校毕业后就考了狱警,现在桂龙监狱上班。按他的说法,除了上班地点偏远了些、工作时间比较长之外,待遇还算不错,补贴津贴之类的算下来要比江春水这种地方公务员高出一大截。
“领导!”
“江总!”
正喝着呢,门帘突然被人掀开,一高一矮两人径直朝江春水走了过来。
江春水抬头一看,有些意外。
高的那人叫吴德敏,矮的那人叫吴敏辉,都是江春水的高中同学。
以前江春水同他们玩得还不错,刚参加工作那会儿,几个老同学只要春节回来过年总要找时间聚聚。不过越往后,聚的次数就越来越少,能来的人也越来越少,慢慢的关系也就淡了下来。
江春水调回龙潭后,光是工作上的应酬就忙得焦头烂额,更谈不上有心去打理这些同学关系了。所以随缘随着随着,原本睡在一个寝室的兄弟也就成了朋友圈里的点赞之交。仔细推敲起来,江春水同吴德敏、吴敏辉两人倒是有近两年没见过面了。
“哎!德敏!敏辉!”江春水站起身来,热情的招呼道。
重新坐下,江春水主动给两人斟酒,谁知吴德敏却用手掌封住杯口,说道:“我在那边喝多了,喝不了了。”
江春水笑道:“那边归那边,这边不是还没喝嘛?”
“春水,真不喝了,德敏刚才在那边喝了七八杯高山,再喝酒就回不去了。”吴敏辉插嘴道。
吴德敏抬头望向江春水,笑道:“对啊,我醉了你背我回去啊?”
江春水面色尴尬,但也不好勉强,只能把酒瓶放下,说:“那就随意吧,兄弟家喝茶也一样。”
吴德敏从八桂大学法学院毕业后就被直招进了省公安厅,是他们那一届里最早解决副科身份的。身处要害部门、事业顺风顺水,大好形势下的吴德敏早已脱胎换骨,不见了往时半点内向腼腆的样子,一上桌就自然而然的接过了主角光环,谈笑风生,挥洒自如。
“上个月我去了趟中东.....”
“那天我跟市委李书记吃饭,李书记......”
“你别说,现在养台车的成本正特么的高,我上次换个灯泡,你猜多少钱?一万二!说我那进口车,国内没配件.......”
吴敏德的谈性很高,一通牛逼吹下来,众人都极其配合的流露出了艳羡的表情。
江春水坐在一旁安静的听着,并未插话,只是偶尔会笑着嗯啊两句以示附和。
少年得意多忘形,即便吴敏德说的某些话、扯的某些事太过于刻意明显,江春水也并未觉得他就错了。回想自己当初在水泥厂日入斗金时,行事狂妄犹有甚之。进过紫禁城就以为自己是那龙椅上睥睨众生的汉武秦帝,登过东方明珠就自觉已纵横四海,说到底还是眼界不够广,不知天高地厚的缘故。
水深不语,人稳不言。话虽如此,但二十来岁的年纪又哪里能做得到四十岁甚至五十岁才能希冀触碰的境界。
人生路,快有快的好处,慢也有慢的裨益。快的,一日看尽长安花,春风得意马蹄急才不负韶华之易逝。慢的,大器晚成,洞彻世事后风轻云淡往往才能开枝散叶、无视世事更替依旧历久弥新。
江春水听了半天,越发索然无味起来,反观梁鸣航、曾胜等人却全然不同,沉浸于吴敏德的唾沫横飞之中,津津有味得很。
“来!一起搞一个!”吴敏德讲的口干舌燥,主动端起了酒杯。
江春水放下酒杯,问梁鸣航道:“大五,你老婆工作那事情怎么样了?”
梁鸣航的老婆郑若英大学毕业后一直没正式工作,前段时间县人民医院招护士,江春水听说了之后想起郑若英是学医的,就建议她去试试。想来过了这么久,面试结果应该也出来了,江春水便问了一嘴。
“搞不变,都是关系户,早内定完了。”梁鸣航摇头道。
吴敏辉闻言,便笑道:“大五,这种事情你就应该找江哥嘛!”江春水正待搭话,吴德敏却阴阳怪气的接了一句:“对啊!你应该找春水帮忙嘛,虽然什么忙也帮不上,哈哈哈”
言罢,吴德敏同吴敏辉对视一样,颇为默契的同时大笑起来。
江春水眯了眯眼,既没笑,也没开口。他不相信这世界上有所谓的刀子嘴豆腐心的存在,相由心生,话也同样是由心生的。
赞誉多是无心之举,诋毁则是蓄谋已久。那些看似无心的玩笑、无意的话语,撕下那层言笑晏晏、冠冕堂皇的表皮之后,总能看见那些躲在阴暗处蓄势待发的利刃和令人作呕的嘴脸。
“大五啊,你不得敬春水一个啊?”吴德敏对梁鸣航说道,语气中尽是揶揄的味道。
梁鸣航却浑然不觉,当即就端起杯来,“江哥,我两走一个?”
江春水坐着没动,说:“还是一起来吧。”
梁鸣航愣了愣,看了眼江春水,又望向吴敏德,一时间不知该听谁的了。
“哎!这是人家大五敬你的,你得喝啊!你们搞完这杯,我们再一起搞。”吴敏德不由分说的拿起江春水面前的酒杯强塞给他。
“那行!”江春水说完,也不磨叽,直接同梁鸣航干了一杯。
不曾想,等他刚放下酒杯,吴敏德又嚷道:“那个,曾胜,你不也得敬人家江哥一杯?”
说完,吴敏德就要过来给江春水斟酒。江春水有样学样,也像此前吴德敏那般,伸手覆在酒杯口上,“敏德,差不多行了啊!我酒量差,一人一杯可就醉了。”
“醉了就醉了嘛,又不是没醉过,哈哈......”吴敏德说完,就想伸手过去抢江春水的酒杯。
江春水猛的缩回手,把酒杯收到了背后,“敏德,刚才你说让我和大五搞一个,我搞了,那是兄弟情谊,要再搞,那就是我傻了。”
“得啦得啦!喝个酒嘛,搞得像是在劝你吸毒一样。”见吴德敏脸色不豫,吴敏辉赶紧出声道。
他同吴德敏是发小,现如今还常混迹在一起,向来是以吴德敏马首是瞻,这下见江春水扫了吴德敏的面子,自然要跳出来打抱不平。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起来,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江春水见状,只得把酒杯放回桌上,自个开了瓶酒斟满,站起身来说道:“兄弟难得聚一回,一起搞一杯吧!”
扶安仁刚举起杯,就听吴德敏哼了一声,说了一句“谁跟你一起搞?要搞你自己搞!”,他神情尴尬的左右看了两眼,发现曾胜、梁鸣航都没吭声,也没举杯共饮的意思,犹豫了一下之后又重新坐了回去。
江春水端着酒杯站在原地等了半天,还是没见有人起身。他环视一圈,吴德敏、吴敏辉两人旁若无人的在聊天,梁鸣航低着头装作在玩手机,曾胜、扶安仁则正襟危坐在板凳上,眼神游离不定。
江春水苦笑一声,说:“既然没人愿意跟我喝,那我就自个喝了。”
一口喝完之后,江春水把酒杯倒置,杯中酒点滴不剩。
他坦然落座,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前段时间他在抖音上刷到一个名叫“穷莫入众”的视频,里面有个男人起身敬酒,说了大半天话,结果一大桌人聊天的聊天、抽烟的抽烟、玩手机的玩手机,根本没人鸟他,看起来特别搞笑。不曾想,自己今天却成了那个视频中的主角。等换成自己身临其境,才发觉当初令人忍不住前仰后翻的笑话其实并不好笑。
见江春水并未生气,在扶安仁的的调动下,气氛又慢慢回暖起来,众人似乎都忘了刚才江春水的难堪,欢声笑语悄然又起。
又陪坐了一会儿,江春水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那个,我还有点事,得先走了,你们慢喝。”
说完江春水端起酒杯自行干了一杯,不等其他人有所反应,便起身离开,曾胜犹豫了一下,见其他人并未有所动作,到底还是没有出声挽留。
江春水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夜风习习,即便是裹紧了衣衫依旧凉浸骨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