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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桃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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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路蜿蜒直上,直刺云霄。犹如一条巨蟒钻入云雾间,见首而不能见尾。

    江春水小心翼翼的驾着车,始终保持着40码的车速。饶是如此,期间好几次与人会车,还是不得不停下来避让。

    这是通往平安村的唯一的一条公路。

    同龙潭境内其他的村级道路一般,平安村道也是沿山修建,山脚到山顶不到一公里的直线距离被拆分成了数十个大弯盘旋而上,足以令许多刚拿到驾照的新手望而生畏。不同的是,这条路的车流量显然要多得多,车来车往,热闹更甚于几里开外的1国道。

    平安村是龙潭县最早开发的一处景点,也是全县最负盛名的一处景点。这些年随着互联网的兴起,平安名声大噪,游客蜂拥而至,作为土生土长的平安人,姐夫廖逸先也不甘人后的办起了民宿,吃起上旅游饭。

    今天是周末,江春水闲来无事便想着来看看姐姐。之前在龙潭卖水泥时,他曾来过一回,细数下来,这倒还是他第二次来姐夫家。

    进往景区只有一条路,靠山沿水,多是险弯陡坡。十来公里的路程,江春水花了一个多小时才赶到景区入口。

    看见有车过来,几名保安动作敏捷的把铁栅栏推过去拦住大门,招手示意车辆靠边停下。

    当地人进出是不需要购买门票的,但江春水的车是外地车牌,所以被误解为游客给拦下来也很正常。

    江春水靠边缓缓停下,一名保安走上前来,待一照面,两人都不由得愣了一下。

    竟然是熟人。今天执勤的还是上次陪同陆天翔进来时碰到的那名保安。

    那保安显然也认出了江春水,不等江春水说话,他便抢先问道:“领导,又进去办事?”

    虽然很不习惯领导这个称呼,但江春水还是点了点头,道:“是啊,今天又是老哥你值班?”

    江春水的平易近人让那人颇为受宠若惊,赶忙应道:“是啊,一周上六天班,刚休息了一天。”

    见对方有继续闲聊下去的打算,江春水不由得有些气苦,下意识的抬头望了眼前面不远处的大门。

    那人也是个机灵的角色,当了这么多年的保安,察言观色的本领早已炉火纯青,马上会意过来,挥手让守在门前的同事拉开了门禁。

    “谢了啊!”江春水挂上档,待车子缓缓起步后才朝那保安致谢。

    保安满脸堆笑道:“没事没事,哎,领导慢走。”

    姐夫廖逸先早已在售票处等住,见江春水的车子出现,赶忙迎了上去。

    “车子开进去吧,放外面停车场要收费的。”廖逸先把背篓放在胸前抱着,钻进车里。

    江春水嗯了一声,挂挡松离合,缓缓起步。

    临到售票处时,廖逸先探头出去冲售票亭里的工作人员用当地土话说了几句,立即就有保安过来帮着拉开了景区的铁栅栏。

    江春水挂挡,待汽车缓缓起步之后才朝保安致谢道:“老哥,辛苦啊!”

    “领导”平易近人的态度让那保安颇为受宠若惊,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哎,那个,领导您慢走啊。”

    往前开了几十米,在拐弯前江春水瞄了一眼后视镜,那保安犹自站在原地朝自己的方向挥手。

    望着后视镜里那个看起来有些傻乎乎的单薄身影,江春水的心里突然泛起一股心酸的感觉。

    礼者,用以定尊卑、明秩序。本来挺好的东西,设计来设计去却成了臭不可闻的存在。想来要是孔老夫子知道他当年费尽心血搞出来的“礼”变成现在这幅模样,怕也是要摇头苦笑的。

    景区设了两个大门,最外边的大门负责售票,里边各个景点再设门禁验票。江春水的车子刚驶入平安村的停车场,老远就看见了早早在这里候住的廖逸先。

    “你进和平的时候,他们没拦你?”廖逸先递过去一支烟,问道。

    “拦了,我说我是政府的,进来办点事,他们就放行了。”江春水接过烟,正想去兜里摸打火机,廖逸先却先递了一个火机过来。

    江春水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夹烟,转而问道:“最近生意怎么样?”

    廖逸先苦笑一声,“没什么生意,我们房间少,接不了团队。散客嘛,又嫌我们条件差。”

    江春水默然无语。

    姐夫是个实诚人,既然他说没什么生意,那就肯定是没什么生意了。人到了一定年纪,责任就会自己找上门来。好比现在,江春水就觉得自己有责任让姐姐他们一家人生活得好一些。只不过有责任感和有能力是两回事,许多人的苦恼恰恰是因为能力有限而责任却重。

    在路边找了处平地,把车停下。廖逸先用背篓装了江春水带上来的东西,走在前面领着江春水继续往上。

    过了风雨桥,沿着青石板路向上约两公里,各式各样的仿木建筑跃然眼前。这是当地人的聚居地,房屋鳞次栉比,沿着道路两旁铺陈开来。

    江春水跟着姐夫缓缓向上攀爬,偶有碰到下山游客,路旁用树木简单搭设起来的商铺里也会时不时的传来几声热情洋溢的吆喝,只是鲜有游客停步驻足。

    才走了一半路程,江春水就吃不消了,停下来,坐在路旁的一块大石头上大口喘气。

    “姐夫,你们这里都没有人管的么?”廖逸先愕然道:“管什么?”

    江春水指了指不远处密密麻麻的屋舍,那里边还夹杂了不少刚建到一半,尚未拆掉手脚架的房子。

    廖逸先立即明白过来,苦笑道:“没法管啊,光靠那点门票分红太少了,当地人要挣钱就只能起房子搞饭店。”

    江春水不解道:“那也应该有个规划啊,这样乱搭乱建,景观都被破坏完了,以后不就越来越少人来了?”

    “起先旅游局也搞过一个规划,但搞不下去。”

    “嗯?”江春水好奇道:“政府牵头来搞开发应该是好事啊,怎么就搞不下去呢?”

    “我们村人多啊,整个寨子七八百户人家,规划得再好,也总有些顾不到的。而且要是按政府的规划,好位置都给旅游公司占去了,反倒不如自己搞挣得多。”

    江春水默然无语,掏出烟盒,递给姐夫一支。

    现在旅游是热门,全国各地都在大兴旅游开发,但真正搞得成功的景区却屈指可数。旅游开发难搞,其中最难解决的一个问题就是利益分配的问题。政府主导的项目难免与民争利,若是放任不管,在缺乏长期规划和行业监管的情况下,则无异于涸泽而渔。这是一个两难的抉择,一个细节处理不好很容易就陷入无解的恶行循环。

    “平安小筑”

    站在那张颇有古韵的招牌下面,江春水左右打量了一番,很快就明白了姐夫嘴里所说的“生意不大好”的症结所在。

    姐夫家开的民宿不在村里的主干道上,四周更被别家的房屋给遮挡得严严实实。没有区位优势便没有客流,要想客人入住无非是网上售卖和到景区门口等客拉客两种途径。而且,就算有客流量,景观不好,客房档次上不来就卖不了好价格,只能做些薄利多销的小本生意。

    “来啦!”江春水还在发呆的空档,屋里风风火火的跑出一个人来,正是江春水的姐姐江春红。

    同江春水的细腻敏感不同,江春红生来就是个格外跳脱的性格,大大咧咧的,浑不似一般的农村女孩那样忸怩小心。

    江春水笑着应了一声,抬步往屋里走。

    家里就姐和姐夫两人,一个客人也没有,联想到刚才进村时路上连绵不断的车流,可见廖逸先说的不假,家里的生意当真是惨淡得很。

    “你们聊,我先去把鸡给杀了。”廖逸先放下背篓,从里面提出一只土鸡。

    江春红嚷道:“留半边出来做个竹筒鸡,我弟都还没吃呢。”

    “怎么好像还瘦了?回来不习惯?”江春红给弟弟倒了杯水,坐在一旁仔细打量了一番之后关切的问道。

    江春水苦笑道:“还行吧,就是喝酒太多了。比起左江来,龙潭的酒风要厉害很多啊。”

    “小地方不喝酒还能干嘛?不过也是你们当官的才天天喝酒,一般的老百姓每天忙着赚钱都不够时间,哪能像你们那样!”江春红言语之中显然对“当官的”这个群体有些成见,不过随即想到自己的亲弟弟现如今也是个“当官的”,马上又补了一句:“还是少喝点酒好,你姐夫也是一样,不是喝酒就是打牌,一点都不顾家。”

    江春水没作声,自己这个姐姐什么都好,就是把老妈的那套碎碎念学了个十足,对姐夫多有挑剔和抱怨,好在廖逸先是个内向的性格,任江春红怎么说都不会回嘴,所以他们两人虽然时常会闹点矛盾,但总的来说倒还算相安无事。

    一段安稳的婚姻其实也不复杂,一方懂得适可而止,另一方懂得忍让,如此而已。

    江春红又陪着弟弟闲聊了一会儿便进了厨房帮手,临进厨房前,她转头看了一眼站在窗前的那个背影,不觉有些感慨。

    自打初中毕业之后江春红就一直在外边打工,同家人聚少离多,虽说两姐弟的关系一如既往的亲切,但不知何时起,这个算起来还年少自己两岁的小男孩早已成长为一个举手投足间都不带丝毫青涩的男人。这些年,不熟悉他们两姐弟的人就常会误以为江春水才是哥哥。毕竟,无论为人处世还是说话,江春水都老练得完全不像是一个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世界上从没有一夜长大之说。江春红曾在一档综艺节目上听过一句话,说:所有的伟大都是用卑微换取的,一切所谓的成熟也都是苦难磨砺之后的结晶。一个人能有多少次高光的时刻,那背后就必然经历了更多的沧桑和无人问津的努力。

    随着年龄的增长,江春水已经越来越习惯同家人报喜不报忧。许多艰难的时刻,即便已然觉得快顶不下去了,江春水还是不敢奢求向家里寻求帮助。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家庭并不能给自己多少支持,假若自己都顶不住的事情,于家人而言无异于灭顶之灾。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从大学毕业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有了这样的自觉,自觉的把对家庭的责任默默的从父亲手里接过来,扛得起要扛,扛不起也不能丢更丢不掉。

    这些年,两姐弟虽然身处两处,相隔千山万水,却也时常有通过电话联系。要说这世界上还有谁知道、了解并理解江春水的不容易,那这个人非江春红莫属。

    大学时,为了同学挺身而出,结果大半夜的被一帮练散打的体育生从床上扯下来一顿猛锤,在ICU里躺了大半个月,愣是到快出院时才敢告诉家里。

    大学毕业身无分文,没问家里要一分钱,反而瞒着父母说已经找到了一份好工作,实际上却硬是靠向同学借来的两千块熬过了最艰难的那段时间。顶着大太阳满大街的投简历,一两米粉就能对付午餐,晚餐就是一桶泡面。好不容易找到了工作,甚至连一套最低廉的正装都买不起,只能穿着T恤牛仔裤去公司报到,第一天上班那身着装就让部门经理皱起了老大的眉头,更别提刚开始跑业务那段时间厚着脸皮蹭吃蹭喝,被同事肆无忌惮的嘲讽和挤兑也只能陪着干笑的场景。工作稍有起色,外出跑业务时开车又不小心撞伤了一名年近八十的老人家。公司不闻不问,伤者家属咄咄逼人,同事趁机大肆抢夺客户,一时间风雨飘零,到底还是一个人咬牙硬撑了过来。

    每当想起这些,江春红就心疼不已。

    弟弟才二十八岁呀!这些哪是这个年纪的人该承受的东西?都说年轻人的肩头应该是草长莺飞,但再来看看自己的弟弟,那才走了一半不到的生命历程却早已是满目苍夷。

    江春红很以有这么一个懂事能干的弟弟为荣,但有时她却又不想要弟弟那么能干、那么懂事。

    能干的人多半是不开心的。笑可以与众人笑,哭却只能躲起来一个人哭。懂事的人更与幸福无缘。因为他们顾虑的东西太多,需要负担的东西也太多。他们能够替旁人考虑到所有的细枝末节,却唯独照顾不好自己的生活。

    江春水站在窗前望着远处那云雾遮绕的梯田,丝毫没有感受到姐姐的目光停留,更不知道此刻看着自己的背影她会有如此多的感触。

    风拂过山岗,带起空气中的阵阵涟漪。虽是深秋,大山里面却还是满目翠绿。

    看着对面沿着石板路缓缓登山的游人,江春水感到了久违的惬意。

    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想来那个武陵人初入桃花源时,也该是这般的心境吧。(未完待续)